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有方看著眼前的面板發呆。
一大堆的診斷，最后竟然傳導出來這樣一個一加一未必等于二的結果。
果然，眼前這種虛幻的東西有用，卻沒有絕對的用處。
對于一些小毛病，肯定屬于利器，拿出來就能震驚全場，讓所有人都驚掉眼球的那種利器。
可這次遇到的患者，雖然主訴只是黑便，但面板上卻給出了數不清的診斷，診斷多到讓人眼花繚亂，苗有方甚至根本沒辦法排列組合。
有了神器也不能碾壓所有人，這讓苗有方失落無比。
看樣子臨床要比自己想象中更復雜。
苗有方的心空落落的。
羅老師雖然不是自己得出的答案，要找某位江浙省總查房來幫忙，可…
苗有方想到這里，有些恍惚，總查房是個什么鬼，自己從來沒聽人說起過。
“小苗，不錯啊。”羅浩微微一笑，又看了一眼變成血色的尿液標本，“能想到卟啉癥已經很厲害了。”
“羅老師，我…”
“臨床經驗很重要，好多疾病之間都有相互作用。喏，這個病人交給你，你跟著，然后給我一份病情分析。記住，要詳細。”
苗有方怔住。
“羅教授的病歷庫里需要，要輸入電腦系統，以后ai診斷能用得到。”孟良人小聲給苗有方解釋。
Ai診斷，苗有方呆住。
“羅教授和工大的項目，用ai做診斷，以后說不定什么時候ai機器人就能當醫生了。”孟良人解釋道。
“哦哦哦。”苗有方的臉色好看了少許。
“deepseek剛出來沒多久，魔都那面就有ai醫院了，我沒看過，不知道是不是噱頭。但羅教授弄的，肯定不是噱頭。”
“行，那就這樣。”羅浩拍了拍手，“那你們忙著，我去哈動。”
羅浩轉身，卻看見一張陰慘慘的臉。
楊靜和？
“楊主任，您這是怎么了？”羅浩有些驚訝。
“媽的，心里不舒服，估計你給學生講完課，來看看走沒走，找你聊會天。”
“？？？”羅浩上下打量楊靜和，見他的確臉色不好，陰沉沉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發。
“那出去吃口飯，話說怎么了楊主任。”羅浩問了一句，“我還得給劉主任打個電話，他下午有個患者找我看，剛剛問到了診斷。”
羅浩把衣服換了，一邊走一邊給劉海森打電話說明情況。
患者的核磁共振表明顱內有小動靜脈畸形，出血、癲癇的風險倒不是很大。
說到癲癇，楊靜和的表情更不好看。
等羅浩打完電話，楊靜和抱怨道，“小羅，我那面一個患者放完粒子后出現癲癇，患者家屬非說是種粒子導致的，你說這特么不是扯淡么。”
“做的什么位置？”羅浩隨口問道。
臨床上的并發癥多了去了，癲不癲癇的也說不好。
“胰腺附近，穿胃做的。”楊靜和壓抑著心里的不高興，悶聲說道，“他用胃想事兒啊，腦子長到肚子里了！”
羅浩心念一動，頓住，“楊主任，要不先去看看你家的患者？”
“嗯？”楊靜和一怔，“一個神經病的患者，不對，是精神病的患者和一堆精神病的家屬，有什么好看的。”
“害，去看一眼。”羅浩笑呵呵的說道，“總歸是要解決問題的。”
楊靜和心生疑竇，怎么自己描述完過程后羅浩馬上胸有成竹了呢？而且還攛掇著自己去看一眼患者。
“小苗！”羅浩回身，對著辦公室里有些迷茫的苗有方招手。
“羅老師。”
“走，去會診。”羅浩招呼道。
楊靜和一怔，苗有方？他會個屁。
這事兒涉及到醫療糾紛的處理，要是羅浩帶著孟良人去的話，還有幾分道理。
可苗有方才大五，明顯是個生瓜蛋子。
忽然，楊靜和心中一動，難道苗有方竟然落入羅教授的法眼，這是要帶他增長臨床經驗？！
我艸！
剎那間，楊靜和看苗有方的眼神都有了變化，那個窮親戚出落的水靈靈的，一副人中龍鳳的模樣。
“稍等我一下，楊主任。”
羅浩又回去換衣服，也不著急走，和楊靜和去放療科看患者。
“羅教授，你說是不是他們要訛錢？”楊靜和走在路上的時候低聲問道。
他高度懷疑羅浩的心里評估中，鬧事的患者家屬類似于溫友仁攛掇的那家人。
溫主任說的溫主任說的 楊靜和也看過那段視頻，簡直太魔性了，也不知道是誰制作的。講真，羅教授手下真是人才濟濟。
