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海盜帝國第七十一章 風狂得越來越緊,撕扯著茂密的樹冠發出吼叫聲,天色越來越黑,黑得似乎能滴出墨來,潮濕的空氣粘在身上,濕漉漉的,讓人十分難受,雨雖然還沒有下,充灃的雨氣卻已經讓人感受到了暴雨的征兆。
絲綢披膊貼在范蔓堅實的胸膛上,顯露出與他這個年齡不相襯的健壯體格,只是這健壯的胸膛現在起伏得有些太快了,跳得范蔓眼前一陣陣的發黑。他抬起一只手,捂在跳得象鼓點一樣的心口,張大了嘴巴,象一條瀕死的魚一樣,拼命呼吸著潮濕的空氣。
“大王”近衛將軍范如發現了范蔓的異常,連忙趕了過來,正好扶住范蔓搖搖晃晃的身體,把他抱在懷里,緊張的看著范蔓:“大王,你怎么了?”
“我沒事。”范蔓疲憊的閉上了眼睛,喘了兩口氣。范如取過一只水壺,將里面的甜酒漿小心的倒進范蔓的口中。范蔓喝了幾口,氣息平穩了一些,掙扎著坐起身來,努力向遠處的港灣看去,卻只能看到朦朧的一片。
他吃了一驚:“范如,看到越國水師了嗎?”
“看到了。”范如瞟了一眼,有些漫不經心的說道:“他們正在入港。”
“有多少船?”
“大大小小在百艘左右吧。”范如見范蔓一副心思全在越國水師的船上,重新用心看了一眼,詳細的報告道:“他們的動作很嫻熟,十幾艘小船在前面走,有人手里還舉著長長的桿子,好象在測水深,大船在后面,雖然風大浪高,可是他們一點也不亂…”
范蔓坐在大石頭,兩手扶在大腿上,碩大的頭低下來,用心的傾聽著范如的講解,過了好久,他抬起頭,看著遠處正在有條不紊的進港的越國水師的影子,嘆了一聲:“我們都低估了越國水師的實力。”
范如沒有吭聲,他聽出了范蔓話里的意思。從越國水師進港停靠的速度和他們之間的配合,以及越國戰船在這種風浪中依然能保持平穩的情況來看,越國水師的實力比扶南水師高出不止一截,范金生敗在越國水師手里一點也不冤。
風越來越猛,浪越來越高,但是越國水師卻一點也不亂,小船、貨船,中型戰船依次進港,而孫紹的那艘大船卻一直在外面,直到所有的戰船都進了港,才緩緩向港口駛來。在這段時間內,先行的船只已經找到了最適合大船進港的水道,在幾艘中型戰船的引領下,大船穩穩的向港內駛去。
范如贊嘆不已,剛要說話,突然見正在進港的那艘最大的船晃了一下,接著便停在了原處,幾艘戰船上的人紛紛圍了過去。
范如心頭涌過一陣狂喜:“大王,那艘最大的船觸礁了”
“是嗎?”范蔓興奮的站起身來,運足目力向遠目看去。正在此時,天空忽然一聲霹靂,暴雨傾盆而下,密集的雨簾頓時將原本就已經很模糊的視線全部遮斷,眼前茫茫一片,竟是什么也看不到了。范蔓徒勞的看了一會,頹然的嘆了一口氣:“可惜,我們沒有戰船了,只能看著他沉到海里去。要不然的話,生擒了他,對越軍士氣的打擊那才叫大呢。”
范如一邊將一件蓑衣披到范蔓的肩上,一邊笑著安慰道:“大王,這里風大雨大,他又觸了礁,越國人就是想救援也不容易,說不定啊,真得喂了海里的大魚。”
“哪有那么容易。”范蔓抖了抖肩,神態輕松了許多:“越國水師訓練有素,豈能應付不了這樣的局面?就算是風大雨大,可是依我看,他們把越王救出來還是不成問題的。”
“那也沒用啊。”范如笑道:“等我們的石船往港口一沉,他們還能出去嗎?就算是出去一些小船,恐怕也沒什么用處。”
“沒船啊。”范蔓又一次嘆息,揮揮手:“命令石船趁著風浪大立刻出發,沉到水道中間去,越人勢大,等他們發現了,那幾艘石船可沒有什么機會,再讓他們跑出去,我們的計劃就全部落空了。”
“是。”范如應了一聲,立刻下去安排。范蔓坐在大樹下,幾個士卒圍成一圈,舉起帳篷為他遮風擋雨。范蔓在帳篷下面來回踱著步,一刻也不肯休息,直到有人來報,石船已經沉到指定的水道當中,范蔓才松了一口氣,坐了下來,被雨水淋得有些發白的臉上露出些許滿意的笑容。
“可惜沒有船啊。”范蔓看著港灣的方向,再一次嘆息。如果他現在還有戰船的話,他就會等風浪一停就殺上去,盡全軍之力擊殺了這些越軍,生擒了越王孫紹,徹底解決越國的威脅,然后攻金陳,一路向南收復失地,將那些屬國重新納入扶南的治下。而現在,他只能帶著四萬大軍呆坐在岸邊的山林里,睜睜的看著越國水師停駐在港灣里等待風浪過去。
“讓將士們休息片刻,等雨一停,我們就進行下一步計劃。”范蔓下達了命令,這才擦干身子,躺在行軍榻上,閉上了眼睛。風聲雨聲,在片刻之間離他遠處,在狂風暴雨之中,范蔓睡了幾個月來第一個安穩覺。
風,刮了一夜,雨,下了一夜。范蔓醒來的時候,雨后的港灣一切都是新鮮的,山石經過雨水的沖刷,洗去了灰塵,露出濕潤的黑色,叢林的每一片樹葉都碧綠碧綠的,仿佛能滴出油來,處處透著清爽,就連討厭的蚊蟲都不見了。
范蔓抖抖腳,將正扭曲著身子沿著靴筒往上忙的一只螞蝗震落,抬起頭看著遠處的海面。
“越國水師如何?”
