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戰不退!”
“死戰不退!”
“死戰不退!”
山呼海嘯般的號子聲中,原本正緩緩后退的楚軍將士便紛紛停了下來,從高聳的巢車上往下俯瞰,楚軍巨龜伸出的那對后爪也緩緩縮了回來,失去了龜爪的壓制,聯軍巨鶴的鶴翼反卷而上,很快就將楚軍巨龜整個裹了進去。
“咦?”蒯徹驚咦了聲,說道,“楚軍不退了?!”
“這?”趙炎也道,“這是要跟聯軍做最后的決戰了嗎?”
“沒錯,楚軍這是要絕地反擊了。”韓信的嘴角卻綻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換成他是畢書,也絕不會甘心就此束手待斃,在全軍覆滅之前,定要絕地反擊,既便最后仍然難逃敗亡的結局,也絕不能讓聯軍太好過。
畢書握緊的右拳又猛然松開,喝道:“大纛向前,六軍齊出,攻!”
所謂六軍是指前、后、左、右、中軍外加西乞烈的虎賁軍,大纛向前,六軍齊出,畢書這真的是要跟聯軍殊死相博了,不過晉襄所率的真正的虎賁軍卻不在其列,真正的虎賁軍仍然守候在畢書的指揮巢車之下,冷眼觀戰。
“大纛向前,六軍齊出,攻…”
“大纛向前,六軍齊出,攻…”
“大纛向前,六軍齊出,攻…”
伴隨著鐵牛以及傳令兵們一聲高過一聲的應和聲,上面繡著“大楚上將軍畢”的黃色大纛驟然向前傾斜,遂即守候在巢車下的上百名號角手便同時吹響了悠遠綿長的牛角號,下一霎那,小二十萬楚軍將士便同聲怒吼起來。
“泱泱大楚,赳赳死士!”
“血不流干,死不休戰!”
一浪高過一浪的咆哮聲中,早就廝殺得筋疲力竭的楚軍將士紛紛返身回頭,扛著沉重的大盾,舉著長長的鐵戟,擎著鋒利的短刀,踏著血浸的步伐,一寸寸、一步步、一丈丈向前推進,推進,繼續推進…
齊淮聯軍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他們刀劍并舉、戟矛亂刺,奮勇向前的楚軍將士霎時間一排排地倒了下來,倒在了血泊中,但是很快,便有更多的楚軍將士替補而上,他們踏著鮮血浸染的荒原,繼續向前,向前,再向前…
“泱泱大楚,赳赳死士!”
“血不流干,死不休戰!”
楚軍將士怒吼著,咆哮著,奮勇向前,誓不回頭。英布眼神冰冷,手中的鐵戟已經沉重到快要舉不起了,胸膛更是窒息到快要炸開,可是前方拼命反撲、蜂擁而來的楚軍重甲卻如恒河之沙般無窮無盡,這些該死的楚國蠻子,怎么就恁的頑強?怎么就恁的殺不完?!
看到楚軍在絕境之中爆發出來的驚人能量,聽著那一浪高過一浪的號子聲,薛歐、趙炎還有蒯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都說一人拼命,十人難當,現在可是將近二十萬楚國大軍一起跟人拼命,其鋒芒又豈容小覷?!
韓信臉上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
韓信很清楚,這已經是楚軍臨死前的最后反噬了,聯軍只要熬過去了,就必定能夠迎來最后的勝利。
深深地吸了一口濕潤的空氣,韓信喝道:“大纛傳令,退!”
楚軍臨死反噬,正在勢頭上,當此之時,聯軍絕不能跟楚軍正面硬撼,而應當進行恰當的收縮后退,然后通過陣法之道消耗掉楚軍最后的這點銳氣,一旦楚軍勢竭,那么等待他們的就將是被屠戮的命運。
“大王有令,全軍后退!”
“大王有令,全軍后退!”
“大王有令,全軍后退!”
聲聲應和聲中,高高懸掛的齊王大纛忽然間向后微微傾斜,霎那間,原本正與楚軍殊死博殺的聯軍將士便紛紛收縮后退,在楚軍猛烈的進攻下,不斷有聯軍部曲被打垮,沖散,但是很快,又有陣形完整的部曲重新擋在楚軍面前。
無論哪個方向出現了險情,韓信總是能夠提前發覺,并及時做出反應,迅速從其余方向調配兵力進行堵截補漏,楚軍的臨死反噬雖然犀利迅猛,卻始終無法鑿穿聯軍的包圍,隨著時間的流逝,楚軍的攻勢終于漸漸地衰弱了下來。
激戰中,很少有人留意到腳下的地面正逐漸變得泥濘。
在幾十萬大軍的反復踐踏之下,荒原上的草皮早已經破碎,底下原本還算結實的泥土也逐漸變得松軟,再被積水浸潤之后,就逐漸變成了一潭爛泥沼,一腳踩上去,便滋留陷到了小腿肚,再要把腳拔出來時,就得費老大的勁。
俯瞰著沸反盈天的戰場,晉襄幾乎咬碎鋼牙。
猛然回頭,望向畢書時,晉襄的目光直能把人生吞掉!
