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王澄問出的這些問題,謝和瞬間瞳孔收縮,比剛剛得知他毫發無傷反殺五峰旗風帆戰艦時還要震驚。
“有內鬼!我們中出了一個叛徒!
要不然這個小子怎么可能知道這么多內部成員才知道的秘密?
還是說符應鎮物守口如瓶不小心壞掉了?”
好一會兒謝和才壓下劇烈顫抖的心跳,繼續嘴硬道:
“你說的這些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謝家一直都是合法商人。
王四爺,你要想好了,山海會和直歲堂官的立場向來不偏不倚,你對我出手可是犯忌諱的事情。
萬一事情鬧大了,在州府坐衙的老爺們找上門來,山海會未必能保得住你。
趕快把我和老仆放了,我謝和可以向天發誓,對你今天干的事情既往不咎。”
謝和終究出自官宦之家,深知自己不說還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如果說了怕是立刻就會被送上西天。
無論是這王富貴,還是心狠手辣的蒲壽英都不可能放過他。
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其他內鬼是怎么通風報信的,但他有守口如瓶約束想說也說不出來。
謝和震驚,阿綃也差不多。
當初她無意間發現東海各位大船頭接連隕落的原因不簡單,猜測是有人圖謀各大海神信俗身上的蛟龍氣。
后來又從謝和一伙兒抓捕自家廟祝,拷問蛟龍真身的事情上得到了側面證實。
可她能發現不對,是因為她親身經歷了那場慘絕人寰的南珠大采。
又守在九龍江入海口這個對她來說意義非凡的地方,親眼看著一個個大船頭兒被填進了海眼。
可王富貴這個兩個月之前才返回月港的小秀才,憑什么知道的比自己還要多。
他又為什么會關心這些事情,簡直比自己還要積極。
單單有個直歲堂官師父可解釋不了這一點。
如果真有人公私一心到這種程度,那她高低也得點評一句:“真乃天選直歲堂官!”
“而且我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氣息,明明只見過兩次,卻像是已經認識了很久的老熟人。
之前不覺得,現在同處一室就變得格外明顯。”
阿綃拿一雙瑰麗清冷的異色瞳仔細觀察著“王富貴”。
只覺得他身上迷霧重重,一眼望不到底,不知不覺就升起了濃濃的探究欲。
旁邊,眼看謝和冥頑不靈,死咬著情報不肯說,張文張武兄弟提著斧頭、鋸子、釘錘就要給他放放血,開開眼。
阿綃抬手制止:
“還是讓我來吧,采珠女的絕活正適合對付這種嘴硬的人。”
命張文再去打來一盆水放到謝和身邊,倒影出他惴惴不安的臉。
然后探出一只白到幾乎透明的纖柔手掌,朝著盆中虛虛一抓,像是抓住了什么無形的東西。
謝和頓時渾身顫抖,臉色白的像個死人。
這位采珠女一邊施展絕活,一邊給王澄和張家兄弟解釋:
“采珠女的候應是寒露第二侯雀入大水為蛤。
雀,小鳥也,其類不一,此為黃雀;大水,海也;蛤,蚌屬,此小者也。
國語云:雀入大海為蛤,蓋寒風蕭瑟,多入于海,變之為蛤,此飛物化為潛物也。
鳥當然不可能變成蛤蜊,所謂的飛者化潛,實乃陽變陰也。
我們采珠女得到的靈應就叫做陰變,這一行當所有的絕活、異術都是由此根本靈應衍生而來。”
張家兄弟聽得云里霧里,王澄的修行基礎卻十分扎實。
知道自然界的事物大多陰陽對立,有大小、長短、上下、左右、表里等區分,大、長、上、左、表為陽,小、短、下、右、里為陰。
這陰變便象征著一切陰屬性的變化。
最有代表性的絕活“采珠”便是直接體現。
一雙巧手能從代表陰面的乙木如藤蔓、小草中采得一顆避毒珠、百草丸;從丁火比如磷骨火、燈燭火中采一顆陰火珠;
從癸水如雨露中采得一顆黑水陰雷...
