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急流市籠罩在冬日的寒風之中。
早先墨莉雅提的返回仿佛沒有產生多大的影響。
空氣中仍舊飄蕩著煤煙的刺鼻氣味,商家的門前的煤爐還散發著暗紅的余熱。
裹著風帽與氈帽的行人腳步匆匆,今天街道上的馬車與城內運河中的小船格外地多。
這些行人的目的地,大多便是街邊的酒館或咖啡館。
酒館的黃色燈光在街頭巷尾投下搖曳的陰影,木門開合發出吱呀搖曳聲。
推開厚重的杉木大門,讓邦邁步走入了這間熱鬧的酒館內。
在三年前的立憲會議后,由下瑞佛郡民意代表和地方豪強組成的運河俱樂部,便從此固定下來。
運河俱樂部的成員,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在城中的固定酒館集會。
集會場所就是現在的阿爾布酒館。
這間酒館由一名來自郎桑德郡的老兵經營,如今已然成為激進市民、小地主和行會領袖們的意見集散地。
一些有志于政治的地方人物,更是每日在這里拿著報紙高談闊論,呼朋喚友。
將厚實的短披風交給一旁的侍者,讓邦轉頭看向室內。
火爐燃燒著,空氣中彌漫著啤酒與泥煤的混合氣味,房間內的人群喧囂不止。
工匠們露出滿是汗毛的胳膊,市民們拿著裁縫尺或是卷起來的報紙,啪啪地砸在桌子上。
“千河谷的局勢越來越亂了!”
“墨莉雅提都戰敗了,我們還能指望誰?”
“夏綠城失守,不說遭到了重創的貴族們,我們這些議會代表更要為千河谷擔憂未來!”
“工匠和農夫的聲音要更強大,我們不能再依靠那些貴族去代表我們的利益。”
吵嚷聲此起彼伏,吵的讓邦耳朵發疼。
人群的利波羅勒朝讓邦舉了舉酒杯,讓邦立刻快步走了過去。
“來的時候,有被憲兵或是一河輸刁難嗎?”
“沒有,憲兵只是叫我們12點以后不要在大街上亂跑就讓他們走了。”
“至少拉費爾閣下,對我們是支持的。”利波羅勒對周圍的人解釋,“我想,這一定意義上代表了冕下的意思…”
望著侃侃而談的利波羅勒,讓邦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著啤酒。
自從墨莉雅提落敗后,她的風評便每況愈下。
尤其是不少市民,還購買了她的債券,先是碎石原慘敗又是萊亞人入侵,那是血本無歸啊。
能拿回錢的就只有貴族們,這不免讓市民與咨政院代表更加憤恨。
以前還有墨莉雅提的戰績和血統撐著,現在兩樣都是搖搖欲墜。
不管怎么說,都是她丟掉了夏綠城,賴掉了戰爭債券。
這更讓市民們不滿了。
如果說市民還只是不滿,對于這些綁定在百戶區體系上的小地主、勞工和農民來說,就是恐懼了。
在千河谷立憲后,小地主與精明農夫們通過瓜分教會與貴族資產而階級躍遷。
分田分地的時候開心,享受低稅與提出議案時開心,等萊亞人入侵他們就開心不起來了。
至于勞工與農夫,那更是天都塌了,不少人都是賣了鄉下田地去城里打工的。
如果萊亞人跑回來,他們就要成流民了。
沒有千河谷的保護,被萊亞貴族打進來,不僅現在的保不住,過去的都未必能保住。
所有人都意識到了戰爭初期的頹勢。
惶恐、不安、懷疑…所有的情緒積攢在心中,他們只能靠吶喊與交流來發泄。
就算是讓邦,心中都是難以抑制的恐懼。
靠著咨政院代表的身份,他從銀行貸款了不少錢,創辦了馬拉播種機出租行。
由于他的提案消除了死手稅,在農夫間得到了極高的威望。
讓邦牌馬拉播種機迅速風行,最多五年,他就能還掉剩下的貸款。
只是這日子剛好起來,萊亞人就入侵了。
更不要說他提出的關于消除貴族農業特權的種種提案了。
報紙上都寫了,看看軍屯區的屠殺吧,下一個就輪到他們了。
雖然只是低度的啤酒,可讓邦卻是越喝臉越紅,甚至眼睛中都開始冒出血絲。
“他媽的,千河谷怎么變成了這個樣子!”
