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闔順弟繩梯攀上巢車,急聲道:“父王可速走,兒臣留下斷后!”
韓信淡淡搖頭,他若走,聯軍只怕頃刻間就會兵敗如山倒,他若留在這里,聯軍一時之間倒還不至于崩盤,說到底,突入聯軍陣中的楚軍只有兩萬人,只要他韓信在,只要他的齊王大纛還沒有倒下,聯軍雖亂,暫時還不會崩潰。
趁著這點時間,或者還可以為齊國保留一點軍力。
仗打到這份上,韓信知道聯軍的大敗已經是不可避免了,現在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盡可能地替齊國保留一點軍力,至于他自己,反正時日無多了。
當下韓信回頭望著韓闔,淡淡地道:“闔兒領軍速走,齊國就交給你了。”
“父王,你這…”韓闔聞言大急,韓信卻再不理他,又轉頭對趙炎說道,“子矜,寡人就把齊國還有太子托付給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地輔佐太子。”
趙炎沖韓信長揖到地,慘然應道:“大王放心,臣定當竭盡所能輔佐太子。”
韓信輕輕頷首,又與薛歐、趙夕、呂章、許卿諸將話別,最后,韓信的目光才終于落到了蒯徹身上,嘆道:“寡人悔不聽先生之言,致有今日之禍,唉…”
蒯徹也是心緒難平,對著韓信深深一揖,一時間竟也是無語凝噎。
稍頃,韓闔、趙炎以及趙夕諸將皆離去,程黑、蒯徹卻留了下來。
韓信手扶著護欄,俯瞰著前方越來越近的楚軍,頭也不回地問道:“程黑,還有子通先生,你們怎么還不走?”
程黑脖子一梗,道:“大王在哪,臣便在哪!”
說罷,程黑便翻身攀下巢車,召集禁軍去了。
蒯徹不知韓信已經時日無多,卻也猜出韓信已經存了死志,當下幽幽嘆息一聲,上前兩步站到了韓信身邊,有些哀傷地說道:“齊王,當年在下也曾想過輔佐你成就大事,可惜未能如愿,這最后一程,就讓在下陪你一起走完罷…”
韓信微笑笑,道:“也罷,那便有勞先生了,呵呵。”
望著韓信臉上那淡淡的笑容,還有煙雨中那落寞的身影,蒯徹忽然間有種想要大哭的沖動,英雄末路,真是英雄末路哪…
晉襄的兩萬虎賁健兒卻仍在狂飆疾進。
“滾!”晉襄一刀斜斬,將擋在面前的齊軍校尉自左肩至右肋斜劈成了兩半,再伸手輕輕一扒拉,齊軍校尉的上半截尸身便頹然滑落,雖被分尸,齊軍校尉卻猶未斷氣,竟然還在嗷嗷慘叫,場面極其血腥、磣人。
晉襄猛然踏前兩步,巢車已然近在眼前。
巢車上,煙雨蒙朧,卻仍然可以看清有兩道身影站在上面,右側那人身披紫袍,神情氣度盡皆不凡,想來便是韓信無疑。
霎那間,晉襄眸子里便暴起了異樣的殺機!
“轟!”一道鐵塔般的身影驟然躍落晉襄面前。
泥水四濺中,程黑緩緩揚起雙刃重劍,劍尖遙指晉襄,冷森森地喝道:“有我在,誰也別想過去,休想!”
