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一下。”馮子軒推開門走出去。
120急救醫生馬上站住，但還保持著下一秒就要跑出去的姿勢，蓄勢待發。
馮子軒很清楚規則是自己制定的。
急救中心要求接到120急救電話后要2分鐘內急救車就要啟動，自己把這規則貫徹下去，并且強力執行。
“一起去。”
“啊？”120急救的醫生怔了一下。
“檢查流程，看看你們120車上有沒有遺漏什么。”馮子軒淡淡的說道，大步往前走。
120急救的醫生雖然心里有些別扭，但還是一溜快跑跑去剛從車庫里開出來、停在門口的救護車旁。
他拉開車門，等馮子軒上車。
馮子軒也一溜小跑，做好表率。
上車后，馮子軒東看看西看看，120急救的醫生和護士十分緊張。
馮子軒卻沒安慰他們。
不是所有人都是羅浩，馮子軒有必要在下級醫生面前保持威嚴。
要不然自己說的話他們肯定當放屁，絕對貫徹不下去。人要是太和善，也不行。
一路上馮子軒問了十幾個問題，120急救的醫生和護士緊張的回答著。
畢竟每天都要檢查、考核，他們的應對倒也沒什么錯誤。
來到哈公館，一個女人見120車趕過來，招了招手，示意在她那面。
停車，120急救的醫生跳下去，徑直問道，“患者怎么樣！”
女人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你們怎么來的這么快！”
120急救的醫生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質問自己來的快。
各種報警電話相比較，120的速度要比110快很多，絕大多數的場合下都是120來到，把人接走，又過了很久110才趕到。
可來得快不是好事么？怎么會這么問？難道說有其他事兒？
馮子軒精神一振，攏了攏身上的白服。
大意了，出門沒穿帶著醫大一院logo的羽絨馬甲，北風一吹，直接透骨。
“你們來的也太快了，我以為你們十五分鐘之后到呢。”女人一臉冷漠。
120急救的醫生也沒跟她糾纏，打電話開始聯系患者家屬。
電話剛撥通，女人的手機響起。
女人晃了晃手里的手機，“進去等吧，外面太冷，別凍感冒了。”
120急救的醫生和護士都摸不清頭腦，出診遇到精神狀態堪憂的患者家屬，這是常見的。
可眼前這位的精神狀態也的確和其他人不一樣。
簡直了。
“您是患者家屬？”馮子軒走過去和女人交流。
“嗯。”
“為什么要等時間？”馮子軒徑直問道。
女人瞥了一眼馮子軒，有些疑惑，“你們現在車上都帶主任么？”
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馮子軒跟著她走進電梯間。
暖和了一點，馮子軒也感覺自己的思維愈發清晰。
502粘住了，等15分鐘，這次散碎的內容聯系在一起，馮子軒猜到了一件事。
“咱們上樓吧。”馮子軒建議。
“時間還早。”女人道。
“害，我們是出診，您要是晚打十分鐘電話，也沒什么事兒。但我們已經來了，說啥都不讓上樓，我們不太好解釋。”
女人臉上露出鄙夷而堅定的神情。
“現在不是冰雪節么，省里要求我們出診迅速，而且要佩戴攝像裝置，記錄現場情況。遇到投訴的話，用視頻說話。要是警察問起來，您的態度好像不太合適。”
馮子軒的話里N虛N實，把女人聽得一怔。
帶著攝像設備，這事兒明顯不是真的，但和冰雪節聯系起來，那么多南方人在冰面上摔跟頭，總歸要有投訴，似乎也合情合理。
女人沒想到竟然還有這么多事兒，她有些猶豫。
“上去吧，是您愛人和別人在家么？”馮子軒察言觀色，已經猜到了什么，試探了一句，女人的臉色大變。
“也正常，我出診的時候遇到過男人發現妻子和小三在家里過夜，關上門反鎖，叫120急救車和女方家屬一起過來，說是門被反鎖，打不開，可能已經煤氣中毒了。”
“其實我們就是個見證，人多嘴雜，你想要的都沒問題。”馮子軒在女人耳邊小聲說道，“我身上沒有錄像設備，也沒有錄音，你放心。”
“你！”女人深深的看著馮子軒。
