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國水師上岸不久,范蔓就知道了消息,他立刻派出摩納前來迎戰。范蔓的計劃是讓摩納和越國水師的先鋒接觸一下,如果對方實力差,那就直接干掉,如果對方實力強,就且戰且退,把他們引到埋伏圈里來,不殺他們,困著,然后用釣魚戰術誘使更多的越國人,直到最后把大部分的越國水師都誘到陷阱里去。
摩納私心里是想立個功的,特別是一接觸對方就往后退的時候,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一伙人數并不多的越國水師不僅是強,而且是超強,等他發現中計的時候,對方已經將他圍了起來。雙方人數是差不多,可是對方的戰斗力顯然不是他這些人能比的,雖說他帶來的也是本國的精銳,可是面對這些裝備精良,刀法嫻熟,配合默契的越國水師,他們還是沒有還有之力,摩納愣神的時間內,對方已經完成了包圍,并迅速的將包圍圈越縮越小。
打個勝仗固然成了泡影,就連誘敵也變得遙不可及,等待他的似乎只有被全殲一條路。摩納第一次后悔了,他對范蔓的信心產生了動搖。范蔓的計策當然高明,可是對方也不是笨蛋,他們一口吞下了誘餌,卻沒有上鉤。
看著被對手殺豬屠狗一般殺戮的族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去,摩納心神俱喪,他也打了這么多年的仗,見識過不少兇殘的對手,可是象這樣利落的殺人,而神情又是如此冷漠的對手,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些穿著護胸鐵甲的對手似乎不是在殺人,而是在殺雞。
自己多猶豫一刻,便有幾個族人死在對方手下,摩納沒能堅持多久,就豎起了雙手,倒地投降。
戰斗很快就結束了,快得讓周有些沒反應過來,這些蠻子氣勢洶洶的來,怎么傷亡還沒到三成就投降了,這戰斗意志也太差了吧?他也不想想,摩納雖然也打了不少仗,但他見到的士卒最精悍的就是范蔓的衛隊,可是范蔓的衛隊和摧鋒營相比,不論是裝備還是殺人技巧,根本不是一個檔次啊。從雙方接觸到現在最多一頓飯的的功夫,至少有兩百多人被他們放倒了,這種殺人速度聞所未聞,不由得摩納不心膽俱裂。
周雖然有些遺憾自己還沒有揮刀上陣,戰斗已經結束了,但是他也知道,能不戰而勝那才是最高境界,眼下不是戀戰的時候,畢竟這些蠻子不是真正的雞,他們如果困獸猶斗,拼命反撲,勢必造成不必要的傷亡。
“把那個…那個猴子叫過來。”周指著跪在地上磕頭的摩納,勾了勾手指,兩個身強力壯的士卒走過去,一腳踢開摩納雙手舉起的戰刀,一個提著他一個胳膊,把他拽到了周的面前。摩納很乖巧,一到周面前就抱著周的戰靴,接連親了幾下。越國水師入鄉隨俗,到了扶南之后統一換上了牛皮涼鞋。摩納直接親在了周的腳面上,讓他十分不舒服,輕輕的踢了一腳,收回腿,在小腿上蹭了蹭,不太高興的喝道:“說,從哪兒來,到哪兒去,有多少人,范蔓那老東西在哪里…”
摩納一臉茫然的看著周,一句沒聽懂。周得意洋洋的說了半天,才發現摩納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對。他一拍腦袋,有些遺憾,他們這些人都不通夷語,通夷語的秦賽被他派到前面監視去了。他想了想,不費這個勁了,命人押著摩納趕到海灣面見孫紹,孫紹身邊有好幾個通譯。
“四萬人?”孫紹聽懂了摩納的交待之后,倒吸一口涼氣,半天沒說出話來。他看看摩納,又看看充作通譯的夏侯徽,嘴巴有些發干的說道:“你會不會是翻譯錯了?”
夏侯徽的小臉上也露出驚駭的神色,為慎重起見,她又詳細的詢問了摩納,然后才肯定的對孫紹點了點頭:“四萬人,只多不少,還有戰象一百多頭。其中扶南國士卒三萬人,屬國士卒一萬人。”
“扶南國居然還征發了兩萬多士卒?”孫紹苦笑一聲,看來他的民心攻勢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好,而范蔓卻將計就計,給他布下了一個陷阱,如果他不是因為觸礁而心生警戒,聽越海等人的建議上岸追擊的話,勢必要被范蔓一網打盡,就算突圍而出,那這一萬多人也將損失慘重。
好陰險的老家伙,孫紹暗暗罵了一聲,不自覺的搓了一下手心,手心里全是汗水。
“不僅兩萬,還有一部分在特牧城呢。”夏侯徽小聲的提醒道:“虧得當初沒有選擇攻城,要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你應該說,幸虧扶南水師已經被全殲了,要不然的話,這個海灣就是我們的葬身之地。”孫紹站起身來,在莫名其妙的摩納面前來回走了幾趟,慶幸不已。
夏侯徽深有同感的點點頭,她走到孫紹的身邊,輕聲提醒道:“大王,現在該怎么辦?這個人怎么處理?”