程黑身后,最后剩下的百余禁軍也結成了密集的方陣。
“螳臂當車!”晉襄撇了撇嘴,揚刀照著程黑頭上狠狠斬下。
刀劍相擊,只聽“咣”的一聲炸響,狂野的力量頓時潮水般倒卷而回,程黑只覺一座大山驟然間壓頂,雙刃重劍竟被生生震斷,握劍的右手也被震得虎口開裂、鮮血飛濺,左腿剎那間也沒撐住,噗嗵跪倒在了泥濘之中。
下一霎那,晉襄飛起右腳一記直踹,正中程黑面門。
只聽得“喀嚓”一聲脆響,程黑的腦袋便已經像西瓜般碎裂開來,紅白相間的腦髓霎時漫天飛濺…
幾乎是同時,晉襄身后的虎賁健兒也已經蜂擁而上,將聚集在巢車下的百余齊國禁軍砍成了肉泥。
“下絞盤,下絞盤…”晉襄一聲怒吼,早有十幾名虎賁健兒搶上前來,飛速轉動絞盤將高聳在半空中的巢車給降了下來,巢車緩緩降下,上面的情形也越發清楚,的確只有兩個人,一個紫袍男人,一個青衣秀士。
那個青衣秀士晉襄認得,是淮南國國相蒯徹。
不等巢車降到底,晉襄便已牽住繩梯只一蕩,躍到了車廂上。
“蒯徹先生?!”晉襄以手中橫刀指了指紫袍男人,問蒯徹道,“他可是韓信?”
蒯徹默默點頭,晉襄眸子里霎時兇芒畢露,手中橫刀順勢斜斬,正欲將韓信斬首時,蒯徹忽然輕嘆了口氣,說道:“晉襄將軍,齊王已經崩卒,可否給他留下全尸?”
“嗯?”晉襄刀鋒驟然一頓,再伸手去探韓信鼻息時,發現果然已經氣絕了。
“也罷。”晉襄反手一刀斬斷旁邊的齊王大纛,遂即仰天大聲咆哮起來,“韓信已死,聯軍敗了,聯軍敗了…”
“韓信已死,聯軍敗了!”
“韓信已死,聯軍敗了!”
“韓信已死,聯軍敗了!”
蜂擁而至的虎賁健兒便紛紛跟著咆哮起來。
韓信,絕世兵家韓信竟然被他們虎賁軍給斬殺了,哈哈!
不片刻功夫,兩萬虎賁健兒的聲音便匯聚成了一個聲音,巨大的聲浪直刺長空,勢可穿金裂石,驟然聽到這一消息,楚軍將士神情振奮、士氣大振,反觀聯軍將士,則無不神情凄惶、斗志消沉,只片刻功夫,聯軍便已軍心瓦解,兵潰如山…
聽到虎賁軍嘹亮的怒吼,冷靜如畢書,也不禁激動得渾身顫抖。
下一霎那,畢書猛然一甩身后濕漉漉的大氅,再高高舉起雙手,無比激動地外加聲嘶力竭地仰天長嗥:“韓信已死、聯軍已敗,大家斬首級啦,斬首級啦…”
畢書的聲音由高亢而嘶啞,原本已經筋疲力盡的楚軍將士們卻紛紛跟著歇斯底里地仰天咆哮起來,望著兵敗如山倒的聯軍,望著那一顆顆攢動的人頭,他們分明看到了一份份沉甸甸的戰功,山呼海嘯般的怒吼聲中,楚軍將士猶如下山的猛虎、追殺而去。
渾濁的泥水中,英布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狂奔。
前方,茫茫煙雨中隱隱可見彭城巍峨的輪廓,身后,廖廖百余禁軍凄惶隨行。
楚軍歡聲雷動,聯軍兵潰如山,這一刻,英布真想跪下來嚎啕大哭,淮南軍完了,淮南國完了,他這個淮南王也當到頭了!
