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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再苦苦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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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澤看向自己兩位好友,從這里就能看出兩人的為官風格不同了。

  沈一貫是那種和光同塵的官員,他消息靈通,和各方面的關系都不錯,擅長調和矛盾。

  羅萬化嫉惡如仇,但是生性耿直,如果不是自己頂在前面,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了。

  所以原時空,沈一貫靠著一手調和手段坐上了萬歷朝的首輔,但是調和到最后也沒能裱糊下去,最后黯然下野。

  羅萬化雖然是本科狀元,仕途止步于禮部尚書。

  當然,人的成就不僅僅要看自身能力,也要看歷史進程。

  沈一貫的性格,在原時空只能做一個裱糊匠,在這個被自己魔改的時空,說不定也能有不一樣的作為。

  羅萬化在原時空沒能入閣,在本時空說不定反而能做出更大的成就。

  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事情,只有順應當下的歷史潮流,才能做出更大的成就。

  而閔清這樣的官員,則是蘇澤必須要對付的。

  蘇澤說道:

  “閔清這樣的官員,最大的害處就是會帶壞官場風氣。”

  沈一貫疑惑的看向蘇澤說道:

  “子霖兄,你不是最不在意這些事情嗎?”

  羅萬化也看向蘇澤,因為蘇澤是群臣中的異類,他并不是一個道德論者。

  蘇澤雖然沒有專門寫過這類的文章,但是和他相處的密友,自然明白他的傾向。

  儒家士大夫對于官員的要求,基本上都是道德論,也就是通過道德批判來約束官員,樹立高的道德標準,來讓官員不要貪污愛護百姓。

  蘇澤對道德論不屑一顧,他更加認同制度論,也就是通過更完善的制度來約束官員,再通過權力協商來實現權責相當。

  蘇澤說道:

  “這也不僅僅是風氣問題,如果地方官員都發現,只要虛報政績就能獲得升遷,那官場又會變成什么樣?”

  “一甫兄,子霖兄,你們不覺得,我們已經站在了一個重要的時刻嗎?”

  “歷史大勢浩浩湯湯,前路已然不同了。”

  蘇澤感慨了一句,沈一貫和羅萬化也若若有所思起來。

  兩人都是消息靈通人士,回首進入官場這些日子,時代確實不同了。

  最大的感覺就是加速。

  沈一貫和禮部很多官員聊天,最大的感受就是很多老官員都覺得現在的節奏太快了。

  以往主客司一年到頭就幾件事情,大部分時候都是坐在衙門里喝茶聊天。

  可現在呢?

