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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禮部辯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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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士儋從內閣離開,他沒有騎馬也沒有坐轎,而是慢慢走回禮部。

  作為一名清流官員,殷士儋并不擅長權術。

  或者說并不是殷士儋不擅長權術,而是他本身也不屑于使用權術壓人。

  但是殷士儋的聲望卻很高。

  原因也很簡單,殷士儋是儒學宗師,曾經參與過《大明會典》和諸多大明重要文件的修訂,在禮部這樣的“學術機構”自然擁有極大的影響力。

  等回到禮部的時候,殷士儋已經有了定計。

  他首先在禮部大堂召集所有的堂上官。

  禮部堂上官,就是主事以上的禮部官員。

  禮部四司,儀制清吏司,負責皇家祭祀事務和學政,還擁有禮法事務的釋經權,同時掌握宗藩事務,是禮部最重要的一個司。

  祠祭清吏司,負責山川祭祀和宗教事務。

  主客清吏司,主司沈一貫,負責朝貢事務和外交儀禮。

  最后是精膳清吏司,負責宮廷宴會、祭祀供品及使團接待膳食,也就是所謂禮部司,是禮部最沒有存在感的司。

  殷士儋突然召集堂上官,在場的官員也都有了預感,知道這件事大概和禮部近日來的上書有關。

  特別是今日內閣召喚殷士儋過去,禮部內也有了議論,大概是內閣要通過殷士儋來壓迫禮部了。

  這也是內閣常用的手段,利用六部尚書侍郎來壓制部內的反對聲。

  所以在殷士儋還沒到的時間,眾人已經完成了串聯,如果殷士儋向著內閣說話,那也要堅決堅持禮部的聲音。

  這時候,一名花白胡子的員外郎先發制人道:

  “少宗伯!蘇子霖此疏,割我禮部臂膀,斷我朝堂祖制!”

  “朝貢外交,乃‘五禮’之中‘賓禮’所系,關乎國體尊嚴,豈可輕離禮部,交予鴻臚寺那等迎來送往之司?此乃動搖國本之舉!我等已聯署具奏,懇請堂官領銜,再叩左順門,必使此疏作罷!”

  眾堂官紛紛喝彩。

  這句話的意思,大概就是“部堂,領我們沖一次左順門吧!”

  這時候又有一名主司站出來,從另外一個角度說道:

  “王鴻臚功勛卓著,確當厚賞,然豈能以篡改衙署職掌為代價?若開此先河,各部各寺皆效仿索權,豈非朝綱大亂?”

  眾口鑠金,群情激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殷士儋臉上,等待這位實際主理禮部事務多年的代理者表態。

  但禮部官員如此群情激奮,倒是讓殷士儋更輕松。

  如果是其他部或者九卿衙門,殷士儋也未必有把握,但這里是禮部。

  禮部官員素來就是這樣,他們喜歡用辯經來解決問題。

  而殷士儋恰恰就是辯經的高手。

  只不過他如今地位已經高了,沒有人再和他辯經了。

  殷士儋說道:

  “《會典》‘賓禮’條目,所執者何?‘大朝儀’、‘常朝儀’、‘外蕃來朝儀’耳。此等皆禮儀之范疇,屬禮部執掌,確然無疑。”

  殷士儋語氣一轉說道:“然則,今日之爭,所涉者何?”

  “王鴻臚所做的,乃在與北虜據理力爭,勘定盟約疆界,挫其覬覦野心!”

  “此等事,是‘儀’乎?抑或是‘務’乎?”

  這句話說完,剛剛還義憤填膺的禮部堂官們,氣勢上泄了半分。

  正如殷士儋所說的那樣,王世貞在草原做的事情,到底是禮儀還是實務呢?

  仔細想想,好像還真的不是禮法問題。

  殷士儋不給眾人喘息之機,以儒學宗師的辯才繼續說道:

  “‘禮’者,理也。制禮者,體天地之情,順萬事萬物之理。”

  “古之圣王設官分職,皆因時而變,應勢而革。《周禮》六官,今何在?漢設三公,唐有三省,宋增參知政事,國朝承相今內閣,不亦皆循時而變之理?”

  “今四海風起,外夷朝覲、盟約議定、邊務交涉日益頻繁繁復。”

  “其勢已非昔日‘執圭帛、通姓名、行跪拜’之儀可盡納!”