天色漸漸地黑了下來,陰雨卻越發的綿密了。
綿綿陰雨中,韓闔勒馬回頭,遙望著南邊喧囂、混亂的戰場,單薄的嘴唇幾乎被他的鋼牙生生咬碎,自打記事起,他便一直視韓信為自己的偶像,在他的心目中,韓信就是這個世界上的王者,永遠不會敗,可是今天,他的偶像卻崩塌了。
趙炎輕輕嘆息一聲,上前勸說道:“太子,我們走吧。”
韓闔向著南方夜幕下的戰場投去最后的一瞥,然后猛然勒馬回頭,向著北方疾馳而去,直到馳出幾十步遠,夜空下才傳來他冰冷的聲音:“從現在開始,寡人就是齊國的王,而不是什么太子,趙炎,你給寡人記住了。”
趙炎神情黯然,輕輕打馬追了上去。
半刻鐘后,畢書站到了韓信的尸首前。
韓信已經氣絕,卻仍然保持著王者的尊嚴,尸身無依無靠,卻立而不倒,那雙空洞的眸子直直地望著前方,雖漫無焦點,卻深邃如海,里面有驕傲,有不屑,有悲傷,有遺憾,似乎還有淡淡的落寞,一代兵家之仙,就此凋落。
沒有任何猶豫,畢書上前兩步,對著韓信就是深深一揖。
“學劍,你贏了,你打敗了韓信。”蒯徹望著畢書,神情異常的復雜。
有時候,蒯徹忍不住的想,假如,當初他追上了畢書,并且說服畢書留在了淮南,那么現在又會怎樣?聯軍還會敗?淮南國還會亡嗎?面對當世絕無僅有的兩大兵家,韓信,還有畢書,楚國再強大,只怕也是徒呼奈何吧?
“子通兄,你今后有何打算?”畢書再揖起身,問道。
“亡國之臣,還能有何打算?”蒯徹搖了搖頭,答道,“惟死而已。”
畢書微微蹙眉,勸道:“楚王雄才大略,頗有容人雅量,以兄之才,若能仕楚,必能得到重用,豈非勝過朽于草木間百倍…”
蒯徹擺了擺手,打斷畢書道:“學劍你不必再勸了,在下初時仕齊,后又事梁,然后再仕淮南,轉輾反復,也著實累了,這回,在下卻想歇了。”
畢書聞言默然,他知道像蒯徹這樣的名士,一旦做出決定,那便絕無更改的可能了,只可惜蒯徹一身才學,未及施展便要永淪于地下,實在讓人扼腕嘆息。
蒯徹微微一笑,轉身便走,稍頃,茫茫煙雨中傳來了他悲涼的聲音:“有寒士起于范陽兮,姓蒯名徹;嘗讀詩書禮樂易兮,學有所成;常懷抱負以濟天下兮,志不得遂;爾今壯志成空心灰意冷兮,但求一死…”
#####以下不計#####
ps:淮南大戰終于落下了大幕,劍客也忍不住想要感慨幾句。
關于韓信,劍客始終認為他是從古至今最偉大的兵家,沒有之一!
五千年華夏史,就是一部恢弘的戰爭史詩,其間出了無數個兵家,但是,沒有一個兵家能夠像韓信這樣,在他的同一時代擊敗了另一個正值巔峰的大兵家,這一點,既便是擊敗了龐涓的軍神孫臏也是難以企及。
因為,韓信擊敗的是項羽,一個絕世勇將!
垓下之戰,項羽的十萬楚軍是缺糧,可是大家別忘了破釜沉舟這個曲故,作為華夏勇戰派的代表人物,項羽極其善于激勵士氣,其于絕境中奮起反擊的能力可謂亙古無人可及,這一點就連韓信也要自嘆弗如。
若不是韓信,縱然對面有百萬秦軍,恐怕也擋不住項羽的十萬精銳。
但是,韓信的三十萬齊軍擋住了,韓信不但擋住了項羽的狂暴突擊,而且先敗后勝,近乎神跡般地打敗了項羽,遍數歷史長河中無數兵家,除了韓信,有誰能做到這點?
所以,淮南大戰很難寫,因為韓信真的很厲害,要打敗他真的很難。
老實說,這次淮南大戰劍客寫得非常用心,韓信、畢書之間的對陣,劍客已經竭盡所能做到了極致,總之這已經是劍客的最高水準了,如果還無法滿足大家的期望,那真是沒辦法了,劍客只希望,這一戰中韓信的表現還能讓大家滿意。
最后,大家伙若是覺得還滿意,那就賞幾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