孫紹笑了笑,轉過身來,笑容滿面的看著摩納,伸手將他扶了起來,和藹可親的說道:“你能棄暗投明,我非常高興,你有什么條件,可以現在就提。我不敢說讓你們過上多好的曰子,但是我能保證,你肯定能比在范蔓的手下過得好。”
夏侯徽立刻翻譯了過去。摩納一聽,欣喜的連連叩頭,他舔了好一會嘴唇,然后謹慎的提了幾個要求,孫紹考慮了片刻,便點頭應了。摩納的要求其實并不高,他知道自己現在是戰俘,沒有太多的資格提要求,能夠保住命,能夠不比在范蔓手下過得差,他已經很滿足了。
摩納心滿意足的下去了,孫紹隨即把越海等人召來,將剛剛得到的消息通報給他們,越海等人聽了,都大驚失色,互相看了看,慶幸不已。孫紹不同意他們上岸追擊的時候,他們還有些覺得孫紹太膽小了,現在看來,孫紹常勝不敗不是沒有道理的,他對危險的感覺與生俱來。
“現在怎么辦?”敦武問道。
“沒關系。”孫紹已經平靜下來,他從容的笑道:“范蔓雖然有四萬人,可是他沒有水師,無法入水攻擊我軍,所以,他只能指望誘我軍上岸,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他的底細,還會上他的當嗎?別說他只有四萬人,就算他有十萬人,也只能站在沙灘上看著我們。”他得意的看了眾人一眼:“難道扶南人還有超過我軍射程的強弩和霹靂車嗎?”
越海等人笑了笑,緊張的心情放松了一些。
“傳令周,小心戒備,一旦有大批敵軍來襲,立刻退往海邊,依托我軍戰艦反擊。諸位也要小心一些,一旦形勢不對,立刻退回船上。”
“喏。”眾人應了,分頭去準備。周接到命令之后,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虧得孫紹下令他不準追出五里,要依他自己的愿望一直追下去的話,他這次肯定是回不來了。
…范蔓不安的看看東方的天空,摩納一去不復返,再也沒了消息,大出他的意料。摩納帶了一千人去,就算打敗了,也不至于一點消息也送不回來啊。
出了什么意外?難道是被越國人伏擊了,全軍覆沒?
范蔓猶豫不決,先前斥候送回來的消息說,越國水師上岸的只是一千人左右,但是能悄無聲音的快速解決摩納,對方的人數至少要在三千人以上,甚至有可能是五千人以上。戰場上斥候打探消息出了差錯是很正常的,只要是人,都有可能出錯。意外情況也經常發生,而這正是考驗一個主將能力的時候。
如果對方有三五千人上了岸,那么是撲上去吃下這批人,還是繼續等待?范蔓思索了好半天,覺得還是繼續等待,全軍移動不僅要放棄選擇好的陣地,而且動靜會很大,對方一定會發覺,很可能會及時退回海中去,而他只能望海興嘆。
半夜的時候,范蔓終于等到了摩納被俘的消息,他愣了半晌,沮喪得半天無語。摩納的能力他知道,雖然和他親率的大軍不能比,但是在屬國之中也算是有些實力的,要不然也不會讓他去充當誘餌,現在居然在人數相近的情況下被對方全殲了,這個情況大出他的意外。
摩納的被俘,不僅讓他布下的陷阱落了空,而且暴露了他的實力。一路走來,他費盡心機的隱藏實力,就是希望能把孫紹誘進來予以殲滅,現在孫紹抓到了摩納,肯定知道了這些情況,他還能來嗎?