“別真出大事，我記得報警是502膠？”馮子軒微微一笑，陰鷙而冷厲的表情下女人堅定的想法已經動搖。
“短視頻看太多，扯淡的。”馮子軒道，“但凡是正常人摸到502膠水都能感覺出來，絕對不會把它當成潤滑劑。我出診幾十年，的確見過把502膠水當潤滑劑、凡士林用的人。”
“不過最多就是把手粘在下身上，我們來的時候連褲子都穿上了。”馮子軒開始八卦。
“差不多了，叫電梯，現在還能解釋為你太著急。我是不想麻煩，希望你也冷靜一點。”
不知道什么時候，馮子軒對她的稱呼已經從您變成了你，姿態也變成高高在上，帶著幾分官威。
女人沉默了少許，打開電梯，120急救的醫生和護士、擔架工一起上了電梯。
馮子軒也沒再多事，靜靜的在心里面梳理著這一切。
這個女人想的太簡單了，而且似乎沒有一點生活常識。
到了32樓，電梯“叮”的一聲，門打開。
女人下電梯來到門前。
她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打開門。
客廳里有散亂的衣物，不久之前迫不及待的男女的形象出現在馮子軒的腦海里。
女人看見散落的衣物直接上頭，門撞在墻上，發出一聲巨響。
“啊”
廚房里傳來一聲尖叫。
馮子軒進屋后站在一個視野良好的角落里看戲，雖然保持著嚴肅的面容，但他的心情非常愉悅。
中國人喜歡看熱鬧，尤其是馮子軒連續在醫院駐守了半個月的時間，身體倒還行，只是精神已經疲憊到了極點。
看個熱鬧，就當放松一下。
廚房里有倆白花花的人影，餐桌上的東西散落一地，估計是迫不及待的時候被人劃落的。
女人氣沖沖的要沖進去，馮子軒趕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冷靜，冷靜！”
馮子軒也沒想到地點竟然在廚房，那里面刀具充足，女人真要是熱血上頭，肯定出大事。
別接回來的不是502膠水粘上的，而是個刀傷。
“你松手！”
“冷靜，冷靜，不至于不至于。”
馮子軒抓住女人的胳膊，說什么都不肯松手。
“你們！”
馮子軒喊道。
廚房里的男女看見大婦和一伙穿著白服的人沖進來，驚慌之余一臉懵逼。
男人想找個東西把他身邊的女人蓋一下，但手頭卻什么都沒有。
120急救的醫生扔了一件衣服過去，解了燃眉之急。
男人麻木的順著扔衣物的路線一點點把衣服穿上，又把衣服扔進廚房。
氣氛一度尷尬。
“你叫人了么？”馮子軒問道。
話剛說完，電梯響了一聲，雜亂的腳步聲傳來。
馮子軒使了個眼神，120急救的醫生、護士、擔架工躡手躡腳的和進來的人擦肩而過。
剩下會發生什么，馮子軒也管不到了，那根本不是一名醫生應該管的。
對門忽然打開，楊靜和招手。
“你們先回去，我到楊主任家坐會。”馮子軒脫掉白服走進楊靜和家里。
“馮處長，您怎么跟著來的？”楊靜和有些驚訝。
“這不是要求我們死守一線么，我跟著檢查120急救車路線、儲備物資的情況，就跟著出次診，看看有沒有什么遺漏。沒想到，看見這種狗屁倒灶的事兒。”
楊靜和笑呵呵的給馮子軒拿拖鞋。
“馮處長來了。”楊靜和的妻子走出來，幫著他掛衣服。
看著楊靜和與他妻子家庭和睦的樣子，馮子軒心中大贊，楊靜和還是有本事的。
家里紅旗不倒，家外彩旗飄飄，這中夢誰都做，無論男女。
但真能做到的人卻不多。
楊靜和就是其中之一，不能不說楊靜和是真有本事。
“馮處長請坐，您喝點什么？茶？”
“哪有半夜喝茶的，倒杯水就行。”楊靜和笑道，“馮處長，最近您真是辛苦。”
“呵呵，還好。”
門外傳來吵鬧聲和尖叫聲。
啪啪啪的聲音也傳來，時而有咣咣咣的聲音。
那面正在打架。
楊靜和一臉不屑。
“老楊，你家對門怎么回事？”馮子軒問道。
“害，我早都發現了，說穿了還不就那點破事。話說馮處長，您跟著來，一定有什么熱鬧吧。”
“接到120電話說是502膠水粘住了，所以我好信兒，跟過來看一眼。”
楊靜和微微一頓，隨即不屑的笑道，“那女人什么都不懂。”
“哦？展開說說？”
“害，是這樣。”楊靜和道，“502，她一定是想把奸夫淫婦粘在一起。”
馮子軒見楊靜和說奸夫淫婦的時候情緒沒有絲毫變化，心里豎起拇指。