  “禮部職掌何等繁多?天地神祇祭祀,宗廟祖宗祧享,國朝科舉掄才,天下學政教化,藩屬冊封承襲,乃至冠婚喪紀之制,咸在范圍。外務若僅為‘儀’,我禮部自當勝任。”

  “然今之外務已蛻化為常設之‘政’,專司精研夷情之‘務’,我禮部諸公捫心自問,各司郎中可有‘精務’之專才?可有‘深研’之暇余?”

  這句話說完,在場眾人也有些無言以對。

  正如殷士儋所說,外交已經從禮儀性質的事務,變成了專業化的政務。

  王世貞兩訪草原,安定北疆,這是實打實的功勞,也是實打實的政務。

  這絕對不是禮部官員能夠做到的。

  實際上,禮部大部分官員其實也和外交事務沒什么關系。

  之所以反應如此激烈,不過是官僚機構的自我防御機制。

  這也是在這個變革時代,對于自身定位的迷茫。

  時代在變化,禮部的工作卻在逐漸邊緣化。

  雖然還位列上三部,但是權能已經從國初的六部第一,到現在名列戶部之后了。

  工部、刑部、兵部的職能都在增加,但是禮部還要被削去職能。

  殷士儋的語氣緩和了一些說道:

  “本官之意,非是禮部失權,乃是為禮部減‘冗務’,增‘精要’。將非我所長、非我所急之‘外務’,交予特設專司,使其專一精研,應對迅捷。”

  “而我禮部,則可專心于‘根本’——祀典大禮益求其誠敬,科舉學政益求其清明,宗藩儀制益求其肅正!此所謂‘返本清源’!”

  這句話說完,眾堂上官也緘默了。

  殷士儋所言確實在理論上沒有任何問題。

  當然,殷士儋也知道,僅僅靠著辯經,是無法打消禮部上下的疑慮的。

  他繼續說道:

  “正本清源,也要正本。”

  殷士儋掏出一份奏疏說道:

  “貢舉教化,本就是我禮部之職能。”

  “如今京畿山西開吏科試,理應由我們禮部來負責,新吏分派,也應該比觀政進士分派,由我禮部負責。”

  這下子眾人眼睛一亮。

  有識之士,都能看到吏科試的重要性。

  新吏在京畿地區的作用,京師官員都能看到眼里。

  吏科試的主導權,以及通過吏科試新吏的分派權,這可是相當重要的權力!

  殷士儋說道:

  “內閣也贊同本官的意見,吏科試雖然選拔的都是吏員,但也是國家取材的要務,由禮部主導更加公允。”

  這下子儀制清吏司的官員歡呼起來。

  緊接著殷士儋又說道:

  “近些年來,世風日糜,常有僧道不尊戒律,有傷風化者,民間也淫祀并起,還有煽動叛亂的白蓮斗教作祟。”

  “沿海地區,還有西洋妖教以布施之名,招徠信眾。”

  “內閣也有心整頓,祠祭清吏司也要多多用心才是。”

  這下子祠祭清吏司也面露喜色。

  這些都是他們的職權范圍,這也是能樹立禮部威信的工作。

  最后殷士儋又說道:

  “正如本官所說的,將朝貢事務交給鴻臚寺,并非就要放棄禮部的事務。”

  “主客清吏司還要繼續存在,而且要繼續為朝廷效力。”

  這下子主客清吏司的官員看向殷士儋,自己的職能都劃出去了,還怎么給朝廷效力?

  殷士儋說道:

  “鴻臚寺掌外‘務’,我禮部主客司則掌貢‘禮’。”

  “主客司職在嚴中外名分,正貢期儀注,維‘天朝—屬藩’禮序。”

  一部分聰明的官員已經明白了殷士儋的意思。

  也就是說,鴻臚寺作為外交事務的執行部門,但是禮部依然作為外交政策的制定部門。

  按照這個說法,日后各藩屬國在大明朝廷體系內的地位,各朝貢國能夠享受的待遇,以及大明整體的對外政策,依然是禮部的職權范圍,因為這不是“務”而是“禮”。

  這恰恰是禮部最擅長的部分。

  經過這樣一番話,眾人對殷士儋再沒有疑問。

  不愧是儒學宗師啊!幾句話給禮部指明了方向。

  最關鍵的是,殷士儋的這些提議有理有據,也都得到了內閣的贊同。

  禮部在“大爭之世”中,也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最終在場的禮部堂上官贊同殷士儋的意見,盡力說服其他禮部官員放棄上書,將外交宗藩的事務移交給鴻臚寺。