“回大王,越國水師入港及時,損失非常有限。”正在前面觀望的范如應聲答道,他轉過頭來看著神清氣爽的范蔓,嘴角露出欣喜的笑容:“不過,越王的座船不見了。”
“船不見了,不代表人就死了。”范蔓不為所動,走到范如的身邊,端詳著寧靜的孟昂灣,特別查看了入港口的水道。雖然看不清那些沉船,但是范蔓卻能感覺到,他精心準備的那十幾艘裝滿了石頭的船就靜靜的停在水下,擋住了越國水師出港的道路。
劫后余生的越國水師會想到這一招嗎?范蔓的嘴角微微挑起:“準備好了嗎?”
“回大王,已經準備妥當,只要他們敢上岸追擊,絕對讓他們有來無回。”范如信心十足的說道。
“好。”范蔓贊了一聲,又惋惜的搖了搖頭:“如果有船就好了,我們可以在這個港灣里全殲他們,不用再被動的誘他們上岸。摩納,你帶人沖殺一陣,讓他們知道我們在這里。”
“是。”一個黑黑壯壯的漢子應了一聲,帶著十幾個親衛轉身而去。他是一個臣服于扶南的屬國王,這次應范蔓之命,帶著族人前來助陣的。他已經聽說了一些越國水師的事情,知道越國水師的實力很強,可是他對范蔓有信心,范蔓征戰三十多年,其經驗又豈是越王一個毛頭小子能比的?現在親眼看到越國水師被范蔓用計困在了孟昂港,他更加堅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摩納帶著族人沖出了樹林,沖到海邊大喊大叫,還沖著越國水師射了幾箭,雖然他根本沒法攻擊到越國水師,但是聲勢卻造得很足,一看到幾艘越國戰船沖了過來,他才一哄而散,消失在叢林之中。
范蔓隨即帶著大軍出發,再次起程向金陳行軍。走了二十里之后,他到達設伏地點,一個并不高大的狹長山谷,兩邊的叢林里,他埋伏了三萬人,只要孫紹一進入山谷,到時候兩邊谷口被近百頭戰象一封,兩邊的士卒亂箭齊下,在一頓飯的功夫就能解決戰斗。
“大王,我們上岸追擊吧。”魏平急吼吼的說道:“港口已經被堵住了,要想重新清理出來,沒有十天半月的不可能完成。有這么多時間,范蔓早就趕到金陳國了。”
孫紹陰著臉,目光在眾將的臉上掃來掃去。天一亮,他就知道了港口被沉船所封的消息,這么說昨天入港的時候觸礁遇險不是意外,而是一個圈套。他的座船因為及時退出港灣,冒險在外海停靠,靠著先進的搞風浪性能躲過一劫,但是這樣一來,能夠繼續遠航的只有他的座船和一些小船,越海等人的座船的中型戰船都無法順利的出港,而那些大型的輜重船更不可能出港了。
在這種情況下,越海等人建議上岸追擊,據得到的消息,范蔓只有一萬人,雖然人數比他們略多一些,但是扶南兵的戰力遠遠不如越國水師,這是幾次戰斗都已經證明的,追上去完全有把握擊敗范蔓,如果能擊殺范蔓甚至生擒范蔓,那么扶南國就算拿下了,這樣的功勞刺激得越海等人都有些眼紅。
然而孫紹卻被這次中伏敲響了警鐘,有沉船,有伏兵,說明這是范蔓處心積慮準備的,既然如此,他為什么不可能有其他的準備?他明知沒有水師,就算沉船擋住了出港的水道,也只是耽誤一些時間而已,并不能給他致命的打擊,他為什么還要這么做?僅僅是為了爭取一些時間,讓他好去救援金陳?
