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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如何扳倒賈昌朝?

熊貓書庫    大宋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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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司,刑訊室。

  墻壁上火把的光,將人影扭曲地投射在布滿刑具的冰冷石壁上。

  主位之上,提舉冰井務李憲面沉如水,雖未言語,但卻使得本就陰森的刑訊室更添幾分沉重。

  按正常情況來講的話,對于在職官員,皇城司是無權負責審訊的,這項工作通常是交由開封府和大理寺來完成,其中開封府負責初審,而大理寺則負責復審。

  唯有一種情況,會交給皇城司審訊。

  那就是官家認為其他衙署不可信,亦或案件需高度保密,才會直接命皇城司審訊。

  現在的情況,顯然是后者。

  官家對于誰在背后指使裴德谷犯下此案心知肚明。

  但官家現在還需要賈昌朝來制衡文彥博等人,賈昌朝暫時還不能動,所以這件案子,不能牽涉到賈昌朝。

  按照現在廟堂中的局勢,文彥博、王堯臣、韓琦當然樂見于賈昌朝倒臺,他們才好徹底控制東西兩府。

  而包拯跟文彥博、王堯臣、韓琦雖然明面上根本沒有往來,但實際上同為天圣五年進士,他們才是真正的盟友。

  所以,若是把裴德谷交到開封府手里,那包拯不把裴德谷牽連到賈昌朝的口供審出來,是不可能罷休的。

  但那樣就會導致廟堂派系力量對比徹底失衡,皇權旁落。

  ——這是官家絕對不愿意見到的場景。

  正因如此,裴德谷才落到了皇城司手里。

  而裴德谷又不是傻子,他雖然一開始是真的慌了,甚至心中真的升起了攀咬賈昌朝的念頭。

  但當他坐在皇城司的刑訊室里,被一桶冰水給“物理冷靜”下來之后,卻漸漸地反應過味兒來。

  不能攀咬賈昌朝。

  唯有如此,死死守住最后一條線,那位高坐于幕后的大人物才有可能在暗中施以援手。

  不說過幾年讓他官復原職吧,至少日后仕途還有峰回路轉的余地。

  畢竟,眼下賈昌朝仍是“干凈”的,就算自己攀咬他,實際上也沒有任何文書等物證,能證明是因為受到賈昌朝的指使,賈巖案才會發生。

  而如果僅僅是裴德谷自己去指控,是遠不足以扳倒賈昌朝的.官家要是想扳倒賈昌朝,就賈昌朝過去做的那些事情,不說別的,就說私通內侍這一件,就足夠定罪的了。

  但實際上,賈昌朝不僅到現在都安然無恙,而且還擔任著樞相,穩壓韓琦一頭。

  若裴德谷此刻將賈昌朝攀咬出來,那便真是自絕生路,連最后一絲被保全的希望都將徹底破滅。

  “裴德谷。”

  李憲開口道:“崔干辦及你的心腹裴福,現在已是一網成擒,皇城司的刑房也自有一套讓人開口的法子如今人證物證俱全,你偽造樞密院文書,構陷禁軍軍官,出錢買通中人一同謀殺證人,條條皆是大罪,此刻若供出幕后主使,或可酌情上奏,予你一線生機。”

  裴德谷被特制的鐵鏈縛住手腳,官袍早已被剝去,只余一身破爛的白色囚衣,上面沾染著暗色的污漬。

  “此事皆因私怨而起,并無幕后主使。”

  他勉強抬起頭,聲音嘶啞,如同破鑼。

  “我憎惡陸家已久,見那陸北顧即將魚躍龍門,心生惡念,便想出此毒計,欲斷其前程。所有謀劃,皆我一人所為,與任何人無關!”

  李憲冷哼一聲,聲音陡然轉厲:“一人所為?那偽造樞密院文書所需之印信,你從何得來?調動樞密院內部警衛,精準避開巡守路線,將賈巖誘入陷阱,又豈是你這個副承旨能獨立辦到?”

  每一句質問,都像是一把鑿子,狠狠鑿向裴德谷的心理防線。

  他身體在鐵鏈束縛下微微顫抖,額角冷汗止不住地涔涔而下,卻依舊死死咬著牙關。

  “印信格式我在樞密院日久,早已得知,至于印章樣式則是暗中留意,自行摹刻的假章,已經銷毀了,所謂警戒路線則是我平日留心觀察,找到的空隙。”

  “冥頑不靈!”

  李憲猛地一拍面前擱著刀的桌案。

  “在皇城司面前,還敢編織這等漏洞百出的謊言?”