一剎那，楊靜和心中升起了一團叫做希望的火焰。
“楊主任，我先去看一眼，能不能解決不好說。”羅浩沒有大包大攬，而是很狗的回復。
“是是是，肯定要先看看患者么。”楊靜和笑呵呵的應道。
順便看了一眼苗有方，眼看著苗有方落在羅教授法眼中，晚上找他回家吃飯去吧。
至于今天其他姑娘的約會，直接推了算了，楊靜和心里打算著。姑娘哪有羅教授重要？
別說是羅教授，即便是和羅教授看中的苗有方相比，姑娘也變成了塵埃。
“楊主任，患者術中種了多少顆粒子？術后用的什么藥？”
楊靜和只能說出一個大概，略有惱羞。
他也沒想到羅浩竟然要幫自己解決問題，本來就是來吐個槽。
“沒事沒事，我去看一眼。”羅浩寬慰楊靜和。
楊靜和點了點頭，來到科室，直接進主任辦公室。
羅浩先看了一遍病歷，他特意招呼苗有方站在自己身后，跟著自己一起看。
但羅浩看東西的速度極快，苗有方看的頭昏腦漲。
病歷、手術視頻、各種化驗單。
半個小時后，羅浩才大約明白什么問題。
“楊主任，護理記錄單，簽字的那張，我看眼。”
楊靜和連一句屁話都沒問，羅浩要什么他就拿什么。
護士長拿著護理記錄單過來，羅浩笑瞇瞇的雙手接過，一頁一頁翻看。
護理記錄單有電子版，但羅浩要看護士簽字版。
什么時間換的藥，都有具體到分鐘的時間以及當班護士簽字。
都看完后，羅浩胸有成竹。
“小苗，你看是什么問題。”羅浩問道。
苗有方和楊靜和都陷入沉默。
羅教授是真覺得苗有方能知道？
開玩笑呢吧。
尤其是楊靜和，他本來以為羅教授是來調節醫療糾紛的，萬一能有什么自己拿不出來的手段呢。
可沒想到羅浩竟然要看病，會診，還考苗有方。
“沒事，咱倆去看一眼，回來你告訴我。”羅浩帶著苗有方去看患者。
楊靜和沉著臉跟在身邊。
雖然患者家屬極度不配合，甚至有推搡，但羅浩一點都不生氣，只是正常的查體、詢問病史隨后回到楊靜和的辦公室。
“小苗，說吧。”羅浩看著苗有方。
楊靜和心中狐疑。
就這？
患者的癲癇是手術導致的疾病？
他在腦海里過了好多遍，也找不出來任何理由。
唯一有可能的事兒是胰腺腫瘤導致胰島素分泌異常，類似于胰島素瘤。
楊靜和早都注意到這一點，患者每次發作的時候都查血糖，血糖一直都是正常值，理論上來講癲癇和血糖無關。
苗有方真能知道答案？
楊靜和的目光也落在這個自家的窮親戚身上。
嗯，這時候楊靜和的心里已經把苗有方看成是自家親戚，而不是那個農村來的窮小子。
“羅老師…”
“你怎么想那么多，有什么說什么，說錯了也沒關系，這不是有我呢么。”羅浩說了一句含含糊糊的話。
苗有方似乎得到了一些鼓勵，他穩了穩心神，“看病歷和查體，我懷疑是…懷疑是…懷疑是…”
羅浩的眉毛皺起來，已經有不高興的樣子。
“是抗生素腦病。”
“對么。”羅浩微笑，“的確是抗生素腦病，楊主任。”
抗生素，腦病？
這倆詞合在一起，楊靜和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用抗生素用了小三十年，就沒見過什么抗生素腦病。再說，抗生素為什么能導致腦病？
無數疑問在楊靜和的腦海里盤旋著。
“小苗不錯。”羅浩微笑，“能解釋一下么。”
苗有方有點方，不是一般的方，他感覺羅老師簡直就是惡魔。
自己好像上當了。
“楊主任。”羅浩并沒為難苗有方，見他不說話，不像是當天診斷馬德龍病一樣迅速說出一二三四五，便微微一笑，看向楊靜和。
“羅教授，您講。”楊靜和慎重的說道。
“是這樣，頭孢類抗生素腦病的可能機制是，頭孢類抗生素進入中樞神經系統后，競爭性抑制腦內γ氨基丁酸，也就是γGABA，抑制性神經遞質受體，致使神經元的興奮性增強。
從而可能會出現一系列中樞神經系統癥狀，嚴重者可引起癲癇樣發作，甚至死亡。”
楊靜和剛要發問，羅浩便繼續講到。
“主要有三類患者容易出現類似的情況，第一種是癲癇患者：頭孢類抗生素可誘發癲癇發作。”
“第二種是慢性腎功能衰竭及血液透析患者：頭孢類抗生素經腎臟排泄減少，造成藥物在體內蓄積，常規劑量亦會出現神經毒性反應。”