范蔓最后決定,讓親信大將阮武帶著兩千人留在陣地上,特別是留下大量的斥候,如果對方不主動進攻,只是派人刺探消息的話,就盡量截殺對方的斥候,讓他們以為這里還有埋伏,如果對方強行進攻,那就相機撤退,避免無謂的傷亡,他自己帶著主力火速趕往金陳,這里離金陳只有三百里,只要阮武能在這里拖住孫紹幾天,他就有足夠的時間配合范鈞先擊敗崔謙,穩住金陳國。當然了,就算不留下阮武,孫紹要想從孟昂灣脫身也要十來天,留下阮武只是增加保險而已。
范蔓最后惋惜的看了一眼孟昂灣的方向,帶著大軍悄悄的走了。他們走得很隱蔽,附近的山林是范蔓無數次戰斗過的地方,他熟悉這里的山山水水,就象熟悉自己的手掌,閉著眼睛都能知道是哪一道山嶺,哪一片叢林,大軍走得無聲無息,五天后,他趕到了離金陳五十里的地方,接到消息的范鈞立刻趕來相見,與他一起來的還有金陳王無咎。
無咎一看到范蔓,額頭就不停的冒汗,在這位縱橫漲海三十余年的扶南王面前,一向自詡精明的無咎不敢賣弄聰明,他知道自己的一切伎倆在這位扶南王面前都很難奏效,最好的辦法就是誠實。
“你做得不錯。”范蔓有些疲憊,連續行軍讓他有些頂不住了,原本只是偶爾發作的頭暈現在成了常態,每天都要暈個兩趟。不過,在無咎面前,他還是表現得很鎮靜:“越國人知道你來這里嗎?”
“知道。我和他們說,是來刺探大王的軍情的。他們沒有懷疑我。”無咎抬起手臂,抹了抹額頭的汗滴,極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很誠實:“他們的那個年輕使者很陰險,當初誘騙范將軍出手,又趁范將軍準備的時候刺傷了范將軍,這么大的事,我不敢不告訴他,要不然準會被他發現的。”
“很好。”范蔓點點頭,王者的氣度讓他顯得十分威嚴,他擺擺手,不打算和無咎多說,一方面是一如既往的保持神秘感,另一方面不想讓無咎發現他的虛弱,無咎的精明他一清二楚,如果無咎發現他現在很虛弱,他必然會對扶南還能否戰勝越國發生疑慮。他不容分辯的說道:“你先退下吧,我們要商量一下如何對付越國人,到時候再通知你。”
“是。”無咎行了一個跪拜禮,想要按照規矩上前抱著范蔓的腳親一親,范蔓猶豫了一下,還是應了。無咎行了親腳禮,頭也不抬的退了出去。直到離大帳十幾步,他才直起腰,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回想著剛才范蔓施加在他身上的壓力,他無聲的嘆了口氣,還是越國人客氣啊,到底是禮儀之邦的使得,雖然對范鈞陰險一些,可是對他還是比較客氣的,至少到現在都沒有任何強迫他的苗頭。
無咎恭敬的站在外邊等候,可是他的心里卻在翻騰不已。從剛才短暫的接觸中,無咎發現了范蔓的虛弱,強悍的扶南王這次有些異常,特別是那他那雙腿,似乎一直在顫抖,雖然顫抖得非常輕微,但是已經沒有了以前那種似乎和大地生在一起的堅實感,這讓無咎產生了一絲猶豫。他知道,扶南國之所以這么強大,就是因為范蔓一個人,范蔓的兩個兒子他都知道,范金生勇悍,但是少謀,范長很聰明,但是卻有些不夠果斷,總的來說,這兩個人都繼承了范蔓一些優點,但是誰也趕不上范蔓,如果太平無事,那還好辦,誰做都可以,可是現在越國大兵奪境,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繼承人,那么范蔓一死,強大的扶南國可能就會分崩離析。
作為扶南的屬國,金陳必須要考慮自己的前途,如果扶南有勝算,他當然會當個“忠臣”,可是如果扶南國可能不保,他就不能義無反顧了。
“你要防著無咎。”無咎一出大帳,范蔓挺得筆直的腰就松了下來,他指著范鈞剛說了一句,就覺得有些氣短,收回手捂著胸口,壓抑的悶咳了一聲。范鈞吃了一驚,連忙上前扶著他,關切的問道:“大王,你病了?”
“不是病了,是老了。”范蔓苦笑一聲:“打了那么多年仗,舊傷不少,這次費心費力的布了一個局,卻又沒能奏效,心里一急,便有些撐不住了。”
范鈞低下了頭,范蔓的計劃一環套一環,可謂是天衣無縫,可是就算如此也沒能奏效,那恐怕就不能以斗智來評論了。范家王朝是從混氏手里奪來的,雖然已經過了三十年,但是他們一直覺得有些不安。他們信奉婆羅門教,對天神的敬畏是與生俱來的,做了虧心事,總會有些不安。以前一直順利,他們認為天神是保佑他們的,一旦有些不順利,那自然也會懷疑天神是不是放棄了他們。
“與天意無關。”范蔓似乎看出了范鈞的擔心,他撇了撇嘴,喘著粗氣:“是人謀。”
“人謀?”范鈞一愣,沒太聽明白范蔓的話。要說人謀,還有人的謀略能超過眼前這位扶南王嗎?他是范鈞見過的最聰明的人,征戰一生,罕有敗績。
“是的。”范蔓點了點頭,眼神有些空洞,似乎在對范鈞說,又似乎在自言自語:“我早該想到的,一個倍受壓制的年輕人,能在四五年的時間內立國,怎么可能是一個平凡之輩。可惜,我一直沒有對他加以注意,一直把他當成一個毛頭小伙子來看待,犯了輕敵之錯。這次在孟昂灣,我用沉船堵死了水道,本來以為他會上岸追擊,以他的實力,他是有很大機會的,可是他居然沒有這么做,只派了一千人上岸追了五里,五里啊…”范蔓連連搖頭,收回目光看著范鈞:“你說,如果是你遇到這種情況,你會只追五里嗎?”
