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功夫,轉瞬即逝。
在懷山周邊百里之內,一些變化,悄無聲息地發生著。
懷山妖眾,過往的日子里,一直在老槐樹的約束下,從來不下山去惹是生非,就怕惹來什么有后臺的妖怪,給懷山帶來滅頂之災。
故而,懷山妖眾數量雖然不少,偶爾也下得山去,但他們的整個世界也就是懷山腳下數里的范圍。
就是這么小心謹慎,偶爾也會碰到外來的妖怪。
外來妖怪沒有根底的也就算了,流浪的妖怪不是強橫無雙,就是懂得趨利避害,要嘛不屑,要嘛不敢找他們的麻煩。
若是遇到附近其他妖山妖怪,懷山小妖們就算是倒了大霉了。
他們低眉順眼,他們忍辱陪笑,他們就是被搶走所有東西,也都不敢吭聲…
其實他們不怕死。
身而為妖怪,一座沒有妖王的妖山小妖怪,草一樣的賤命,沒有享受過美好自然也不懂的活著的好,不會懂得死的可怖,但他們還是怕,于是只能忍。
他們怕一不小心,就給他們唯一的家——懷山,惹來了麻煩,垮了山,沒了家。
這一切,在過去的一個月里面,不知不覺中就變了。
這個變化就好像妖王就位后第二天下的那一場雨,潤物細無聲。
懷山小妖們行走在山下,走得越來越遠,原本心懷恐懼的地方,也敢去了;他們的腰桿挺得越來越直,比起曾經無比羨慕與仇恨的其他妖山小妖們還要直。
因為他們是懷山妖,他們有一個懷山妖王——留侯!
小妖們一個月中,踏遍了方圓百里所見所聞,匯聚成一張薄薄的紙,放在楚留仙的案頭上。
案頭后面,是皇座。
楚留仙坐在真龍皇座上側著身子,一只手托著頭眼中無神似睡似醒,如聽如未聽,身前的老槐樹不自覺地提高了聲調。
“大王”
楚留仙頭動了動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依然以手托著腦袋,似乎不堪重負,淡淡地說道:“我還沒有聾。”
老槐樹噤若寒蟬眼觀鼻,鼻觀心,不敢言。
好半晌,他忍耐不住了,又要開口,恰在此時,楚留仙說話了。
“老槐樹,你是我們懷山妖相,說說吧。”
妖相這個說法,是老槐樹自己提出來的,然后當仁不讓,坐上了這個位置。
按他老人家的說法,妖家古禮,但凡妖山必有妖王,有王則有相,則有將。相者,總覽庶務;將者,為王前驅。
妖相,總覽一山庶務,責任重大。
老槐樹甘之如飴,尤其是聽到“懷山妖相”四個字的時候,佝僂了一輩子的背都挺直了,布滿了皺紋的臉上在放著紅光。
“大王,百里之內,有四大妖王,分別是:虎山大風、曲山地龍、烏山青老。”
老槐樹舔了舔嘴唇,不是干渴了,那是亢奮的,想到這幾個人平日里恨不得避開百里之遙,想都不想去想的名號,能這么平靜地從嘴巴里說出來,真是爽啊。
他目光不由的上移,心里跟明鏡似的,這都是因為上面好像睡著了一樣的那個男人——懷山留侯。
此刻的楚留仙,完全不是初見時候模樣。
他明明一頭斑白頭發,卻不見老,只見滄桑;不見黑,只是對那涇渭分明的白觸目驚心;
他明明只是睡著了般地靜坐在那里,低眉順眼,鋒芒盡收斂,給人的感覺還是狂傲到骨子里,好像一站起來,就會把天都給捅破一個大大的窟窿兒。
他明明在不斷輕輕地咳嗽著,身上還裹著雪白的裘衣,感覺仿佛承受不住寒冷一樣的虛弱,偏偏他身處的地方,就有濃重的陰影蔓延過來,恍若沉沉的天在壓下。
“老相,你覺得我不識數嗎?”
楚留仙揚了揚眉毛,語氣還是懶洋洋的。
“這從何說起啊?”