  往來不斷的番邦使團,大量和番邦有關的事務都要主客司處理,主客司還要負責管理在大明的外國人。

  各地藩屬國來朝覲更加頻繁,主客司已經在商議擴建四方迎賓館了。

  也幸虧蘇澤早早上書,擬定了朝貢和貿易的分界,又要求番邦使臣自己負擔路費和住宿費,主客司才沒有破產。

  此外主客司又多了一個職能,調停仲裁各藩屬國之間的摩擦。

  隨著大明開放海禁,影響力的回升,很多藩屬國意識到“爸爸又回來了”。

  爸爸回來,那孩子打架會怎么樣?自然是尋找爸爸調停。

  就在前幾天,南掌王國的使臣和東吁王國的使臣同時抵達京師。

  東吁王莽應龍,是這個時代中南半島的霸主,此時正在緬甸地區大殺四方。

  南掌王國這個原本的霸主,此時卻正處于衰落期,正在和莽應龍交戰,被打得節節敗退。

  雙方使臣幾乎是同時抵達京師,互相告狀,甚至還在四方迎賓館發生了一次肉搏戰。

  皇帝將調停的工作交給了主客司,沈一貫通過西南的快速驛站,搞清楚了中南半島的戰爭經過,最后上奏皇帝敕令東吁王罷兵。

  這種工作節奏的變化,也不僅僅出現在禮部,在京師各大衙門都有這樣的轉變。

  這一切似乎也都和蘇澤有關。

  沈一貫看向蘇澤,如今大明變化最大的,也最忙碌的,就是六科都察院了。

  自從蘇澤推動考成法以來,六科都察院的權威并沒有降低,反而日重了。

  原因其實也很簡單,以往科道經常無緣無故彈劾大臣,雖然看起來氣勢洶洶,但都是黨爭的工具,成敗也都靠政治投機。

  這個時期,雖然科道稱之為清流,但被當做權臣的刀子,狂吠的瘋狗。

  考成法之后,科道雖然有了考核指標,但是行使彈劾監督權也更加嚴謹了。

  如今的言官,就像是藏在樹林里的毒蛇,平日是不出手的,一出手就是致人死地。

  比如這次馬政的事件,科道就搜羅了詳細的證據,又利用報紙輿論造勢,一舉就落下了朱大器這個太仆寺卿。

  這樣的六科都察院,反而更讓群臣畏懼。

  而結果是,六科都察院的言官御史們,整日都在京師奔波忙碌搜集線索。

  前幾天還傳出,刑科給事中沈束,為了調查民間冤案,喬裝成訟師尋訪百姓,扳倒了刑部和大理寺兩名五品官。

  是啊,時代不同了。

  蘇澤又說道:

  “未來朝廷要防備的,不是地方官府不做事,而是怕他們亂做事。”

  “閔清開了一個壞頭,如果他還能蒙蔽陛下獲得嘉獎而不受懲罰,日后效法他的人就會越來越多。”

  “所以必須要懲戒閔清這樣的人!”

  基礎已經打好了,蘇澤預測接下來的大明,必然有一段狂飆的發展期。

  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穩住車頭。

  帥嘉謨從南京出發,很快就抵達了湖州府長興縣。

  東南之所以發達,除了沿海之外,便利的水網也是重要因素。

  長江和太湖水系連通,連接了現在江蘇和浙江的水網,形成一個巨大的商貿圈。

  湖州在太湖邊上,是整個太湖水系重要的節點城市,也是商貿發達。

  湖州主要的產業是絲綢。

  湖州商人也在絲綢產業下,形成了名為“湖商”的商人團體。

  近代中國早一批的資本家,就是誕生在湖州地區。

  其中湖商首領張靜江,就在近代史上擁有特殊的位置。

  在這個時代,湖州興盛的還有出版業和鹽業。

  出版業是文化產業發達的結果,湖州的藏書家很多。

  烏程凌氏,南潯龐氏,都是當世一等一的藏書家。

  烏程的凌家就建有一座九層的藏書樓,收藏了大量珍貴的唐宋古籍。

  鹽業則是因為湖州在太湖水道的節點上,是江浙鹽業分銷的節點城市。

  烏程溫氏也是著名的進士家族,其家族控制鹽務,溫氏也是湖州最大的鹽商家族。

  帥嘉謨到任的長興縣,在湖州治下算是個中等偏下的縣,本縣多山,所以產業沒能融入湖州的絲綢產業中。

  不過長興縣也有特殊的地方,本地礦藏豐富,有鐵礦煤礦資源。

  同時長興縣也有茶山,所產的紫筍貢茶也是大明皇室最喜歡的御茶之一,從朱元璋時期就被定為貢茶。

  也許是打探到了什么風聲,長興縣令賈靜堂親自迎接了帥嘉謨這個長興縣丞。

  帥嘉謨謹記自己老師黃驥的教導,面對賈靜堂的試探全部都不接招。

  如果蘇澤見到帥嘉謨,大概會發現他是一個阿斯伯格癥的患者。

  阿斯伯格癥是一種孤獨癥,它有與孤獨癥同樣的社會交往障礙,但是阿斯伯格癥患者沒有語言障礙,但是會在某些方面擁有特殊的才能。

  帥嘉謨的特殊才能就是算學了,也因為他的阿斯伯格癥,才讓他一直堅持舉報老家的絲絹稅問題。

  這種近乎于偏執的執拗,在官場中人看來,大概是一種低情商沒眼力勁兒的政治低能兒。

  所以剛到任的時候,長興縣令賈靜堂對帥嘉謨還是很防備的。

  可過了幾天之后,賈靜堂也就懶得管他了。

  帥嘉謨實在是太怪了。

  他整日就拿著一本奇怪的書看,沒事干就寫奇怪的符號,可以一整天悶在衙門不出去。

  長興縣鄉紳的宴請他一概回絕。

  更重要的是,帥嘉謨是孤身前來的。

  賈靜堂原本也懷疑,帥嘉謨是來查賬的。

  但是現在賈靜堂也放心了,哪有查賬不帶師爺的?

  縣衙這么多的賬本,不帶師爺能查清楚?

