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韓信吐血昏厥的同時,畢書也從遠處的蒙蒙煙雨中收回視線,然后回頭以無比凌厲的眼神望著晉襄,沉聲道:“晉襄何在?!”
晉襄只是冷冷地掠了畢書一眼,沒有吭聲。
顯然,晉襄并不認為畢書會在此時讓他和虎賁軍出戰。
畢書不以為意,伸手遙指著前方那具高聳的巢車,喝道:“看見那架巢車了嗎?帶著你的虎賁軍掩殺過去,給本將軍掀翻它!”
“嗯?”晉襄聞言霎時目光一厲,狀似有些不信。
“你他娘的還愣著干什么?”畢書突然咆哮起來,“斬將奪旗,去!”
“吼!”晉襄雙拳緊握猛捶胸膛,又昂出了一聲不似人類的怒吼。
這一聲吼,霎時引起了底下兩萬虎賁健兒的注意,當下一個個昂起了腦袋。
下一霎那,晉襄早已經敏捷如猿猴、兩下就攀下高聳的巢車,巢車下,早就已經等得火急火燎、等得狂躁不已的虎賁健兒霎時便圍了過來,一雙雙灼熱的眼神霎時便聚焦到了晉襄的身上,這群困獸,被關在籠子里已經整整一天了!
沒有多余的廢話,也沒有什么煽動的言語,晉襄只是鏗然拔刀往頭頂一舉,兩萬虎賁健兒霎時便激動得老怒漲,那一雙雙的兇睛里,一團團烈火便騰地燃燒了起來,晉襄再以橫刀往前一引,兩萬虎賁頓時便如決了堤的洪水,洶涌向前。
這一刻,兩萬虎賁鍵兒就是兩萬頭剛放出籠子的猛虎!
憋了整整一天的情緒終于有了渲泄的出口,燃燒了整整一天的心火,終于有了燎原的機會,虎賁軍,戰吧,齊國佬還有淮南的廢物們,戰栗吧…
“閃開,給老子閃開!”晉襄仰天咆哮,手擎橫刀大步向前。
西乞烈本能地退開兩步,再扭頭看時,晉襄鐵塔般的身影早已飛奔而過。
泥濘的水沼對于身披重甲且又筋疲力竭的西乞烈來說,是個巨大的障礙,可對于身披棉布戰袍且又養精蓄銳已久的晉襄來說,卻實在算不了什么,腳步疾、濁水濺,兩萬虎賁健兒追隨晉襄身后洶涌向前,很快便與齊淮聯軍迎頭相撞。
一個淮軍校尉大步上前,兜頭一刀照著晉襄斬了下來。
“滾!”晉襄揚刀一擋,淮軍校尉的橫刀便已經飛上了半空,下一霎那,晉襄左手一記直拳惡狠狠地砸在了淮軍校尉的胸甲上,但聽“膨”的一聲悶響,淮南校尉足有三百多斤的身軀霎時往后倒飛而起,連續撞翻了好幾個淮軍士兵,才頹然墜地。
“去死!”
“閃開!”
“滾開!”
“給老子滾!”
“都他媽去死!”
晉襄猶如瘋虎,聲聲咆哮,伴隨著每一聲咆哮,都必然會有一個或者多個聯軍將士被斬殺當場,晉襄的橫刀刀鋒所向,聯軍將士紛紛猶如波分浪裂,不管是普通士卒,還是司馬校尉將軍,全都立斬當場,竟無人能擋其片刻!
“吼!”
“嗷哈!”
晉襄再次斬殺了兩員齊軍悍將,一騎連人帶馬都包裹在黝黑鐵甲里的淮軍大將終于擋去了他的去路,迎上淮軍大將從頭盔眼窟里透出來的冰冷目光,晉襄卻只是森然一笑,遂即仰天咆哮一聲、擎刀兇猛地撲了上去。
“咣!”劇烈的金鐵交鳴聲中,淮軍大將的鐵戟已被晉襄猛然蕩開。
下一霎那,晉襄疾探左手一把摑住淮軍大將坐騎的馬頭,再猛然一擰,淮軍大將的坐騎頓時悲嘶一聲、翻跌在地,馬背上的淮軍大將也被掀翻在地,晉襄這一擰,力道極大,竟然將淮軍大將戰馬的馬脖子給整個擰斷了。
“吼!”晉襄怒吼一聲,又一刀照著淮軍大將的脖子狠狠剁下。
這淮軍大將不是別人,正是身先士卒、沖鋒陷陣的淮南王英布,英布盡管曾是僅次于項羽的絕世驍將,可畢竟年事已高,而且已經在戰場上廝殺了好半天,此時如何能夠力敵年輕力壯又養精蓄銳了大半天的晉襄?