  裴德谷閉上眼,不再言語。

  李憲揮揮手,負責行刑的手下開始動手。

  皇城司可不是開封府,別提什么“刑不上士大夫”,他們是真動手的。

  刑訊室內只剩下火把燃燒的微弱“噼啪”聲,以及裴德谷如同殺豬般的慘叫聲。

  而就在這時,刑訊室的門忽然被敲響了。

  隨后,一個內侍附在李憲的耳邊說了些什么。

  李憲的眉毛,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開始往眉峰中間猛擰。

  “知道了。”

  等到又動了一輪刑,見裴德谷還是不招,李憲下令道。

  “押下去,聽候發落。”

  兩名面無表情的皇城司親從官上前,解開鐵鏈,將幾乎癱軟的裴德谷像拖死狗一樣架起,向外拖去。

  就在即將被拖出鐵門的剎那,裴德谷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力氣,掙扎著扭過頭,目光死死看向李憲。

  “罪官無話可說,亦無人可攀咬!所有罪責,罪官一力承擔便是!到我為止!到此為止!”

  吼聲在幽深的地牢通道中回蕩,漸行漸遠。

  “到你為止?”

  李憲看著剛沾了血的行刑椅,低聲自語:“哪有棋下了一半就不下的道理?”

  就在這天夜里,兩個藏匿起來的兇徒也被開封府擒獲,經連夜審訊,對受裴德谷指使謀害賬房滅口之事供認不諱。

  很快,賈巖案的更多細節,也被調查了出來。

  譬如那個準備將偽裝成樞密院小吏的賬房騙殺的地點,就是此前裴氏親戚名下“永豐材行”廢棄的木材場。

  三月七日,清晨。

  這兩天為了絕對安全,陸北顧都是借住在宋庠府邸里的。

  陸北顧一夜安睡,直至天光微亮才被宋府的仆人輕聲喚醒。

  “陸公子,我家相公請您一起用膳。”

  膳,《說文解字》釋其為“具食也”。

  在大宋“用膳”作為動詞短語就是指干飯,其語義中性,無特定階層指向,官員在正式或非正式場合均普遍使用。

  不過“進膳”這個詞,一般來講就只有禁中的貴人能用了。

  他整理了一下略顯褶皺的青衫,隨著仆人穿過清晨薄霧籠罩的庭院。

  露水沾濕了石階,空氣中帶著一絲清冷。

  宋庠上了年紀,睡覺早,起的也早,此時已在堂側的偏廳內等候,案上擺著簡單的清粥小菜。

  “坐。”

  宋庠指了指對面的座位。

  “先用些早膳,你姐夫賈巖的案子,已有眉目了。”

  陸北顧心頭一緊,依言坐下,卻并無食欲。

  宋庠舀了一勺粥,語氣平靜:“皇城司昨夜已拿了裴德谷及其心腹,初步審訊,他承認是主謀,但只說是為舊怨,咬定無人指使。”

  他把粥送進嘴里咽下,抬眼看了看陸北顧:“你可知這意味著什么?”

  陸北顧沉吟片刻,低聲道:“意味著到他這里,恐怕就要停下了。”

  “不錯。”

  宋庠放下勺子:“不過賈巖‘私攜兵刃闖入樞府’的罪名肯定是能洗刷的,三衙那邊我已經問過了,今天下午就能放出來,他身上有傷,但不是很嚴重,你到時候去雇輛馬車,接回家休養些時日便能好。”

  在慶歷八年和皇祐四年,宋庠兩次出任樞密使。

  這分別是距今九年前和六年前的事情,故此,他在三衙管軍這種禁軍高層里也是有人脈的。

  只是他如今不在位,所以這些禁軍的高級將領既不敢也不愿為他去做有風險的事情,但僅僅是關照一個人亦或是打探些消息,還是沒問題的。

  “那我現在去接觸我家姐姐已然無妨了吧?”

  “無妨。”

  此前宋庠是嚴厲警告過陸北顧,不讓他去見陸南枝的。

  理由也很簡單,賈巖出事之后,敵人迫切想要證明的就是陸北顧與賈巖案有關。

  所以他如果在那時候前往姐姐家,一方面來講,他去了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另一方面來講,還很容易被人設套抓住,直接栽贓些“證物”,繼而把案子辦成鐵案。

  故此,宋庠要求他除了殿試和被開封府傳喚,全程不得外出,就待在宋府。

  前宰相的府邸,沒人能在這里把陸北顧怎么樣。

  如此一來,在這個“安全屋”里待了三天,避開了所有可能的進一步陷害之后,陸北顧也算是成功渡過了這場風波。

  “那裴德谷最后會被定什么罪?”

  “還沒到謀大逆的地步,大概便是流放沙門島。”

  沙門島,是一個讓大宋官員聞風喪膽的地方。

  不過跟很多人下意識認為這是一個遠在天邊的小島不同,這里離開封稱不上有多遠,也不僅僅只是一個島,而是一連串群島的統稱。

  此地位于山東半島與遼東半島之間,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由于海上交通經常遭遇風浪,漁民為求海神保佑在其中一個島上建了佛寺,后來這些群島,就都被稱作沙門島了。

  而這里因為資源有限,補給困難且生活環境惡劣,島上的管理者又可以無視法條,任意處置、折磨被流放至此的罪犯,所以能夠活著離開的人少之又少。

  “只可惜沒能借此扳倒賈昌朝。”

  “你想扳倒賈昌朝?”

