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山太小了,精粹的縣城也就那么方圓幾百米,溜個腿的功夫就把這縣城走遍了去。
作為縣里有頭有臉的人物,在一天多的時間之中,楊三水一伙的人包括楊三水這個老大在內的幫派高層全都消失,想不注意都難。畢竟往日里都是螃蟹橫走的,存在感太強了。乍然間沒見著人,還不是一個兩個,而是都沒見,可不是就察覺異常了么。
尤其還有人發現了那三個小流氓的異常,他們把人都叫到了賭檔之后,那些人就再沒出現。而之后跟那些下邊的小流氓打聽消息,他們也是三緘其口。
于是利害相關的人們瘋狂的打探消息,因為未知讓他們恐懼…
幸好王言從來都是體貼的人,是一個善良的人,他沒讓人們等太久,第三天的時候就帶著趙二虎、姜午陽正大光明的露了面。
在一幫子小流氓的陪同下,巡視了賭檔、煙館、妓院,并現場關閉了煙館將其改成了酒樓…
“來者不善啊。”
霍山武館的霍山,背手站在門口,看著街對面的熱鬧。其人粗布短打,身材矮壯,太陽穴鼓起,雙目精芒流轉,一看就是功夫上了身的。
“師傅,咱們…”
霍山問道:“找著人了嗎?”
“都死了,就在城外屋里的山坳那邊,挖個大坑給埋了,一共十三人。下手沒什么章法,瞧著不像有功夫的。看著臉嫩的很,毛都沒長齊呢,能有多少功夫,要不試試他?”
“那就不是他干的。你看他每一步跟尺量的一樣,就知道是下盤穩固,左右均衡,手上功夫定然不差。”
霍山練武二十年,功夫不低,眼力也不俗。
或者換句話說,在好勇斗狠的武行中,他二十年的時間過來還能全須全尾的站在這里,就充分說明了很多問題。
王言在煙館內傳達完精神,將里面抽大煙的都給轟了出來,就在這鼓噪之中出了煙館,正看到了斜對面的霍山等人。
眼神碰撞,王言便就邁步走了過去:“我觀這位師傅神華內斂,威武不凡,想必便是打津門來的霍山霍師傅吧。”
“正是在下,我看兄弟步履之間盡是功夫,想來身手不凡,不知兄弟如何稱呼?”
“在下王言,見過霍師傅。”王言拱手見禮。
霍山回禮,笑道:“王兄弟不待見這芙蓉膏?”
“狗屁的芙蓉膏,販大煙的都是生兒子沒屁眼兒的。不知在下之見,霍師傅有何指教?”
“何談指教啊。好教兄弟知道,這買賣不是那楊三水的,而是楊大戶楊千雄的。這是天下一等的好買賣,此事怕是不能善了啊。”
“多謝霍師傅提醒。”王言拱了拱手,笑問道,“不知道這城外、山里,可有山匪作亂啊?”
“我來此地三年,沒聽說過有山匪。”霍山笑瞇瞇的,“此地四面環山,人口不多,不算富裕,山匪可吃不飽飯。王兄弟怕是年歲淺,不知道,這世上說話算數的可不是上不了臺面的山匪。”
恰此時,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傳來,眾人下意識的看過去,便看到了一個身穿官服的人打頭,后邊帶著十余個衙役,人人挎刀,甚至還有拿長槍的。
一幫子流氓以及遠處看熱鬧的百姓們下意識的散開,讓王言和霍山顯露出來。
“你就是新來的那個?”身穿官服之人斜眼看著王言。
霍山貼心的小聲說話:“這是本縣典史,范昭范大人。”
“小人王言,見過四老爺。”
范昭哼了一聲:“有人報了楊三水一干人等失蹤,據說最后見的人就是你,對此你有何話說?”
“小人聽說捉賊要拿贓,四老爺,不該是小人說話啊,該是那個‘據說’的人來說話。最后見的人是我,意思就是人是我的殺的,那他要拿出證據來。人證、物證,都得有吧。要不然小人還說是這個‘據說’殺的呢。四老爺,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范昭笑了,笑王言的睜眼說瞎話。現在知道消息的人,都知道人就是被王言弄死的,基本上也都知道尸體就在城外埋著呢。
他問道:“那你再說說,這往日里跟著楊三水的手下,怎么都跟你了?”