“嗷!”眼看晉襄橫刀斬下,英布頓時狼嚎一聲猱身一個側滾。
“噗!”晉襄雷霆萬鈞的一刀斬了個空,頓時目露兇光,刀鋒挑起一團爛泥甩向英布的同時,左腳一記蹬踏已經照著英布的背心惡狠狠地踩了下來,這一腳若是踩實了,英布的背脊鐵定會被踩出一個透明的血窟窿。
生死關頭,英布再次一個翻滾,同時劈手揪住兩個淮軍士兵的腳脖子,照著晉襄惡狠狠地擲了過來,晉襄橫刀一式斜斬,便將凌空“飛”過來的兩名淮軍士兵斬成了四截,漫天四濺的血霧中,晉襄再定睛細看時,卻已經看不到那淮軍大將的身影了。
“算你命大!”晉襄悶哼一聲,當即放棄了繼續追殺那淮南大將的念頭,一引橫刀向著前方不遠處的那具高聳的巢車猛烈地沖殺了過去。
晉襄身后,兩萬虎賁也如出柙猛虎、銳不可擋!
虎賁軍原本就是楚軍精銳中的精銳,其戰斗力相較普通府兵強出何止一籌?現在,對面的齊淮聯軍卻已經跟楚軍府兵激戰了整整一天,無論是精力還是體力,都早已經透支,驟然面對虎賁軍雷霆萬鈞的猛攻,如何還抵擋得住?
公羊太醫疾施一趟金針,韓信終于幽幽醒轉。
韓信一睜開眼睛,正好看到虎賁軍猛烈地突入了聯軍陣中,其勢絕不可擋,當下韓信再次仰天長嘆:“果然,果然如此…”
“大王,勢危矣,現在怎么辦?”
“大王,這支楚軍攻勢好生凌厲!”
“大王,壞了,他們就快突入中軍了。”
“大王,趕緊發動陣法,擋住他們吧!”
薛歐、程黑、呂章、許卿諸將惶然四顧,心已散亂。
不等韓信回答,趙炎已經長嘆一聲,道:“來不及了,不要說聯軍將士廝殺了大半天此時早已經筋疲力竭,就算聯軍將士體力充沛,可受到泥濘的影響,大王也很難如臂使指般調度指揮他們了,發動陣法…談何容易?”
“畢書,好深的算計哪!”蒯徹也是神情慘然,“他是要將聯軍一鍋端哪!”
“虎賁軍,這才是真正的虎賁軍,之前的只不過是披著虎皮的狼而已。”趙炎伸手直直地指著前方洶涌而來的那支虎賁軍,喉籠里似堵了什么東西,聲音也變得有些走調,“我們早該猜到的,早該猜到的呀…”
趙炎也就是說說,超過五十萬大軍的大會戰,又有誰會在乎區區兩萬名身披布袍的輕兵呢?在此之前,如果有誰跟趙炎說,這兩萬名楚軍輕兵將決定整個淮南大戰的最終勝負,他定會哈哈大笑,然后認定那人是個瘋子。
輕兵死士,從來只是消耗兵種,從來就不是什么決定性的力量。
可是今天,此時此刻,畢書卻硬生生讓一支輕兵變成了終極性的力量!
韓信卻不愿就此放棄,作為一名兵家,不到最后一刻,他絕不會輕言放棄!
霍然回頭,韓信以最快的速度向程黑下達了一連串的軍令,程黑和傳令兵們也是抖擻精神,迅速將一面面的令旗升了起來,各軍、各營、各部、各曲負責傳達軍令的傳令兵們也是來回奔走、大聲呼號,將韓信的軍令傳達給了各級將領。
聯軍巨鶴在陷入短暫的混亂后,很快便恢復了秩序。
不過,這僅僅只是表象,韓信很快便無奈地發現,聯軍的反應速度已經大不如前,不是他韓信無法提前發現陣形的漏洞,也不是傳令兵們無法及時傳達軍令,而是各軍、各營、各部、各曲根本無法及時趕到韓信指定的位置了。
正如趙炎所說的那樣,泥濘的地面極大地限制了聯軍將士的走位。
聯軍的整個指揮系統就像是人的神經系統,大腦中樞沒有任何問題,傳達的神經單元也是好好的,可是,執行命令的終極單元卻壞了,手臂、大腿、腳板、十指等等等等,都變得行動遲緩,而這種情形的后果,卻是災難性的。
前出的甲曲不僅沒能及時抵達指定的位置,反而把側擊的乙部給擋住了,而丙曲的退卻也沒能避過趕來馳援的丁部,又把丁部沖亂了,還有,左軍弓箭營的箭雨侵襲非但沒有殺傷楚軍,反而把正在潰退的輕兵營給摞倒了。
亂了,聯軍的鶴翼陣終于徹底的亂了。
鶴首位置的中軍亂得尤其厲害,虎賁軍狂飆疾進、勢如破竹。
“父王,大事休矣,可速退走!”不知什么時候韓闔到了巢車下,仰頭大吼。
程黑諸將頓時如夢方醒,當下搶上來七手八腳就想把韓信抬下去,卻被韓信不由分說給制止了。
趙炎、蒯徹想上前勸諫,也被韓信搖手制止。
韓信站在側傾的巢車上,兩眼漫無焦點地向前眺望,任由冰涼的雨水滑過臉龐,滲入衣襟,透心的涼!他無比悲涼地發現,他已經失去了對軍隊的掌控,自漢中拜將以來,這還是第一次,這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