“如果他在叢林里有準備怎么辦?”孫紹冷冷的說道:“你們誰打過叢林戰?”
越海等人不說話了。越國水師有接受過叢林戰訓練的,但這里卻一個也沒有,賀達是叢林戰專家,可是他在長山呢,接受到叢林戰實踐的崔謙部和陳海部一個在金陳,一個在錢唐,這里卻是一個也沒有。他們甚至對叢林戰究竟有哪些危險都不太清楚,要不然的也不會選擇從海路追擊了。
“那就在這兒等著?”周有些不甘心的問道。
“那也不行。”孫紹摸著鼻子,“我們總不能被人這么叫陣了,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周,你帶著摧鋒營上岸追一下,不過,只能意思一下,不能超過五里。”
“五里?”周叫了起來。五里路還追個屁啊,腿腳剛跑開就得停了。
“要是敢超過一步,你就不要回來了。”孫紹橫了周一眼:“你要不是不想去,我可以換人去。”
“別。”周連忙叫道:“我去,我去。大王你放心,我只跑四里半就停。”
眾人被周的樣子逗笑了。他們都知道周不做長樂衛尉,就是想來打仗立功,可是到現在為止,摧鋒營還沒立過功呢,這次上岸追擊,雖然只是虛張聲勢,可他也舍不得放棄這個機會。他們都知道,周對孫紹言聽計從,既然答應了孫紹不超過五里,他絕不會自作主張。
“諸軍上岸設伏,如果范蔓來追擊的話,就打他的悶棍。”孫紹嘆了口氣,揮揮手,示意將軍們去做貨準備。說實在的,他根本不指望范蔓能夠中計,這只是聊備于無罷了,不上岸打一仗,將軍們的怨氣沒地方發泄。
很快,周帶著摧鋒營上了岸,很快找到了范蔓等人駐營的痕跡,沿著這些痕跡追了下去。為了防止周不聽話,孫紹特地派秦賽和逢明協助他。秦賽對叢林環境很熟悉,對跟蹤也非常在行,不過五里路實在太短了,他們剛剛跑了沒多久,就跑足了五里路,卻連一個扶南兵也沒看著。
周十分沮喪,恨恨不平的在旁邊的樹上砍了一刀。
“校尉,我們回去嗎?”逢明走過來,面無表情的問道。
“等等。”周搖搖頭:“你們帶幾個人到附近收索一下,看看扶南人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小心一點,不要被扶南人發現。”
“校尉,這樣合適嗎?”秦賽寒著臉問道:“大王命令我們不可以超過五里。”
“有什么不合適的?”周打量了一眼秦賽,忽然來了興趣,他整了整衣服,很正色的說道:“秦通譯,我要糾正你一個錯誤。大王是命令摧鋒營不可以追出五里,但是沒有說不可以派出斥候打探扶南人的情況。你說是不是?”
秦賽一時語塞。
“扶南人大軍中有戰象,行動不會太快,如果你們速度夠快的話,最多半天時間,你們就能發現他們的蹤跡。”周背著手,來回走了兩步,又停在秦賽面前:“大王不是不想上岸追擊,而是擔心不熟地形,我們要想離開這個港灣,至少需要幾天時間,這幾天時間內,你能保證扶南人不會攻擊我們?不會象你們獵殺范旃的人馬那樣獵殺我們?”
秦賽恍然大悟,再看向周時眼神便柔和了許多。這個江東大都督的兒子雖然看起來有些傻愣愣的,其實并不笨,他想到的事情遠比他的外表看起來的多。
“你們的任務,就是查清五十里之內有沒有扶南人的軍隊。”周不再多說什么,用手指指著秦賽和逢明:“注意安全,有什么情況就立刻報告。報信的辦法,你們懂的。”
“喏。”秦賽和逢明應了一聲,帶著十幾個由海盜轉過來的斥候沿著痕跡追蹤了下去。周命令摧鋒營士卒原地休息,并撒下了警戒線。摧鋒營士卒接受過賀達的培訓,又在夷洲的山林里實踐過幾個月,對叢林戰并不陌生,周一聲令下,他們就井井有條的行動起來,做好了戰斗準備。
周抱著刀,在范蔓昨天扎營的地方來回踱著步,他仔細辨認著地上的痕跡,不時的露出一絲微笑,或贊賞,或不屑,偶爾還有些驚異之色。
兩個時辰后,秦賽和逢明回來了,一看他們的臉色,周便帶著三分得意的笑了:“有埋伏?”