“圣孫得出重拳了,不能再唯唯諾諾了。”
感覺到氣氛差不多了,利波羅勒清了清嗓子,高聲道:“諸位,冕下真的能清算墨莉雅提嗎?”
人群瞬間安靜了一瞬,隨即爆發出議論聲。
“當然能,他可是圣孫!”
“墨莉雅提的軍方人脈還在,貴族雖然損失慘重,但他們絕不會允許大公就這么下臺。”
“況且我認為以大牧首高尚的品德,如果被人認為是在借此機會奪權,他肯定不會做的。”
“明天就是咨政院的質詢大會了,牧首冕下仍然與大公同進同出…這不免讓人憂慮啊。”
城中早就傳出風聲,說大牧首冕下要對付大公。
但從今日兩人的親密來看,卻又不像是不對付的樣子。
利波羅勒搖頭:“諸位,我們必須要讓冕下看到,我們是支持他的,我們是站在他這一邊的,我們需要付出行動啊。”
說到這個話題,原先不少醉酒的人都忽然酒醒了。
看看利波羅勒這架勢,別是要叛亂啊。
利波羅勒緩緩掃視著四周,目光銳利:“如果萊亞人攻入急流市,你們知道會發生什么嗎?”
酒館內陷入了一陣短暫的寂靜。
利波羅勒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我們這些人,所有民選代表,所有支持立憲與千河谷獨立的人,全都會被絞死!”
寂靜中,傳來了連續不斷的吞咽口水聲。
“看看那些萊亞貴族是怎么處理霍塔姆郡的?”利波羅勒冷笑,“他們不需要議會,更不需要什么千河谷的自由!
如果我們不趁現在采取行動,我們的下場只有死亡。”
酒館內的情緒變得焦躁不安。
“那我們能做什么?”
“是啊,利波羅勒,我們該做什么?”
“砰”的一聲,利波羅勒都沒有想到,居然是讓邦猛地站起了身。
這個曾經的農夫渾身顫抖著,面目更是說不出的猙獰:“諸位,到了這個地步,我們不能再閑談下去了。
我有一個請愿,那就是發動護憲運動,聲援圣孫,保衛千河谷!”
原先喧鬧的酒館安靜下來,人人都注視著讓邦。
向無數人推銷過播種機的讓邦早就練出了一副好口才,他跳上了桌子,對著人群狂呼:
“我們要向咨政院施壓,向霍恩冕下,向整個千河谷的人們傳遞我們的聲音!
赫瑪石的女大公已經失去民心,她的失敗讓國家岌岌可危!
我們應該要求撤銷她的專制公以及赫曼騎士的代專制公之位,由霍恩冕下出任千河谷的代代專制公!”
見人群在迷茫中一時冷場,利波羅勒卻是接力般跳上了桌子,熱情地擁抱著讓邦:“請算我一個,讓邦代表,我們要團結,才能保衛我們的一切。”
“是的,請再算我一個。”
“早該如此了!”
隨著利波羅勒的帶頭,不少在場的俱樂部成員們一個接一個地跳上了桌子聲援。
在一片騷動聲中,卻還有人提出了質疑:“可是急流市周圍仍然有軍屯區,一河輸就駐扎在附近,還有貴族的勢力…”
利波羅勒冷笑起來:“你以為我們沒有盟友?
在郎桑德郡、在卡夏郡、在南芒德郡…其他的地方代表此刻都在急流市。
我可以去串聯,去說服,讓所有愛千河谷的人共同表態。”
右手摟著利波羅勒的肩膀,讓邦這個曾經老實的農夫更是露出兇狠的目光:“而且,我們還有農夫,大家都知道我和不少農夫是朋友。
如果一河輸或者山地騎士敢動手,我們就號召護教軍與農民,共同保衛千河谷的戰爭成果。”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想起了報紙上的報道,這些代表與聚會成員們熱血沸騰起來。
在這一刻,先前積累的恐懼、懷疑與嫉恨都醞釀成了憤怒。
不管做什么,都好過不做!
紅著眼睛,讓邦舉起酒杯,高聲道:“千河谷屬于我們,屬于愛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