范鈞沉思片刻,搖了搖頭,如果他遇到這種情況,肯定上岸猛追,雙方人數差不多,已方實力還略占上風,船又被堵死了,為什么不追上去廝殺?這樣就正中范蔓的圈套。
“我敢說,不管是你,還是金生、阿長,抑或是已經戰死的阿旃,都會追上去。”范蔓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可是這位越王偏偏沒有追,讓我苦心布置的陷阱一下子失去了作用。”
范鈞心情沉重,他體會到了范蔓的壓力。
“我這次來金陳,主要就是想擊殺這位越王,但是現在計劃失敗,我們只能力爭保住金陳,重新打通南下的道路了。”范蔓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阿鈞,你可有什么計劃?”
范鈞強笑了笑,正準備謙虛兩句,范蔓卻伸手按在他的手上,凝視著他的眼睛:“阿鈞,你知道的,你和阿旃雖然不是我的兒子,可是我一直把你們和金生、阿長一樣看待。在我的面前,你就不要說那些君臣之間的客套話了。”
范鈞有些哽咽,范蔓對他們這些將領的恩情,他們是銘記在心的,沒有范蔓,就沒有他們這些人現在的榮華富貴。他們之間確實不同于普通的君臣關系,多了一分親情。
“大王,臣在大王前焉敢有所隱瞞?臣已經計劃好了,由無咎引崔謙上岸,然后臣與無咎里應外合,將崔謙等人擊殺,奪了他們的戰船,重建扶南水師。有了水師,我們就能重新與越國在海上爭衡,南方諸國聽到大王的捷報,只需要一個使者就能重新投入我扶南屬下。”
“嗯,很好。”范蔓點頭道:“只是無咎這個人不太可靠,你最好能換上自己的人,必要的時候打開城門,甚至刺殺崔謙等人。再毒的蛇,沒有了頭也就成了一條爛皮繩,再猛的虎,沒有了頭就是一張椅墊。越國人對此應用得非常熟練,防備肯定也非常嚴密,你一定要小心從事,如果沒有合適的人手,還不如不派。”
范鈞重重的點點頭:“是,我已經想過了,為此準備了三十名弓弩手,每人十支見血封喉箭,保證只要那個姓崔的破一點點皮就一命嗚呼。現在大王來了,我準備把大軍交給大王親領,我自己帶著親衛潛伏在城里…”
“不行。”范鈞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范蔓打斷了:“你是領兵的大將,不能去充當一個刺客,刺客失敗了沒有關系,我們還有大軍,可是如果你有什么損失,縱有大軍又由什么人來帶領?他們漢人有一句話,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在我的心里,你可不是一個刺客,而是一個要率領千萬大軍的大將,雖然你的武技非常高明。”
“大王…”范鈞激動得無言以對,抱著范蔓的腿痛哭失聲。
“阿鈞,不要哭。”范蔓拍著范鈞的背,慨然道:“好男兒,流血不流淚。我們要讓越國人哭,而不是自己哭。你起來,把眼淚擦干了,我們再來布一個陷阱,這一次,要拿崔謙當餌,我倒要看看那個越王上不上當。”
“拿崔謙當餌?”范鈞眼珠一轉,恍然大悟:“把頓遜當陷阱?”
“不錯。”范蔓冷冷一笑:“再多的計謀,在絕對的實力面前,總是不堪一擊的。越國人再強大,也不到兩萬人,而我們這里有四萬多人,我不相信捉不住那個狡猾的越王。崔謙只是條小魚,我們要抓的,是越王那條大魚,只有抓住了他,我扶南才能安生,才能恢復到以前的太平。”
范蔓說得話太多了,氣喘吁吁,胸膛劇烈的起伏著,過了好半天,才咬牙切齒的說道:“不能用他的腦殼喝上一杯酒,我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