卻一點都采不了代表陽面的甲木如參天大樹、丙火如太陽、戊土如山岳...
阿綃現在分明就是將謝和當成了一只活體珍珠蚌,將無形的性靈、記憶視為珍珠,直接把“珍珠”從他腦子里采出來。
“饒命,我招,我全都招...”
渾身都在劇烈顫抖的謝和意識到大事不妙,連忙開口求饒試圖拖延時間,卻已經太晚了。
一頭栽倒在地,氣息全無。
他那位忠仆裘煮水的庖丁解身早就結束,又沒能吃到修補肝臟的丹藥,已經奄奄一息,見狀劇烈掙扎了兩下,卻毫無作用。
阿綃攤開白皙的掌心,里面躺著一顆彩色的珠子。
然后將之塞進一個用稻草簡單編成的小人里。
其中謝和的自我意識已經崩潰,只剩下了呆滯的記憶和本能,理論上別人問什么,他就會答什么。
但第一個問題就讓王澄和阿綃發現了不對。
“我不知道貴人的真實身份,士紳派中只有***一個人知道,也由他單線聯系。
但是,貴人傳達的命令都會被地方老爺們執行,所以我們從來沒有懷疑過貴人加官進爵的許諾。”
正常交流一些邊角料沒問題,可一旦說到某個人名的時候就會自動略過,像是被人給提前下了咒禁,阻止他觸碰禁忌。
王澄心里悄悄把蒲壽英的名字給補了上去。
深感這個笑面虎做事縝密,即使誘餌被抓住了,能得到的信息也很有限。
要不是自己無意間發現了一位云蒙帝國的龍胤,根本觸及不到他們計劃中的核心隱秘。
“不過,謝和說官員們對貴人的吩咐言聽計從?
這條消息倒是一項佐證。”
王澄一開始懷疑的目標,是韓姓宗室那些跟紹治皇帝關系很近的實權藩王,否則本地官府士紳不可能這么配合。
但參考天班職官龍胤的靈應名叫律令之后,這個懷疑的范圍也急劇擴大,只要那個貴人的職官品階夠高,就有可能達到同樣的效果。
在朝廷中樞接受王家招安的同時,地方上從中作梗,借機圍殺也就完全說的通了。
王澄也跟阿綃分享了龍胤的情報。
無不惋惜地加上一句:
“我得到了一部分殘缺的傳承。
可惜只有蛟龍和社稷主的后裔才有資格就職,否則這就是人間最厲害的職官法位之一。可惜,實在是可惜。”
卻沒有發現阿綃眼底一閃而逝的異色。
繼續問謝和:
“繼續說蛟龍氣的用途。”
這次稻草人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大概是觸及到了又一個禁區,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次連阿綃也沒了辦法,她的品階根本壓不住守口如瓶。
“我來試試。”
王澄上前,已經用奇貨可居看到了他的短期執念:
“拿下月港,抓住靖海王世子那個祭品,幫貴人收集所有蛟龍氣,完成科儀。”
還有根本執念:“干出一番大事業,光宗耀祖。”
于是順應他的執念默默道:
“說出情報,許你像先祖謝文正公一樣光宗耀祖。
交易既定,不可反悔。”
一個是四海通寶的“買賣”,一個是守口如瓶的“咒禁”。
兩者沖突時,本質上就是在比誰的符應鎮物級別更高!
至于交易物“光宗耀祖”也不是騙人。
謝家老祖不是謚號文正嗎?
文正乃謚之極美,無以復加,整個神州歷史上才32個。
王澄準備回頭就把謝和跟部分有識之士感念“謝文正公事跡”幡然悔悟,已經棄暗投明的消息散播出去,把謝和塑造成當世楷模。
為謝家這些霸占海貿巨利、侵占朝廷稅基、要挾官府、勾結倭寇的不肖子孫,賺一個出淤泥而不染,浪子回頭金不換的美名。
讓士紳派自己去疑神疑鬼。
到時候,不用王澄親自上門找謝家麻煩,蒲壽英那個笑面虎就會很樂意代勞,讓他們一家人都“名副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