牛逼！
就這心態，一般人肯定做不到。
“挺難吧，502膠水上手就粘住，很難不發現。那個女人腦子里不知道想什么呢，這么簡單的事情都想不到。”
“害，話不是這么說。馮處長，您想象一種可能，要是把502膠水摻在嬰兒油里呢？”楊靜和經驗豐富，直接提出了一個馮子軒想都沒想過的事情。
楊靜和的妻子給馮子軒倒了杯水，就去里屋輔導孩子寫作業去了。
“你媳婦挺賢惠。”馮子軒聽到楊靜和的話后怔了一下，信口說道。
“嗯，那是。”楊靜和臉上露出得意而又驕傲的神情。
馮子軒哭笑不得，老楊的臉皮厚，這件事在醫院眾人皆知。
“我又沒虧待她，該有的都有，不該有的也有，差不多得了。”楊靜和笑道，“馮處長您知道嬰兒油吧。”
“知道，強生的么，說是抓捕吹牛老爹的時候在他家發現了1000多瓶嬰兒油。”
“吹牛老爹是誰？”楊靜和問道。
兩人業余接觸的東西還真就不一樣，楊靜和估計刷短視頻都看長腿大美女了，和馮子軒看的不一樣，大數據推送的也不一樣。
這就像是雞同鴨講。
“不說這個，嬰兒油的事情我還真有研究。”楊靜和揮揮手，笑呵呵的說道。
“你研究這玩意干什么？”馮子軒詫異。
楊靜和瞥了一眼自家兒子的書房，把臉湊到馮子軒耳邊，“我的小心點，別讓人給害了。嬰兒油那玩意油膩膩的，咱年輕的時候用凡士林，但強生的嬰兒油比凡士林好用太多了。”
“那里面摻點什么我都不知道。可馮處長您說，我也不能隨身帶著一瓶嬰兒油吧。”
“真要是被人下了藥，黏膜吸收的，或者粘上拔不下來，我老楊丟人就丟大了。”
“不管送到哪家醫院，我估計好事者都會把視頻傳網上去，到時候你說我還咋當主任？是吧。小心無大錯，所以就研究了一下。”
馮子軒無語。
楊靜和的三觀和普通人不一樣。
“你研究有什么結論？”馮子軒問。
至于楊靜和是什么三觀，馮子軒也不在意。
“有些違禁品我不想搞，但生活中常用的東西都試了試。尤其是502，不是據說有一對俄羅斯的男女被502粘在一起了么。”
“短視頻說的不能信，光是這件事，配圖又是老毛子，又是咱國內的人。”
“可這件事提醒我了，要是502摻進嬰兒油里呢？雖然效果會減弱，可一來一回，刺啦撕掉一層皮，嘩嘩出血，您說我咋去急診科。”
“第二天省城醫療圈就得傳遍，老楊把自己干出血了。”
“…”馮子軒沉默。
楊靜和這貨竟然還有被迫害妄想癥，他竟然琢磨這么多事兒。
“我試了試，完全沒用。”楊靜和道。
“為什么？”
“嬰兒油里的物質對502有溶解作用，平時502硬化的地方灑點嬰兒油，很快就溶解。”楊靜和哈哈一笑，“短視頻都是騙人的，為了流量，真是啥都敢編。”
“都是學問，對面那女人我一聽您說的過程估計就是在嬰兒油里混了502，想粘上后帶著120的醫護人員進屋，看見倆人粘在一起。”
“她自己都不知道先試一試，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說吧，這里有問題。”
楊靜和說著，指了指腦子，示意那女人腦子有問題，別人說什么她都信。
想起那個畫面，楊靜和哈哈大笑。
“老楊，小點聲，孩子學習呢。”楊靜和的妻子制止。
楊靜和頓時把聲音壓下來。
“光溜溜的，粘在一起，拍照，發去公司群里。對門那男的好像是做生意的，我見過兩次，平時也都打招呼。”
“嘖嘖。”馮子軒感嘆了一下。
“發到哪都受不了啊，馮處長您說呢。”
“的確。”
一想到要是發到醫院的群里，感同身受，馮子軒覺得自己還是直接跳樓的好一些。
“可她一點實踐精神都沒有。”
楊靜和戲謔的又重復了一遍。
馮子軒想了想，的確是這么回事。
叫120急救車，要等15分鐘，應該是算好了時間。
“她這盤算的破綻百出，連她老公帶回家的女人是誰都不知道。結果，是在廚房？”
“嗯。”
“哈哈哈哈。”楊靜和大笑，“相信短視頻的自媒體博主，那步扯淡呢么。”
也是。
門外打鬧聲小了，傳來120急救醫生護士的聲音。
打完了醫院來收場，至于以后，馮子軒也懶得管，主要是也不歸自己管。
“行，那我先走了。”