“第三種是65歲以上老年人：肝腎功能下降，半衰期延長，血藥濃度升高；受動脈硬化等老年病影響，血腦屏障功能減退，藥物易進入腦脊液等。”
“羅教授，我能打斷一下您么。”楊靜和客客氣氣的說道。
“楊主任客氣了，您說。”
“我治療過的65歲以上老人至少有幾千個，這是第一次啊。要是按您說的，抗生素腦病應該是常見病，這有點矛盾。”楊靜和皺眉問道。
他有什么說什么，直接詢問。
楊靜和是個妙人，懂人心，他很清楚羅教授的行為舉動習慣，所以也沒藏著掖著。
“喏，護理記錄單，答案在這上面。”
楊靜和一怔，難道說是靜點速度出問題了？！
“楊主任，一般來講經典速度快會出現急性左心衰，就是端坐呼吸，咳痰，咯血的那種。但極少數會出現抗生素腦病，就是您科室患者的這種情況。”
楊靜和沉默。
“據國內文獻報道，可引起頭孢類抗生素腦病的藥物主要有：頭孢哌酮舒巴坦、頭孢吡肟、頭孢曲松、頭孢他啶、頭孢呋辛、頭孢唑林等。”
“這些抗生素的一個共同特點就是腎清除率較高。
例如，頭孢吡肟屬第四代頭孢菌素，在腎功能不全患者中導致腦病的發生率較高，可能與其幾乎全部經過腎臟排泄相關。
再比如說頭孢曲松雖經肝腎雙通道排泄，但易通過血腦屏障，也易引起抗生素腦病。慢性腎衰患者，最好避免使用。”
“我猜科室護士給點滴的時候調節滴速是一分鐘六十滴以下，這點最基本的常識應該不會不知道。”
羅浩說到這里的時候，語氣加重，把問題扔給楊靜和。
楊靜和點了點頭，沒說話。
“有可能是患者家屬自己調節的，但病房里沒有視頻監控，所以想要拿到證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楊主任您自己想辦法。”
“好！”楊靜和沉聲道。
羅浩解釋了一遍后，楊靜和馬上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那我先走了？”羅浩微笑，“小事一樁，只要有診斷，順藤摸瓜的話，其實不難解決。”
“羅教授，問您一件事，抗生素腦病多么？”楊靜和疑惑的問道。
“不多，但各種案例的報導不少見。治療也沒特殊的，只要把抗生素停了就好了。這患者應該是從胃走的針，所以術后用三天抗生素。其實我不來，過幾天自己也就好了。”
“那樣的話，我心里不明不白，更煩。”楊靜和客客氣氣的把羅浩送到門口，最后用眼神看著苗有方。
“楊主任，您是不是要處理這件事？”
“嗯。”
“小苗，你留下來學學。”羅浩也沒客氣，直接和苗有方說道，“這種事情的處理，屬于臨床高端內容，好多帶組教授都沒經驗。楊主任，是這方面的行家里手。”
“嗯。”苗有方點頭。
“對了，把嘴閉上，多看，楊主任在這方面是行家里手。有什么弄不明白的也別說話，回家去問老孟。”羅浩叮囑。
“嗯。”苗有方認認真真的點了點頭。
見羅浩離開，楊靜和用力拍了拍苗有方的肩膀，“有方，不錯啊，這么快就能得到羅教授的認可。”
“碰巧了，運氣比較好。”苗有方客客氣氣的回答道。
“等我把事情安排完，晚上回家吃飯。對了，你最近住哪？”
“消防通道。”
“沒租個房子么？”楊靜和皺眉。
“孟老師剛要帶我去看房子，暫時還沒地方住。”
“別折騰了，跟我回家住。”楊靜和道，“正好我在醫院附近有一套房子。”
苗有方挑眉，他雖然沒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但也知道醫院附近的房價可是不便宜。
“對了，你怎么診斷的抗生素腦病？”
“書上寫的。”苗有方敷衍道。
楊靜和點了點頭，又嘆了口氣，“你運氣是真好，及時醒悟，能考那么高的分數。得到指點后行動力還強，關鍵是還能把握住機會，命也好。”
苗有方的話不多，更不知道該怎么和這位平時看不上自己的遠方親戚交流。
可無論如何，楊靜和對此熟悉到了骨子里面。
苗有方不說話，他楊靜和不會不說話。再說，指點苗有方去找羅浩的人是自己，這一點誰都沒辦法否認。
趁著羅教授還在醫大一院，把這個人情做踏實。
