“嗯?什么情況?”
楚留仙從真龍皇座上長身而起,對面老槐樹頓時覺得大片的陰影籠罩下來,好像地極扭轉,天忽然變成地,地猛地轉為天。
“有意思…”
楚留仙臉上帶出笑容,一雙眸子深邃無比,恍若可以透過洞府外的土層、石層,看到在山外發生的事情一樣。
他的確可以看到。
身為懷山妖王,只要他愿意,懷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眼睛。
一方妖王在自家妖山當中的強大,遠遠超過了在其他地方,這就是這方妖域獨特的規則。
楚留仙“看”到了漫天的黃沙席卷成風,從天邊呼嘯而來,倏忽之間不知道多少里地,向著懷山方向直撲過來。
從懷山小妖,乃至于一草一木望去,整個天色陡然昏黃了起來,恍若是整個沙漠被席卷到天上,再落下來整座山亦會被填平。
看到這一幕,楚留仙眉頭挑了一下,說出了他覺得有意思的地方。
“老相,你之前說那金鱗大王的湖怎么了?”
老槐樹下意識地應道:“被填平了,被變成一個沙湖…”
“呃”
說到這里,老槐樹猛地反應過來了。
在這洞府當中,可不僅僅是楚留仙一人能看到外面的景象,須知他老人家本體猶自扎根在山巔,站得高看得遠,誰能跟他比視野?
他也看到了漫天昏黃,如沙漠挪移,于是就懂了。
“是這個大妖干的?”
老槐樹眼睛瞪大,心中浮現出極其不妙的聯想。
好歹也是有靈智千年老妖怪了,老槐樹見識不至于那么短淺,當然知道這漫天昏黃不可能是什么天象,只可能是某個大妖鼓起的妖風。
只不過,這妖風詭異了一些罷了。
老槐樹越想臉色越白,不是因為其他,就為了那黃風似乎是沖著懷山來的。
“我們這是招誰惹誰了,干嘛就沖著我們來了?”
老槐樹跳腳不止,緊張得原地打轉,“這可怎么是好?金鱗妖王那么強,鱗片都被扒了,湖也讓人填了,我們這可怎么辦啊”
他老人家想到緊張處,嘴唇都開始哆嗦,在心里面嘀咕的話一股腦地往外冒。
好不容易老槐樹停下來了,忽然覺得好像有什么東西不對,抬起頭來,正看到楚留仙古怪的目光。
他瞬間就悟了。
老槐樹不僅團團轉不玩了,駝習慣的背也直了,捋著胡須,意態悠然地道:“那黃風妖入境,似沖著大王的懷山而來,請大王示下,我們該怎么應對?”
說到“大王的懷山”五個字的時候,老槐樹有意識地加了重音,這個才是他的重點啊。
老槐樹剛剛終于反應過來,他著什么急啊,懷山現在可是又妖王的,這個自然應該交給妖王來處置,讓他傷腦筋去,他操著哪門子的心?
想到這里,老槐樹渾身輕快,愈發地覺得讓楚留仙成為懷山妖王留侯真是大大的好主意,不然現在這會兒,他就得招呼著老小開始搬家了。
嘖嘖嘖,看那陣勢就知道這黃風妖絕對不是好惹的,不是小山妖王級別,就是大山妖將。
楚留仙搖頭,失笑,老槐樹那點小心思,哪里蠻得過他去。
不過他也不以為意,既身為一山之妖王,就當承擔妖王的責任,這是屬于他的理所當然,哪里還需要老槐樹去強調什么?
“走吧,出來看看。”
楚留仙微微一笑,從老槐樹身邊走過。
經過老槐樹身邊的時候,他沒忘記一伸手,極其理所當然地將老槐樹拿出來的妖道功法拿走了,收下了。
“這個…,那個…”
老槐樹手上空蕩蕩的,旁邊遞過來玉簡的樹根都開始糾結,想說什么又說不出口,只得垂頭喪氣地跟著自家大王出了洞府。
懷山之顛,小孔雀抬頭望天,小臉上很是緊張。
她怎么說也是孔雀一族出身的,跟腳深厚,見過不少大妖,輕易地就判斷出了帶來漫天黃風的妖怪很是厲害,貨真價實的大妖。
這樣妖怪,在孔雀一族里算不得什么,可對懷山來說,卻是天一樣的大,完全撐不住啊。
小孔雀太過擔心,以至于連楚留仙和老槐樹出現在她身旁都沒有注意到。
“好一陣惡風。”
楚留仙負手而立,并沒有召喚雨師妃和七十二地煞道兵的意思,仰望著天邊,贊嘆出聲。
山巔有風,惡風。
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在那昏黃襲來之后還是之前,懷山之巔上風乍起,吹得老槐樹的本體嘩啦啦地出聲,枝葉搖擺。
那風中有說不出的干燥之意,似乎是從中午的沙漠里吹來,撲在身上,一身都水分都在蒸騰,感覺皮膚都要干裂了。
這種感覺小孔雀很不喜歡,伸手擋風,遮臉。
同時,楚留仙一出聲,她當然立刻察覺到了自家妖王和干爺爺的出現,先是一喜,又是一驚。
“大王”
小孔雀低聲地道:“要不…,我們搬家吧?”