  宋庠徹底吃完了粥,見他不吃,也不催,只是問道。

  “是。”

  陸北顧點點頭,裴德谷雖然倒了,按他的年齡,此去沙門島估計也沒機會活著回來了,可賈昌朝卻仍在高位呢。

  “那正常途徑是不行的,即便你入仕也不可能馬上做朝官,不管是在地方當通判,再做知州,亦或是在中樞里遷轉,做到朝官,最快也得幾年的時間。”

  這話說的倒是沒錯,大宋規矩就是如此。

  而且說的再直白點,做了朝官,一般來講也不太可能對樞密使有什么威脅。

  不過陸北顧卻聽到了話外之音,趕緊請教道。

  “先生的意思是,還有其他途徑?”

  “有啊。”

  宋庠把一份邸報遞給他。

  上面除了最近發生的重要事件以外,還有一連串的人事變動信息,其中很多都涉及到了御史們。

  “任命右諫議大夫、原權御史中丞張昪為回謝契丹使,單州防御使劉永年為副使。”

  “調任知常州、侍御史知雜事范師道為廣南東路轉運使,知睦州、殿中侍御史趙抃為廣南西路轉運使。”

  “任命翰林學士歐陽修為權御史中丞。”

  “任命主客員外郎、殿中侍御史里行吳中復為殿中侍御史,充任言事御史。”

  信息量很大,陸北顧看得頗為認真。

  在大宋,御史臺的官職,從高到低是“御史中丞侍御史知雜事殿中侍御史監察御史殿中侍御史里行”。

  當然,還有個理論上存在但實際上不存在的“御史大夫”,這個官職名義上是御史臺的最高長官,但實際上僅作為加官授予其他官員,并不真正掌管御史臺事務,御史臺真正的一把手是“御史中丞”或者“權御史中丞”。

  這里面原來的御史臺一把手張昪是去鍍金了,自澶淵之盟以后,但凡能夠作為正使出使遼國且順利完成外交任務不辱國格,譬如富弼、王拱辰等等,那么回來以后,是必定晉升的。

  而原本御史臺的二把手范師道和三把手趙抃,是在因為受到劉沆自爆波及而短暫地被貶官外放,但這不又很快升了回來。

  至于歐陽修從級別上來講其實沒變化,但是有實權了,而且專業對口他很多年前就干過知諫院了。

  吳中復連升三級雖然是“超擢”,卻屬實是眾望所歸,因為他“兩彈宰相”,使梁適、劉沆這兩位樹大根深的宰相先后罷官去職,一時間直聲滿朝,儼然成為清流領袖。

  而他原本的職位其實是偏低的,“殿中侍御史里行”是景祐元年始置的官職,在整個御史臺里都是墊底的存在,通常會選三丞以上曾任知縣的官員充任,負責掌糾繩百官,肅清紀綱。

  從制度上來講,殿中侍御史里行在任職滿二年之后才能升任正式的監察御史,然后再供職二年有機會升任三司或開封府判官。

  但實際上,如果不能搞出點大新聞,就算是變成了正式的監察御史也只能繼續熬資歷,是沒機會去三司或開封府當判官的。

  而吳中復完成了“殿中侍御史里行監察御史殿中侍御史”的三級跳,而且還兼任了言事御史,可以說實際上跳了三級半。

  言事御史是在四十年前的天禧元年設立的,但此后就再未任命過,直到慶歷五年才偶爾進行任命,是專門給資歷夠不上“侍御史知雜事”但又高于“殿中侍御史”的人準備的兼職,算是介于兩者之間的差遣。

  “先生的意思是讓我去御史臺?”

  陸北顧有些猶豫,此前他是答應了張方平和范祥,入仕就去鹽鐵司的。

  不過,御史臺確實是一個“以小博大”的好平臺,御史們的戰績可謂是有目共睹。

  ——得益于大宋臺諫系統巨大的權力和影響力,在過去的兩年,他們已經連續扳倒了兩個宰相和兩個樞密使。

  要是別的位置,想要做到這一點,根本不可能。

  而御史和諫官,恰恰因為必須要由官職低的官員出任,所以很適合剛入仕的他。

  如果他在殿試里能進前五,那么按照正常進士及第的新官級別,就足夠擔任“殿中侍御史里行”了。

  “御史臺現在缺人缺的厲害,調過來的歐陽修和剛提上來的吳中復,是一定要重新壯大御史隊伍的,所以你想扳倒賈昌朝,加入御史臺是唯一的途徑。”

  宋庠說的很直白:“其他的差遣,不管中樞還是地方,不管職權大小,想要剛入仕就威脅到賈昌朝,那都是癡心妄想.你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就想要傷到樞密使,怎么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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