“小人哪里知道這些,他們都說小人能帶他們賺銀子,就說要跟著小人,給小人賣命。你們說是不是?”
聽見王言的話,邊上的小流氓們連連應聲,表示他們大爺說的對。
“四老爺,你老人家聽聽,都是發自肺腑真心之語啊。”王言笑呵呵的,臉上都是無辜。
范昭直勾勾的盯著王言:“小子,在這地界上,不是你能為所欲為的。”
王言哈哈笑:“我們是在合肥來的,我這個二弟啊,不想走了,說合肥繁華。我說那地方不行,大人物太多了,想安穩做營生太難,說不定哪天就被人無緣無故找麻煩,求告無門。殺了人再跑路,枉費了一番經營。
還是這小地方好啊,沒有那么多大人物,官府都比省里和善不少,就咱們這些小人物來回掙命。是吧,四老爺,霍師傅?”
“嚇唬我呢?”范昭陰測測的。
“四老爺想差了,小人是有感而發。小人是真的感覺這個地界好,這才剛來三天,手下就有三十多個兄弟跟著,還有一家賭檔,有妓院,有放貸的買賣。這些加起來,哪怕是這小地方,怎么也值個幾千兩。我這兄弟們都挺支持我的。”
王言攤手掃了一下,邊上的趙二虎、姜午陽以及有刀的幾個小流氓緊緊攥著刀柄。
范昭瞥了一眼,嗤笑一聲:“你想造反?”
“四老爺說笑了,小人泥腿子一個,才過了幾天好日子,還想過更好的日子,可不想把腦袋別在腰帶上。”
王言笑呵呵的,“真說起來,四老爺啊,小人感覺霍師傅,還有那白大戶家更像是造反的。”
“哦,是嗎?”范昭哈哈笑了起來,“霍師傅,你聽見了?”
“四老爺,在下如何聽不見啊。”霍山苦笑著搖頭,對王言拱手,“卻不知王兄弟何出此言啊?若是不給在下一個解釋,那在下可是要領教領教王兄弟的高招了。”
王言說道:“前日聞聽楊三水介紹此地形勢,說這霍山有四大勢力,楊白劉三家大戶,還有一個便是霍師傅的武館。”
“不知霍某開武館如何與造反生了干系?”
“造反不是空口白牙,不是請客吃飯,手下是要有人的。霍師傅的武館蒸蒸日上,手下一百多人,都是練過武的好漢子,又在外走鏢,練了行軍合擊之道。真要造反,這一百多人在這地界也夠用了。”
霍山哈哈笑:“照王兄弟的說法,天下鏢局怕是都要造反了。”
“是不是造反不知道,反正認識的三教九流之人不少,誰知道跟哪路神仙牽著關系?咱們說的是造反的可能,不是說誰要造反。霍師傅,你看看四老爺,這說著說著臉色就難看了。”
“四老爺,在下可從未有造反之心啊,你老人家千萬別多想。”
霍山趕緊出言安撫,因為此刻的范昭臉色真的很難看。
范昭呼氣平復了一下心緒,問道:“那白家呢?”
“還是楊三水說的,說這白家老爺信佛,少爺外出游學信了上帝,爺倆一起傳教。我聽說南邊鬧的不小,就是信上帝的,叫什么拜上帝教,信佛的還有個白蓮教。楊三水還說,白家有幾十個護衛、仆役,再加上佃戶里的青壯,拉起來也是幾百人。”
王言好像什么也不知道,驚奇的看著有幾分顫抖的范昭,“哎?四老爺,您老人家臉怎么有點兒黑呢?哎呦,還流汗了,你看看。”
范昭死死的盯著王言,見王言笑呵呵的坦然自若,終究還是移開了目光,帶著一票衙役轉身離去。
本想給這新出頭的過江龍來個下馬威,卻未曾想,反倒是給自己嚇的六神無主了。
見范昭帶人離去,霍山說道:“王兄弟真是快人快語啊,只是有些時候,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否則引起了什么誤會那可就不好了。”
“我聽明白了,霍師傅,你這才是真的嚇唬我呢。”
霍山哎呦一聲,連連擺手:“王兄弟誤會了,誤會了。我說的是白家,他們可不是好惹的。”
“無事,白家不是信佛,信上帝么,不論是佛祖,還是主,都是大度的人,又豈會同我一般見識。”
王言笑吟吟的看著霍山,“霍師傅,你說我今天晚上能睡著嗎?”