“雖然沒看到伏兵,但是我們遇到了對方斥侯的劫殺,無法再向前探查,通常來說,這都表明前面有問題。我們已經留在兩伍兄弟監視,一有消息,他們…”
秦賽話音未落,突然看到周和逢明都仰著頭,盯著她的身后,她扭過頭一看,蔚藍如洗的天空中爆開一朵紅花,正是有敵人來襲的信號。秦賽臉色一變,回過頭剛要說話,周已經興奮的跳了起來,一推秦賽的肩膀:“你立刻回去通知大王,就說有我等在此截擊敵人,請他做好接應準備,一旦敵人攻勢太猛,我會把敵人引向海灣。”
秦賽正準備再說,周已經虎下了臉,沉聲喝道:“執行命令”秦賽吃了一驚,周原本看到誰都是笑瞇瞇的,有時候還開點無傷大雅的玩笑,這么嚴厲的說話還是第一次看到,錯愕之間,秦賽便拔腿向海邊奔去,走了十幾步遠,她才想起來周雖然是摧鋒營的校尉,卻是第一次上陣,可是他舉手投足之間從容的神態卻讓她覺得這是一個久經沙場的將軍。
將門子弟,果然是有點門道的。秦賽一面向海邊飛奔,一邊想道。回到海灣,她趕到越海的戰船上,孫紹的座船進不了港,眼下暫借越海的座船指揮。孫紹等人正伏在剛剛繪制完成的孟昂港草圖上分析地形,一看到秦賽氣喘吁吁的走進來,不約而同的交換了個眼色。
“坐,先喝口水,喘口氣再說。”孫紹揮揮手,旁邊的敖雷連忙端了一杯淡酒過來,淡水存儲不易,船上一直以淡酒代飲用水。秦賽見孫紹等人十分鎮定,不由得大為佩服,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到什么時候都不會亂了陣腳。
聽完了秦賽的匯報,孫紹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越海卻是愣了一下,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片刻之后才展顏笑道:“這個周伯英,好大的膽子,這么大的事不回來請示,居然連大王都敢指揮了。”
魏平摸了摸下巴,連連頜道:“不過,他這個辦法倒是好。對方如果只是試探一下,我們也沒必要太鄭重其事,免得暴露我們的實力,如果對方是真的忍不住了,要來攻擊我們,我們也不妨給他一個教訓。只是摧鋒營的兄弟個個心比天高,要讓他們詐敗那可不太容易。”
秦賽有些緊張,這時她才發現周的所作所為似乎有越權的嫌疑,越海說得對,他這可是連大王都指揮了。她盯著孫紹的臉,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孫紹雙手扶在案上,雙目在地圖上掃來掃去,手指在案板上輕輕的敲著不緊不慢的節奏,看不出一點表情。過了片刻,就在秦賽有些憋不住的時候,孫紹忽然抬起了眼睛:“我們都聽一回周校尉的,趙袖,魏平,你們帶本部人馬上岸埋伏,離岸邊不要太遠,敵軍若來,你們暫時不要出擊,等我們先用戰艦上的弩箭招呼他們一陣,你們再出來打落水狗。越海,你立刻調集戰所有的戰艦,準備遠程支援。秦賽,通知周大校尉,讓他不要太逞能,摧鋒營如果折損過大,我要他好看。”
越海等人也立刻準備,秦賽長出一口氣,連忙點頭應是,轉身去了。等她趕回樹林時,周已經率領摧鋒營將來犯的扶南士卒團團圍住,久不見血的摧鋒營聞到了血腥味,一個賽一個的興奮,一直很渴望戰斗的周卻十分冷靜,他站在一塊大石上,身前圍著十個戒備的親衛,將偶爾突破截殺的扶南士卒砍倒在面前,周自己卻手搭涼棚,全神貫注的查看著戰場的情勢。
“周校尉…”秦賽扯著嗓子,將孫紹的決定告訴周。
周嘴角一挑,掃了秦賽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戰場上,只是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我知道了。你和逢明多帶些人手,看看這些扶南人后面還有沒有援兵,有什么消息及時通知我。”
“喏。”秦賽應了一聲,和逢明帶著五十多人繞過搏殺的戰場,直向前方奔去。
“殺”周一揮手,兇神惡煞的叫道:“一千人就敢來挑戰我摧鋒營,太不給面子了,傳令,把這些猴子全干掉,走脫一個,摧鋒營的招牌就算砸了。”
鼓聲一起,本來就已經夠興奮的摧鋒營頓時瘋狂了,他們嗷嗷的叫著,揮動手中鋒利的戰刀,結成小陣,狂飚突進,將一個又一個扶南士卒斬殺在面前。
摩納看著如猛虎下山的摧鋒營將士,心不住的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