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城,在安靜之中等候趙基。
臺崇、劉艾在北門迎接趙基,如今這兩人態度更為謙恭。
算起來他們此前才是真正半步公卿的人,因趙氏維新改制,一舉成為三省高官。
兩人出城迎接,算是表達了親善態度。
對此趙基也不會拒絕,一路說笑中進入安邑。
原郡守府改造的少梁宮成為門下省專用辦公場所,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里很快就會恢復成郡守府。
少梁宮西院樓閣,趙彥抱著銅暖手,聽著外面虎賁換防的聲響,心情更是復雜。
他也沒想到,趙基這么能折騰。
最初只是想著護送天子返回雒都,從袁紹、曹操那里混個臉熟,大家以談判的方式解決糾紛。
這也是公卿此前共同的想法,沒想到袁紹安插的三條臂膀被趙基盡數拔除,更是一戰將半步稱霸中原的曹操打回原形。
至于長遠的未來,趙彥已不做考慮。
他三十歲以軍功入仕,歷任各方三十五年,以定襄郡守征入朝中擔任議郎。
他不認為自己虧欠什么,現在的一切都是他辛苦攢下的。
至于趙基這里就更簡單了,與朝廷之間談不上誰欠誰,功勛之大,已經到了談這個問題就得死人的地步。
現在趙彥只關心家族延續問題,準確來說是他的晉陽侯繼承問題。
此外其他一切問題,對他這樣的老人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
聽著閣樓下腳步聲,趙彥輕咳兩聲,放下銅暖手,拿起一封公文閱讀起來。
趙基引著趙云登上樓梯,見趙彥還在處理公務,就站在原地不動。
趙彥索性也就耐心將公文閱讀完畢,捉筆在上面批注自己的處理意見。
放下筆,卷好竹簡后,才扭頭看趙基,上下審視:“元嗣又高了一些?”
“如祖父所見,孫兒已有九尺二寸。”
趙基上前將帶來的禮物盒子遞上:“祖父,這是潁川陽翟邯鄲淳所做,希望祖父能喜歡。”
“邯鄲子淑?”
趙彥扯開包扎絲帶,取出里面的卷軸帛書,趙彥又抖抖袍袖,挽起折迭袖子露出手臂,才鋪開觀賞邯鄲淳的手跡:“他竟然還活著?”
“群雄起兵中原大亂時,邯鄲淳避亂荊州,在劉景升處做客。臺卿公北上時,許多兗豫士人跟隨,邯鄲淳也在其中。因知祖父喜好書法,邯鄲淳特意做此書。”
趙基說著側身,從趙云端著的木盤中取下三副卷軸遞上:“這是涼州梁鵠所贈,另有張芝、趙襲、左伯、張超、臧洪遺作。”
趙彥翻開邯鄲淳的書法,也不抬頭:“除了梁鵠所作,其他放到書架,我閑暇時賞鑒。”
趙基就將手中三卷梁鵠特意謄抄的詩賦放到趙彥桌案一邊,與趙云到邊上書架,將木盤里的卷軸書法擺到書架。
趙彥也只是稍稍鑒賞,就收攏卷軸,重新扎好,就問:“元嗣怎么看邯鄲淳、梁鵠二人?”
“字是字,人是人,不可混為一談。”
趙基簡單回答,并說:“此前連我都不知道祖父嗜好書法,駐屯潁川之際,這些人竟然知曉。邯鄲淳、梁鵠先后前來拜訪,臧洪故吏陳容也送來張超、臧洪遺作。張芝遺作是張繡所獻,左伯是荀氏所贈。趙襲之書,乃趙戩所獻。”
趙戩是趙襲的侄兒,是趙岐的從侄,趙襲也是字元嗣,是西州書法大家。
趙彥拿著邯鄲淳書法卷軸走到書架前,也是神情復雜:“天下未亂前,邯鄲淳、梁鵠等人乃天下名士、書法大家。是雒都權貴座上客也,豈是老夫能交結的?”
別說正式求這些人的手書來裝裱門第,就是與這些人同席并列說話、喝酒的資格都沒有。
而現在,趙基打的袁紹、曹操重新有聯合之勢,這些人卻主動贈送書法作品。
這讓趙彥失去了鑒賞的興趣與樂趣,隨即就打量趙云:“元嗣,這位是常山趙中尉?”
