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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黎民懂得太多,就會離心離德

熊貓書庫    大清話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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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排,放。”

  “第二排,放。”

  “第三排,放。”

  “第四排,放。”

  白煙繚繞,鉛彈全部射向湖面。

  李郁安靜的看著,

  這些少年的射擊節奏,把握的不錯,不急不慢。

  5排輪流射擊,

  真的是做到了槍聲不絕,沒有明顯空隙。

  而且槍支端的很穩,很平。

  雖然都是文盲,但是擺弄槍械上手很快。

  大約是出自,男人骨子里對槍的喜愛。

  在第一輪全員射擊結束后,

  他默數了60秒,

  聽到了四輪槍聲,很不錯。

  “可以了,停火吧。”

  嗩吶吹了兩下,槍聲驟然停下。

  果然是樂器中的大佬,一吹就靈。

  在后來的殘酷戰爭中,清兵們都無比期待聽到嗩吶聲。

  因為嗩吶一響,就可以各自后撤,不用死人了。

  堪比仙樂。

  “列隊,我要講話。”

  李郁面對這些不久前還是乞丐的少年兵:

  “你們是最優秀的兵,保持下去,把火槍練到純熟。”

  “要不了多久,你們就可以穿著最漂亮的軍服,踏進蘇州府城,干掉所有的敵人。”

  “槍在手,跟我走,一路打進紫禁城。”

  二狗突然甩掉軍帽,

  過于激動,破了音,吼道:

  “我要當先鋒,打進紫禁城,李爺當皇帝。”

  一艘運輸船,兩艘戰船,

  起錨離開了西山碼頭,目標長興煤礦。

  李郁站在甲板上,打量著這艘嵇康10號試驗艦的情況。

  它和以往所有船不一樣,拋棄了硬帆,裝備的軟帆。

  早晚要出海的,提前適應一下軟帆。

  旁邊,

  是李氏水師的統領,劉武。

  首斜桅,是它和中式帆船最大的不同。

  另外,就是主桅桿兩塊方形的軟帆。

  看的出來,水手們控帆不熟練。

  水手長的額頭上,全是汗珠。

  盯著桅桿幾塊帆的變化。

  “劉武,你怎么看?”

  “屬下覺得軟帆甚妙,雖上手難度大,可操控一流。尤其是小直徑原地轉向,非常方便。”

  李郁笑了:

  “劉武,這些天沒少琢磨吧?”

  “嘿嘿,我和老泰山私下總結的。”

  “趁著這段時間,沒人找咱們麻煩,多多練習吧。咱們的時間不多了。”

  “屬下遵命。”

  長興縣,在太湖的西南側。

  百十里水路,朝發夕至。

  風向給力的時候,小半天就夠了。

  望見陸地后,

  船隊就調整了隊形,由橫隊,換成了縱隊。

  從河口,

  逆流而上駛入長興縣境內。

  李郁拉開千里鏡,攀爬到了桅桿的中間高度。

  先用繩子把自己捆在桅桿上,防止墜落。

  然后才放心的觀察起了四周的情況。

  水網密布,從流向看,皆是自西向東。

  大部分河流起源于西部山區,最終向東匯入太湖。

  “是個好地方。”

  前方草叢,

  突然站起一人,舉著旗幟揮舞著。

  “是劉千的人。”

  船隊在指引下,順利停泊。

  此處河岸結實,陡直。

  不知是哪個朝代做的工程,河岸都用的是石頭。

  “此處碼頭,可以擴建一下,以后會很繁忙。”

  “走,上岸,去視察一下咱們的新地盤。”

  煤礦的地面,還殘留著血跡。

  尸體已經沒了,都清理埋掉了。

  幾百號礦工,

  默默的列隊,等待著新主人的到來。

  李郁找了一輛大車,站在上面。

  俯瞰這些人,并不急著開口。

  這是一種心理戰術。

  沉默一會后:

  “我是李郁,以后長興煤礦我說了算。”

  “挖礦不易,流血又流汗。我李某人對于手底下弟兄,還是愛惜的。”

  “火藥,盡管用。鋼鐵工具,盡管用。加固坑道,按照安全標準來。伙食,按照我的標準來。”

  “一句話,我掙大錢,弟兄們也能掙小錢。我吃肉,你們就跟著喝湯。”

  礦工首領,王六站了出來:

  “李爺,官府那邊怎么辦?”

  “是啊,殺了礦主,還有巡檢,縣衙恐怕不會放過我們。”

  看著驚恐的礦工們,

  李郁笑了:

  “我這人護犢子,這些事我自會去交涉,抹平。”

  “一個豪強而已,殺他和殺一條狗沒區別。”

  “各位記好了,我這人最講江湖規矩。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最恨的就是叛徒。”

  “先開飯,然后就開始復工吧。”

  “挖煤的事我不懂,我不干涉具體,我只要產量!”