“我要是你,就不睡!”
霍山深深的看了王言一眼,隨即拱了拱手,轉身回去了自己的武館…
霍山縣的一些方面比合肥這樣的大城還好,比如腳下的道路。作為一代代人聚居了幾百上千年的地方,一點點的街上的不少路也就被修好了。霍山縣城中的大多數道路,都是鋪上了青石板的。
而合肥城中,甚至是京城之中,也就那么一些地方是修了好路,余下的大多數的地方都是土路,下雨天一樣是泥坑。
另一方面經過世代的積累,這城里的房子在外面看著都還不錯,白墻青瓦,尤其是在臨河的地方,感覺相當不錯。
王言帶著一大堆的人在城中晃悠了一圈,這是必要的環節,得讓人知道他來了,讓人知道他已經有了勢力。
等他繞了一圈,散了手下的小流氓們以后,便跟著一個青年到了一戶人家。
才一進到院子里,就聞到了肉的香氣。
王言深吸了一口氣:“夫人的手藝還不錯。”
“快坐快坐,就等你了,咱們可要好好的喝上幾杯。”范昭熱情的走過來,揮手讓后邊跟著的青年走人了。
王言欣然坐在了桌邊,由著范昭倒酒,期間也見了上菜的范昭媳婦,以及范昭的一雙兒女。
這是小縣,范昭這個四老爺是不入流的小官,俸祿不多,別的進項也沒那么多,他還得給上邊送銀子,所以并沒有那么富裕。真說起來,范昭這個官,都沒有楊三水有錢。是以家里沒有奴仆雜役,都是自家人干活。
“四老爺家庭美滿,真是讓人羨慕。”
范昭苦笑著搖頭:“烈火烹油,已經火上房了啊,王兄弟!”
“豈敢跟四老爺稱兄道弟。”
“哎呦,你就別謙虛了。”范昭哭喪著臉,先自己喝一杯,“哥哥給你賠不是,今天是我不對,給那楊家出頭找你的麻煩。可我跟你說實話,原本也沒打算怎么樣。摸不準你的來路,誰都不會輕動。我是收了楊家的銀子,跑個腿而已。你吃肉,多吃點兒。”
菜不少,蒸雞、魚燉豆腐、炒雞蛋、粉蒸肉等,都是地道的徽菜。便是范昭也不能天天吃,心還是挺誠的。
王言吃著雞腿:“你太著急了。”
“我如何不急啊?兄弟,不瞞你說,聽了你的話,霍山我拿不準,可那白家八成是要造反的。而且白家跟知縣、主簿往來甚密,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一伙的,怕是不日就要大禍臨頭,你說我焉能不急?”
“你怕是沒明白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火燒眉毛了,還能有什么意思?”
王言搖了搖頭:“霍山說他要是我,今天晚上就不睡。兩天三天總是能等的嘛。”
范昭反應過來,倒吸了一口涼氣:“你是說他們要對你下手了?”
“我說那話又沒藏著,何況我又得罪了楊家,這時候下手名正言順嘛,誰知道是楊家干的,還是白家干的?或者是惱羞成怒的霍山干的?至于你嘛,當然是看我死不死再決定。
我那些話說出去,到了現在該知道的都知道了。結果呢?就數你心急。你說我今天要是死了,你怎么辦?到時候可就裝不了糊涂了。還是說…你是過來試探我的?”
迎著王言別有深意的目光,范昭連連搖頭:“絕對沒有啊,王兄弟。我要是真有什么想法,今天我都不應該出面。誰想到啊,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說出了這么大的事兒。”
王言還是搖頭:“你看看,還是急。我說的再多,那也是嘴上說說而已嘛,白家又沒有真的造反。你現在跳出來,就是閻王爺面前上吊,找死!”
找死二字,是喝出來的。
范昭一個哆嗦,面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