  首輔李春芳說服了禮部侍郎殷士儋,殷士儋贊同你的奏疏,并舌戰禮部獲得了禮部的支持,不再反對移交外交朝貢事務給鴻臚寺。

  禮部官員的反對聲浪減輕,內閣再次上書支持你的奏疏。

  隆慶皇帝朱批通過了你的奏疏。

  王世貞出任改革后的鴻臚寺卿,他在任期間,通過個人在草原、朝鮮、安南等地區的威望,獲得了巨大的外交成果,給大明締造了安穩的發展局勢。

  國祚1。

  威望300。

  剩余威望:1090。

  十月五日,王世貞帶領使團返回京師。

  這次妥善處理草原問題,隆慶皇帝派遣閣部重臣出城迎接使團。

  由內閣首輔李春芳,對王世貞宣讀了皇帝的圣旨。

  鴻臚寺卿升為從三品,和通政使并列,成為大九卿衙門。

  禮部原本的朝貢外交事務,轉由鴻臚寺負責。

  鴻臚寺下,又分設兩司,分別為路貢清吏司和海貢清吏司。

  和大明路上接壤的藩屬國,朝鮮、草原、烏思藏、安南等地區,相關事務由路貢司負責,沈一貫調任主司,擔任正五品的郎中。

  而和大明隔海的藩屬國,比如琉球、苦兀等之類的,有海貢司負責。

  不過海貢清吏司目前的事務還不多,所以暫時還沒有任命主司。

  此外、翰林院譯字官、禮部通譯所、主客司下的四方館迎賓館,也還如鴻臚寺管理。

  此外鴻臚寺還設有少卿一名,正四品,也暫缺。

  隨行使團的其他成員,也紛紛獲得朝廷嘉獎,一部分官員也獲得了升遷。

  王世貞在閣部重臣的簇擁下進城,京師百姓夾道歡呼。

  眾人都歡呼,王世貞帶來了今年的和平。

  京師各大報紙紛紛報道了王世貞的功績,《樂府新報》還全文刊登了王世貞所寫的《忽蘭朵》。

  大明京師也從不缺乏人才,當日就有伶人在茶館酒樓用馬頭琴演唱《忽蘭朵》,這帶有異域風情的曲調,再配合所有人都喜聞樂見的情愛題材,迅速在京師風靡開,王世貞的名望再上一層樓。

  京師之中,有關王世貞即將入閣的聲音也傳開了。

  報館。

  “王鴻臚暫時還沒辦法入閣!”

  沈一貫斬釘截鐵的說道。

  羅萬化看向沈一貫問道:

  “肩吾兄,這是為何?”

  去過草原后的沈一貫又黑了一些,但是氣色卻要比去之前好了不少。

  王家屏和張位已經得到了吏部的任命,在沈一貫返回京師之前就赴任去了。

  報館剛剛冷清下來,幸好沈一貫返回京師了。

  一回到京師,沈一貫還沒上任鴻臚寺,就來到報館。

  沈一貫說道:

  “殷大人出任禮部尚書,刑部侍郎李一元也簡在帝心,今年就多次被陛下嘉獎。”

  “這三位誰能入閣,已經是京師最大的盤口了。”

  羅萬化是老實人,他驚呼道:

  “這幫人竟然用入閣來開盤?”

  沈一貫不以為然的說道:

  “這算什么,什么時候不能開盤?按照京師的盤口,還是殷大人入閣的賠率最低,最有可能入閣。”

  羅萬化又傻問道:

  “為什么賠率低反而更容易入閣?”

  蘇澤無語說道:

  “買殷大人入閣的人多,賠率自然就低了,盤口又不是做善堂的,當然是概率越大賠率越低。”

  蘇澤也沒想到,沈一貫竟然搞起了盤口預測。

  不過這套在大明似乎并沒有多少參考價值,眾所周知,大明入閣主要還是看皇帝心意。

  就連這三人的功勞都要排隊等著入閣,由此可見隆慶朝這一屆內閣含金量之高。

  蘇澤還沒在報館坐穩屁股,東宮太監張宏又匆忙來到報館。

  想到自己好弟子這些日子都在關注南洋的事情,肯定是南洋那邊有了新的進展。

  蘇澤只好跟著張宏來到東宮。

  果不其然,一踏入明倫堂,小胖鈞就喊道:“蘇師傅,大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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