她說話時候扭扭捏捏,小手都快把衣角給撕了下來,緊張小意地偷瞄楚留仙的反應。
“你在擔心?”
楚留仙頭也不回,看著天邊風云,道:“你怕我打不過他?”
“才不是”
小孔雀慌忙地解釋,“人家人家只是…”
“只是”了半天,只是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因為她正是這么想的。
小孔雀腦海里停留著的自家妖王印象,始終是那個干干凈凈,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任憑人服侍的“人”,而不是一個強大的妖王。
這印象稱不上是根深蒂固,卻也不是一天兩天能改變的。
“沒事的,一個流浪的妖怪罷了。”
楚留仙微微一笑,輕描淡寫。
小孔雀的心思,當然瞞不過他,這也正是他需要扭轉的。
類似的印象,不是小孔雀一人,而是偌大懷山,所有妖怪們的想法,連老槐樹也不例外。
楚留仙心中有數,那老貨現在肯定恨不得他立刻把雨師妃、七十二地煞道兵全給召喚出來,然后…保護著他們逃命。
一座妖山,不是一天就能拔地而起的;
信心,更不是一天就能建立的。
“這黃風妖,來得很是時候。”
楚留仙不自覺地露出一抹笑容來,開口說出的卻是毫不相干的話來:“老相,你猜猜黃風妖來做什么?”
老槐樹眨了眨眼睛,遲疑地道:“我…我不知道…”
“你哪里是不知道?”楚留仙朗聲而笑,“你分明是不敢說。”
“黃風妖,他是來搶我的妖王,我之懷山!”
楚留仙沉聲說道:“此妖先殺金鱗大王,當也是一樣目的,只是金鱗大王的妖山水屬,當是與這黃風妖不合,于是他毀之。”
“至于為何不去那虎山奪大風妖王之位,赴曲山占那妖山,或者是跟烏山青老分一勝負,無非是覺得…”
楚留仙一字一頓地道:“我們最弱!”
老槐樹臉色一白,他也是這么想的,只是怕刺激到自家妖王,沒敢說罷了。
“既然來了。”
楚留仙沒有再看這老貨一眼,語氣平淡地道:“那就,不要走了。”
話音落下,他一步邁出,整個身形開始模糊;
第二步,已然到了山巔之邊緣,臨風而立;
第三步,楚留仙的身影,驀然消失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楚留仙一離山,一山的小妖們瞬間就感覺到了,下意識地抬頭望天,恰好看到一朵妖云迎著黃風去。
懷山妖王,是被他們奉為王的,那一刻起,彼此之間就有了莫名的聯系,再加上這一幕,他們哪里不明白,自家妖王這是去迎戰黃風妖了。
霎時間,一種過去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涌上心頭,那是一種無比的踏實與安全。
“恭送大王。”
“祝大王凱旋而歸!”
第一次,自發的,而不老槐樹命令他們的,懷山小妖們盡數跪拜在地上,恭送著那朵妖云遠去。
妖云離開懷山后,氣息收斂,淡不可見,片刻之后,來到了十余里外。
“這個地方不錯。”
妖云降下,楚留仙漫步而出,看著眼前一座荒廢的小廟,滿意地點頭。
他也懶得去想,為什么在這妖域當中,會有廟宇出現,難道以前有某位大妖修的是佛,還帶著一群小妖一起信奉不成?
天邊黃風吹拂而來,漸漸逼近,距離這座小廟,不過數里之遙。
楚留仙抬頭看了眼,旋即收回目光,衣袖拂出。
滾滾妖氣,從他袖中涌出,拂過那座荒廢的破廟,頓時沉積了多少年的塵埃一掃而空,破碎磚瓦木石清理,破舊還是破舊,到底顯得干凈了。
楚留仙舉步,邁入其中。
破廟上首處,有木制的佛像殘破,休提什么金身、袈裟,腐朽得連面目都看不清楚,亦不知道是哪位佛陀,哪個菩薩。
楚留仙對此不感興趣,衣袖再是一拂,腐朽的佛像分裂開來,堆到面前,燃起篝火。
下一刻,他取出老槐樹獻上的玉簡,在手中一抖,化作了墨綠色封皮的書冊,就著篝火明亮,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
外面,夜了。
呼嘯而來的風,在某一刻驀然停止了下來,緊接著有沉重的腳步聲,從廟外傳來,由遠及近。
楚留仙搖頭晃腦,擊節贊嘆,似是全身心地沉浸在了書中,哪怕一只金色的大腳踏入破廟,也不能讓他從書中抬起頭來。
黃風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