  所以慢慢的,賈靜堂也就由著帥嘉謨去了,一個不管事,也不要分潤好處的縣丞,讓賈靜堂這位知縣老爺十分的舒坦。

  賈靜堂不把帥嘉謨當回事,那縣衙其他人自然也如此。

  帥嘉謨要進架閣庫看書,自然也沒人擋著,大家就拿這點俸祿,誰會和縣衙二把手過不去啊?

  就在帥嘉謨到任五天后,他就可以在縣衙行動自如了。

  這一日,賈靜堂被閔清召到了府城開會,更是將縣衙委托給帥嘉謨。

  這時候帥嘉謨就看起了長興縣的賬本。

  這邊賈靜堂抵達了府城,見到了嘉湖二府的府縣官員們,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

  正常來說,大明的地方官很少能離開治地。

  閔清召集所有官員來府城開會,肯定是大事。

  至于什么事情,其實在場官員或多或少也都知道風聲。

  果不其然,在閔清宣布了朝廷要二府拿出府銀,治理太湖水利之后,在場的官員都嘩然了。

  閔清是個四十多歲的壯年官員,這時候正是仕途的黃金時期。

  這位巡撫到任后,手段確實了得,這也是嘉湖官員愿意追隨他造假的原因。

  可愿意跟著閔清造假,和把身家性命都押在閔清身上,完全是兩回事。

  果然,第一個跳出來的,是烏程縣令。

  烏程縣令說道:“巡撫大人,這府庫的銀元可是吾等向商人拆借的,如果送到應天去,那些商人還不生吞了咱們?”

  烏程縣令一沖鋒,其他縣令紛紛跟上,畢竟寫借條的是他們,當地商人也不敢來巡撫衙門鬧事。

  閔清陰沉著臉,他也知道自己這些手下都是首鼠兩端的家伙。

  閔清說道:

  “這借據可不是本官打的,府庫銀元也是你們送來的,本官大可以將府庫內的銀元都送到應天去。”

  這下子眾縣令都炸鍋了,他們也沒想到,閔清竟然可以如此無恥!

  可仔細一想,好像還真是這樣,閔清完全可以將自己摘出去,不管自己的死活。

  他剛剛被皇帝嘉獎是“天下第一巡撫”,那皇帝就是為了自己臉面,事發后也會袒護他。

  最多就是一個失察,治下不嚴的罪過罷了。

  但是實際操作的府縣官員,那可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而且府庫在閔清手里,真的將銀元送出去,那本地士紳真的能把這些府縣官員撕了。

  威懾起到了效果,閔清說道:

  “諸位,本官當然不會這么做,這么說只是提醒大家,如今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的,誰也跑不了。”

  “如果現在要走的,大可以離開,本官絕不打擊報復!”

  聽到閔清這么說,更沒人敢離開了。

  于是賈靜堂帶頭說道:“還請巡撫大人給大家指條生路!”

  閔清點頭說道:

  “這件事硬的不行,要來軟的。”

  “朝廷不是要咱們把銀元交出去興修水利嗎?那咱們就先把銀元‘花’了。”

  “各縣回去,都征調民夫去修水利,把賬全都給本官做平了!”

  眾人立刻明白了閔清的意思。

  朝廷的旨意還沒正式到,那就先把府庫中的銀元“花了”。

  花的最好去處,就是跟著朝廷的思路,拿去興修水利。

  而水利,本身就是最容易造假的工程了。

  動員一些百姓去參加徭役,縣衙不付錢就是了,這完全是無本的事情。

  造一些沒用的水利工程,或者名義上進行修修補補。

  到時候只要賬目做平了,說是興修了多少水利,根本是很難核查的工作。

  這樣一來,府庫的銀元“花”出去了,朝廷也沒有話說。

  誰讓閔巡撫和朝堂想到一起去了呢?

  這樣做雖然有些刻意,但是閔清的事情也很難清查。

  而且有皇帝金口玉言的“天下第一巡撫”,日后也很難翻案。

  這時候歸安縣令說道:

  “巡撫大人,現在是夏忙時節,讓百姓去修水利,萬一耽誤了今年夏糧怎么辦?”

  眾人也看向閔清,農業社會夏季是關鍵季節,是關系到夏糧收割和下一季糧食種植的節點。

  所以正常的小型水利工程都是冬季農閑的時候去修,而且冬季水位下降,修水利也更容易些。

  閔清裝作嘆息道:

  “只能苦一苦百姓,但是為了嘉湖的水利,罵名我來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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