老槐樹連連叫屈,忙道:“大王,我這不是人老嘴慢嘛。”
楚留仙眉毛又揚了一下,似笑非笑。
老槐樹的小心思頓時收了起來,跟他本體的根一樣,深深地埋到看不見。
“第四個妖王,水泊金鱗大王。”
“嗯。”楚留仙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心知這老貨定然還有下文。
果不其然,老槐樹接著說道:“只是,我們懷山已經不用在乎他了。”
“三日前,昏天黑地,水泊妖山上發生了一場激戰…”聽著老槐樹說書般地講述,楚留仙弄清楚了為什么不用在乎這百里范圍內的第四個妖王。
原來,所謂的水泊金鱗大王,乃是離懷山百里之遙,一處叫水泊山的妖山之主。
水泊山巔,有天然大坑,聚水成湖,謂之水泊。
金鱗大王,就是水泊中生長起來的一只金鱗鯉妖,其一身鱗片金光閃閃,如湖水映日泛金光,故而得名。
三日前那一場昏天黑地之后,水泊妖山上一片死寂,再沒有大小妖怪,下過山來。
有那膽子大的妖怪上去看過,只見得平日里熱鬧無比的水泊妖山上一片狼藉,都是妖怪尸首,以之取名的山巔水泊更是被填平,堆滿了黃沙變成了一片沙湖。
不久之后,聞訊而來的妖怪在水泊山腳下,發現一只巨大的鯉魚尸體,疑為金鱗妖王。
之所以說是“疑為”,是因為這頭鯉魚一身鱗片被剝得干干凈凈,哪里有金鱗大王一身金光鱗片亮瞎多少妖怪的風采。
“這么說…”
楚留仙抬起頭來,依然是一副睡不醒模樣,淡淡地道:“水泊妖山毀了,金鱗妖王滅了,對嗎?”
“大王英明。”
老槐樹沒有半點不適地一個馬屁送上。
“誰干的?”
“不知道。”
“往哪邊去?”
“不知道…”
楚留仙沉默了,用很復雜的目光看著老槐樹,他實在懷疑,這老貨到他這里來,是不是就想聽幾聲“老相”,不然什么都不知道來見他做什么?
老槐樹干咳兩聲,好像自家也覺得不太靠譜,小聲地道:“大王啊,要沒什么事,我先退下了。”
“慢。”
老槐樹腳剛抬起來呢,自家大王的聲音就傳入了耳中。
“我有事找你。”
楚留仙看著他的眼睛,問道:“老相,你家祖上是懷山妖王,可有合適的功法?”
“功法?!”
老槐樹怔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問道:“大王晉位妖王,天道應當是賞賜了功法才是啊?”
楚留仙沉默了一下,淡淡地吐出了三個字:“不合適。”
“不合適?”
“怎么會…”
老槐樹瞪大了眼睛,胡子都要翹起來了。
妖王得到承認,天道就會降下獎賞,通過冥冥不可知的渠道,直接涌入妖王的腦海當中。
其中有各種小妖法,也有一套最適合妖王本質的功法,如那金鱗大王的功法,便是龍門水法。
這些功法未必就強大,但至少是適合的。
現在,自家妖王卻說功法不合適他,這讓老槐樹如何能不震驚。
“不合適,就是不合適。”
楚留仙一點解釋的意思都沒有。
的確,在晉位妖王之后,他的確是收到了很多東西,獲益匪淺,然而,那套功法,楚留仙存著一個疑問。
“是時候,需要一個功法了。”
楚留仙低頭看了一下手,淡淡的黑氣若有若無,縈繞不散。
這黑氣是妖氣,極其濃郁,若要掙脫身體束縛,沖天而起。
這并不是好事,是對自身妖力的掌控不夠,方才有此異象。
“欲在此妖域立足,實力尚需提高,也需要一個功法了。”
楚留仙心中多少有幾分無奈,這段時間里,他不是沒有嘗試過用仙門的功法來駕馭妖力,屬于法、術范疇的還沒太大問題,但心法等功法,卻是格格不入,完全沒有兼容的可能。
唯一的例外,便是仙域根本法了。
這是上界法術,自不局限于仙、妖之別。
“這個…那個…”
老槐樹老臉一紅,諾諾地道:“大王啊,老祖宗傳下來的功法,實在是普普通通,怕配不上大王的身份。”
他好像生怕自家大王誤會一般,一邊說著,一邊忙不迭地伸手向著墻壁一招。
“嗤啦”一聲,一根手臂粗細的樹根穿石而出,樹根的末端卷著一枚玉簡,送到了老槐樹的手上。
“稟大王,這便是老頭子家傳的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