“我送您。”楊靜和起身，“稍等我下，我去換衣服。現在120車里坐滿了人，馮處長您跟著的話不是那么回事。”
馮子軒想想，好像也是，便沒客氣。
上了車，馮子軒笑道，“你兒子高一了吧。”
“嗯，小崽子天天說什么不想努力了，以后找個阿姨。還不是短視頻看多了，跟人學的么。”楊靜和說起這事兒，有些憤怒。
“唉。”他嘆了口氣，“馮處長您就說，要孩子干嘛。沒孩子，我老楊舒舒服服，自自在在的。”
“要是從前孩子多也無所謂，愛咋咋地。我小時候，家里6個男孩，4哥出門打豬草，在外面睡了兩天，我媽愣是沒發現。”
“現在不一樣嘍。”馮子軒道，“那你怎么教育你兒子？”
“我前幾天找了幾個四十多歲的大姐，去ktv。他不是想跟找阿姨么？我就給他找阿姨。”
我艸，楊靜和牛逼！馮子軒心里贊道，這種偏門的辦法都能想到。
“想什么呢，如花似玉，出手闊綽的阿姨？扯什么淡。”楊靜和道，“總不能跟那些人一樣吧，什么離婚二孩阿拉伯王子。”
“哈哈哈。”
“扯淡。”
“后來呢？”馮子軒好奇。
“后來？還沒上手段我兒子就哭了。最起碼的審美他還是有的，真以為阿姨那么好伺候。對了，前幾年裴英杰那收了個患者，23歲，尿道里被阿姨塞了九節鞭。”
“我記得這事兒，手術取出來的。”馮子軒猶豫了一下，“老楊，你還真準備給你兒子上九節鞭？”
“我哪舍得，但小崽子要是一直說不想努力了，要找阿姨躺平，說不得就得給他上九節鞭。”楊靜和很平靜的說道，“我給他上九節鞭總比過些年被人用鋼絲球刷的好。”
“…”馮子軒打了個寒顫。
“馮處長，不是我心狠。我手里的確有倆錢，現在看，能養活他一輩子不成問題。但世界變化多快啊！”
馮子軒點了點頭。
“我小時候，萬元戶都能上國家的報紙，現在呢？一個月讓我就掙一萬我得窮死。這才過了多少年？也就40年左右。”
“我手里留的這點錢到時候什么樣不一定呢，與其讓別人給耍九節鞭，還不如我這個當爹的親自來。”
楊靜和很平淡的說著。
老楊是真瘋啊，自己兒子都舍得下手。
雖然馮子軒也承認楊靜和說得對，與其讓老阿姨給下九節鞭，還不如自己下。
馮子軒把話題岔開，“后來呢？你兒子怕了？”
“慫貨，跟我小時候一點都不像，才十幾分鐘，沒上手段就怕了。”
雖然知道是楊靜和管教自己兒子，但這手段多少值得商榷。
馮子軒看著外面的霓虹閃爍，想著楊靜和帶兒子去ktv，心中大樂。
這種辦法也就楊靜和能想出來。
“馮處長，您一直蹲守在一線？不至于吧。”
“省里特別重視，院里也重視。”馮子軒道，“最近骨折患者多了130，我得盯著，別等出事兒了省里通報批評。”
“我聽說骨科的病區都住滿了。”
“差不多吧，得有人坐鎮居中協調。”馮子軒注視著外面的繁華，“要不然亂糟糟的，給人留下的印象也不好。”
“您還真是當真啊。”楊靜和笑道。
“幸好基本都是單純的骨折…”
馮子軒一句話沒說完，手機響起。
他心里一沉，難道是自己烏鴉嘴，說什么來什么？
果然，不出意外的話意外就來了。
“馮處長，一名急診患者，外來游客，憋氣打噴嚏導致氣管破裂。”
“…”馮子軒心中暗罵自己不該說那句話。
“心胸外科和呼吸科老總已經聯系了徐主任和唐主任。”馮子軒手下的科員簡潔而有針對性的匯報到。
“生命體征怎么樣？”
“平穩，患者張羅著要走，說自己沒什么事兒。”
“穩住患者，我這就回去。”
馮子軒掛斷電話，想都沒想，一個電話打給羅浩。
把事情說了一遍，馮子軒叮囑，“路上有雪，你開車慢點。”
“好，馮處長，我盡快到。不過您別緊張，一般這種情況都沒什么問題。”
“不需要開胸？”
“看情況，需要開胸的話也沒事，這不有我呢么。”羅浩勸到。
別人勸，那是空口說白話。
羅浩勸，卻有著強硬的實力背書。
掛斷電話，楊靜和道，“馮處長，自從小羅教授來了之后，我感覺您這面省心多了。”
“嗯，差不多是這樣。”馮子軒也不遮掩，直接說道，“別人說我不信，但小羅說沒事，那就是真的沒事。”
楊靜和微微一怔，自己相信羅教授，沒想到馮處長竟然也這么信任羅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