“正是,前后數戰,子龍功勛卓著,用兵韜略不亞公明。今諸將北上,我獨引子龍來見祖父。”
趙基說著展臂指著趙云,趙云單膝跪地拱手抱拳:“卑將常山趙云拜見侍中、晉陽侯。”
“見外了,快快請起。”
趙彥上前攙扶,對神情沉肅的趙云說:“元嗣出征在外,我就恐他意氣發作,被袁紹、曹操所算。見子龍如此沉穩,我無憂矣。”
“祖父,我引子龍來此,是想將祖父托付給子龍。雒都非是善地,祖父逗留數月即可。有子龍護持左右,又有許褚等人,可保祖父全身退還河東。”
趙基說著上前攙扶趙彥,也示意趙云跟上,一起來到偏廳,扶趙彥落座。
此前書信中就有交流,趙彥沉眉:“數月時間,就怕我離開雒都,三省為呂布侵奪霸占。”
“若是如此,那祖父更該離開雒都。”
趙基跪坐在桌案近處,手臂搭在桌案一端:“朝中公卿豈會束手待斃?袁紹、曹操、袁術、劉表皆是難圖之輩。”
趙云按劍站在偏廳門口處,也在聆聽。
趙彥眉頭緊皺,凝聲:“他們還是不肯死心?”
“是,朝廷若因我趙氏維新之政而中興,豈不是坐實了彼輩無德無能之名?”
趙基語氣平淡:“與曹操決戰陳留時,他們挾持天子企圖與荀彧聯合。若不是臺卿公游說張繡反戈一擊,我軍即便獲勝,也是慘勝。區區一個桓典,哪能讓我麾下枉死吏士瞑目?”
所以公卿搗亂是必然的,如果廢掉維新新政,這些人才會盡心盡力匡輔朝政。
這些人弄不死呂布的情況下,借呂布之手、天子名義廢除維新新政,也就成了最佳的備選方案。
趙基不想跟呂布翻臉,估計呂布也不情愿翻臉。
可真到脫鉤的時候,公卿這邊使點勁,什么意外都有可能發生。
這些公卿搞事情的時候,根本不考慮局面失控的問題。
更準確來說,當代公卿的執政能力很弱,只會搞窩里斗。
真正敢于勇斗的那批士人領袖,早已在兩次黨錮中被消滅。
趙岐只是其中的幸存者,這樣的幸存者,已不再堅持當初的理想。
斗來斗去,公卿們更熱衷于在物理層面消滅對方,而不是解決實際問題。
就像割草一樣,草冒出來就來一鐮刀,不想著挖掉草根。
正是這些草根,才有了趙基發展壯大的基礎。
趙彥沉容思索,片刻后:“若是呂布廢維新大政,將會如何?”
“揮兵上雒,再次兵諫,重立維新大政。”
趙基態度明確,又說:“呂布也非混沌不清之人,我就怕他被內外所算,如董卓那樣橫死街頭。所以我希望明年祖父能暫離雒都,來晉陽坐鎮,好使我能督兵進討李傕、郭汜。”
趙彥實在是不忍心雒陽再發生大規模軍事對抗,可誅討李傕、郭汜又能給他四個孫兒復仇。
略作衡量,就說:“那就聽元嗣的,明年三月時,我在雒陽規勸軍民完成春耕,就與子龍起行,返回晉陽。不過這個冬季我在雒都,元嗣在晉陽,我只希望元嗣多納妾室,壯大子嗣。”
“是,明年的此時,祖父保準左手抱一個重孫,右手抱一個重孫,還有幾個重孫等著祖父來抱。”
趙基說話間兩手比劃,還左右扭頭裝模作樣:“那時候一個哭了,其他的都哭,保準也讓祖父不勝其煩。”
“哈哈哈,那實乃樂事。”
趙彥忍不住暢快大笑,他就怕趙基沒有娶妻生子的想法。
并州軍在外征伐,雖然打出了王者之師的威名,可也有很多不好的傳言。
軍隊行軍打仗之際保持禁欲…這種事情,也就趙基這里弄了出來,這對其他軍隊來說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何況軍中也的確發生了一些苛待俘虜的事情,弄的趙彥也怕趙基這里有什么特殊問題。
老頭兒看的也開,只要趙基能納妾多生孩子,其他什么之類的游戲,也不算什么大事。
婢女、侍妾、清秀的書僮、衛士,這些人只是身份不同,履行不同的職責,發揮不同的作用。
實際上與騎乘的馬,耕地的牛,警戒護宅的犬…并沒有什么本質區別。
老頭兒只是想要重孫子,趙基肯給他弄,老頭兒真不在乎是否妻妾、女婢或別人妻子所生。
只要書僮之類的不妨礙,他真不在乎。
某些層次上來說,趙基也是老頭兒人生旅途中的工具人。
趙基生的多,老頭兒也能瞑目,他對父祖與子孫也算有了交待。
跟這個切身之事比起來,維新大政之類的事情,反而要靠后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