以后楊靜和倒沒什么能用得到苗有方的地兒，可萬一呢。
楊靜和也不介意下一步閑棋。
此時此刻，和跨大冒昧登門的遠房親戚相比，苗有方已經變了一個人。
楊靜和把護士長叫到辦公室，又讓她給簽字單上有姓名的護士都叫來。
護士長被嚇的雙腿顫栗，瑟瑟發抖。
但楊靜和沒罵她。
雖然明顯是護士那面操作失誤導致的一次烏龍事件，可楊靜和依舊保持著好脾氣，只是解決問題。
在得到幾名護士的確認后，楊靜和知道患者家屬肯定私自調節了點滴速度。
他打電話聯系人，第二天一早原來的患者出院回家，住進來一個新患者。
患者家屬調節點滴速度的畫面很快被錄制下來，落在楊靜和的手里。
有理有據有節，楊靜和把事情硬生生給壓下去。
又過了一天，患者不再出現癲癇，患者家屬也確定楊靜和說的是對的，沒臉再鬧下去，出院走人。
楊靜和沒往把這個患者拉進黑名單，以后再也不收就是了。
辦完這些事兒，楊靜和長出了一口氣。
小羅教授是真牛逼啊！楊靜和心里感慨。
自己也算是老專家，省級名醫，竟然不知道還有抗生素腦病這事兒。
真是見了鬼了。
自己不知道也就算了，苗有方竟然知道，這不能不說給了楊靜和一個驚喜。
這幾天楊靜和帶著苗有方回家吃飯，然后把附近的房子鑰匙直接給了苗有方。
那里很明顯偶爾會有人來住，房間里飄著淡淡的香氣。
只是苗有方沒有什么閱歷，完全不知道這里是用來做什么的。
楊靜和也沒提，他只是多分了一點關注在這個遠房親戚身上。
解決完問題之后的晚上，楊靜和叫著苗有方回家吃飯。
苗有方的話不多，楊靜和問什么他說什么，眼睛里滿滿都是年輕人清澈的愚蠢。
楊靜和也不以為意，吃完飯后苗有方告辭，楊靜和把他送到電梯口，直到電梯關上，他才回家。
“老楊，你對有方他的態度怎么轉變這么大？就因為羅教授高看他一眼？”
“是啊，要不然呢。”楊靜和坐在沙發上，無聊的找著電視節目。
現在的電視真心沒法看，難怪所有電視臺都難以為繼。
楊靜和認識一個電視臺的主持人，現在已經帶著團隊開始做有聲書的項目，還拜托楊靜和幫著尋找有關的版權。
屬于有棗沒棗打三桿子的那種。
“有方他能有出息？”
“現在看應該是。”楊靜和把前幾天的事情說了一遍，“小羅教授看著年輕，其實做事情老辣的很。當時他招呼有方一起去會診的時候我就覺得事情不對，有方真是有點命。”
“那可真是太好了。”楊靜和的愛人有些歡喜。
“以后我經常叫有方回家一起吃飯。”
楊靜和的愛人一怔。
那就是說老楊也要經常回家吃飯？
“這孩子不錯，咱家孩子可未必能有有方這么出息，跟著學學也是好的。”楊靜和淡淡說道，“對了，醫院附近我給有方租了個房子。”
“嗯，老楊你有心了。”
“害，最開始指點一下，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后面這些，都是人有方自己闖出來的。”楊靜和道，“我想巴結羅教授都沒機會，人家啥都不缺。現在，天上掉下來一個大機會。”
“你呀。”
“我什么我！”楊靜和一橫眼睛，他愛人打了個寒顫，努力露出一絲笑容。
“還不是為了孩子。”楊靜和嘆了口氣，“羅教授還不到30歲，他要是爭氣，以后能過協和的研究生分數線，和有方一樣，我就算是跪在羅教授家門口，也得讓羅教授收了他。”
“400分很難么？”
“難，別想了，能考330我都知足。”楊靜和嘆了口氣，“要是考不上，以后羅教授回帝都，也大把大把的資源可以用。
未來孩子想要闖蕩一下，就要出國。把國內成型的各種東西搬出去，就跟三四十年前把南方的模式搬到北方一樣。”
“老楊，兒孫自有兒孫福。”
“不行，他可是我楊靜和的種，我在羅教授那攢的人情都是給孩子攢的。要不然你以為我費這勁兒干嘛，我又不想去帝都，也沒希望當院長。”
楊靜和想到未來，心里一陣陣的心悸。
未來前途廣闊，說不定什么時候還真就要和羅教授張這個嘴。
只希望那時候苗有方還記得自己的這份好，能幫襯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