畢書的目光早已經不在戰場上,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絕境反擊雖然悲壯、雖然犀利,卻是要以人命為代價的,楚軍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成百甚至上千將士的性命,早已經精疲力竭的楚軍將士一排排、一片片倒了下來,倒在了血泊之中,畢書卻根本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無情的!
勝利,又怎么可能不付出血的代價?!
眼看聯軍就要被楚軍擠出洼地,畢書再次揚起右手,喝道:“大纛傳令,退!”
鐵牛有些發懵,他是真的懵了,完全就搞不懂上將軍是什么意思,此前明明已經落入了下風,不退回大營也就罷了,不出動虎賁軍也就罷了,現在絕境反擊,眼看著就要突破聯軍包圍,就能逃回大營了,卻為什么又要后退?
難道說,直到現在,楚軍都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鐵牛絕對不敢相信,不過他還是本能地傳達了畢書的軍令:“上將軍有令,大纛向后,全軍后退,全軍后退…”
令下,楚軍全軍懵然。
不是絕境反擊么?怎么又要后退?!
子車師、西乞烈同樣不知道畢書的打算,在萬軍之中氣得直罵娘!
不過這時候,楚軍良好的訓練終于發揮出了決定性的作用,盡管畢書的軍令很突然,而且非常令人費解,但全軍將士還是毫不猶豫地執行了他的軍令,換成別的軍隊,這口氣一泄恐怕當場就崩了,楚軍卻還能咬牙堅持。
看到楚軍突然由進攻轉入后退,聯軍無不愕然。
“這這這…”薛歐有些不敢相信,“這是怎么回事?”
“楚軍可真是強悍哪。”趙炎神情凜然,“這還不崩潰?”
“是啊。”蒯徹深以為然,喟然長嘆道,“楚軍,可真是訓練有素哪。”
韓信也是心頭凜然,不過在驚嘆楚軍的頑強之余,韓信并沒有太過在意,這一次,無論楚軍再怎么頑強,也絕對逃脫不了全軍覆滅的結局了!當下韓信揚起手往前輕輕一壓,厲聲大喝道:“大纛向前,各軍齊出,攻!”
令下,原本交替后退的聯軍便迅速返身回頭,咬著楚軍又追了回來。
幾十萬大軍再次亂哄哄地踐踏而過,整片洼地頓時變得更加的泥濘,等到聯軍追入洼地中心地帶時,原本只陷到小腿肚的泥淖,這會都快陷到膝蓋了,人馬一腳踩下去,得費老大氣力才能夠拔出來,動一動、轉個身都開始變得費勁。
“滋溜!”高聳的巢車猛然一個側傾,站在頂上的趙炎、蒯徹頓時摔倒在地,韓信反應還算快,一把抓住了護欄才沒有從四丈多高的巢車上摔下去,否則直接就完蛋了,不過還是有幾個傳令兵從頂上摔下,不死估計也殘了。
“怎么回事?”程黑搶前兩步護住韓信,又從護欄上探頭出來朝下面喝問道,“剛才怎么回事,是不是陷水洼里了?唵?!”
巢車下,百十個負責拖拽巢車的士卒已經變成了泥人,領頭的司馬抬頭答道:“回稟將軍,這地面太泥濘了,剛才一不小心滑到深淖里去了。”
趙炎、蒯徹探頭一看也有些皺眉:“地面都泥濘成這樣了?”
“泥濘?泥濘…”韓信喃喃低語兩聲,臉色突然間變得一片煞白,“泥濘?!”
下一刻,韓信死死扣住巢車護欄的雙手手背上便已經凸起了一根根的青筋,猶如蜿蜒盤旋的青蚯蚓,極猙獰極猙獰。
“大王,你這是怎么了?”趙炎最先發現韓信的異常,關切地問道。
蒯徹、薛歐還有程黑他們很快也留意到了韓信的異樣,然后,在眾人的注視下,韓信煞白的臉龐上驟然間又涌上了一團酡紅,再接著,韓信便抬頭猛然噴出了一大口鮮血,遂即仰天哀嘆:“大意了,寡人大意了…”
大意?薛歐、程黑諸將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趙炎、蒯徹若有所思,然后同時醒悟過來,頓時間也是臉色大變。
“大意了,寡人大意了…”韓信哀嘆一聲,整個人就像是突然間被人抽空了全身所有的力氣,向后軟軟地癱倒了下來。
“大王!”
“大王你怎么了?”
“太醫,快傳公羊太醫!”
巢車上,霎時便亂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