  幾口大鍋,一字排開。

  煮的是剛宰殺的豬,和白菜青菜一起燉了。

  礦工吃飯的碗,都好似洗臉盆。

  一個個就地盤腿而坐,吃相如風卷殘云。

  王六,恭敬的坐在李郁對面。

  詳細介紹了煤礦的情況,還有礦主的社會關系。

  靠拳頭起家,同時還是本縣主簿的小舅子。

  “此人姐姐是長興縣主簿的正妻?”

  “非也,小妾而已。”

  “王六,你是哪里人氏?”

  “在下是南方人。”

  李郁狐疑的瞧了一眼,又問道:

  “哪個南方?”

  “廣西。”

  “讀過書?老家還有人嗎?”

  “讀過兩年私塾,家中已經無人了。唯一的兄長王五,剛死于礦主黑手。”

  “節哀。”

  默然無語,吃飯。

  李郁突然抬頭,問道:

  “你怎么看這個世道?”

  “世道不公,除去稅賦徭役,小民只是勉強度日而已,稍一遇天災,就家破人亡。要么餓死病死,要么自賣為奴。”

  李小五沒聽出來什么,但是劉武不一樣。

  他是造過反的人,很敏感。

  聽了王六的話,他的眼神就有些玩味。

  一個廣西讀書人,跑這么遠下井干礦工,還有如此清晰的認知。

  不尋常。

  這是文盲率95的大清朝,尋常百姓哪會懂什么大道理。

  會總結,能評點朝廷的,都不是普通人。

  西山島,

  除了掃盲識字的兒童班。

  還有不定時開辦的高級班,只面對骨干分子。

  李郁是主要講課人,

  課程內容很隨意,多是對大清天下的剖析,還有李家軍的發展路線。

  有些道理,若不是李郁掰開揉碎了講,

  他們這些骨干分子也不會悟道。

  在古代,

  知識是真正的奢侈品,尋常人無法觸及的。

  對于皇帝來說,

  也是需要封鎖信息、和控制知識無序傳播的。

  黎民懂得太多,就會離心離德,屬于是朝廷資產的一種流失。

  “李爺,我建議重新開豎坑。”

  “講理由。”

  “煤層有淺,有深,有厚,有薄。我建議在那邊,開一個豎坑,前期投入大,但是應該可以持續開采一年。”

  “投入有多大?”

  “要炸山,坑道要大量加固,否則會不斷的坍塌。”

  李郁沒有作聲,王六有些惴惴。

  又小聲補充道:

  “那邊的煤層厚,估計有5丈。”

  “以前一直在挖淺層煤,挖不了半個月就要重新開坑,長久算下來,其實也不劃算。”

  “你開個單子,需要多少火藥,多少圓木,還有工具。我一并送來。”

  “謝李爺。”

  “我不看過程,我只要結果。明白嗎?”

  “您放心。”

  李郁停下了腳步,指著窩棚問道:

  “這是?”

  王六尷尬的說:

  “這是我們住的地方。”

  “太簡陋了,不遮風不擋雨。衛生條件,令人發指。找個人,給他們重新規劃一下,所需材料,就地購買。”

  “屬下遵命。”

  消息傳出,

  礦工們都興奮不已,

  遇上良心老爺了,關二爺顯靈了。

  在籌集礦上所需物資的時候,江北來人了。

  乃是兩淮鹽運使,尤拔世的心腹。

  看衣著,氣質,是師爺一類的幕僚文人。

  “鄙人是兩淮鹽運使司的師爺,免貴姓貴。哦對了,我可以代表尤大人。”

  李郁一聽,妙人啊。

  “貴師爺?”

  “正是在下。”

  “長興縣衙,已經去過了?”

  “李爺不簡單。昨日去過了,知縣那邊沒問題。”

  貴師爺,長得很瘦。

  一副精明強干,不好騙的樣子。

  他很有興趣的打量著李郁,心想你這是秀肌肉,暗示你在縣衙里有耳目。

  “我仰慕尤大人,已經很久了。”

  “尤大人,也求賢若渴。”

  “真的嗎?”

  “尤大人有句口頭禪,大清朝什么最貴,人才最貴!”

  “可我聽說,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光跑得快有啥用,它得忠心吶,不能跑錯方向。”

  “可這控制方向的韁繩,不是握在伯樂手里嗎?”

  “這馬,它得先低頭,才能上籠頭馬鞍韁繩呀?”

  貴師爺,和李郁哈哈大笑。

  半晌,才結束了試探。

  “師爺,先別急著返回江北,隨我去騎馬如何?”

  “比揚州府的馬,如何?”

  “別有一番滋味,跳出了紅塵之外。”

  “老夫還挺有興趣的。”

  在護衛的簇擁下,二人直接去了長興縣城,附近的一家船舫。

  高大的樓船,掛滿了紅燈籠。

  佛號悠揚,木魚清脆。

  船娘,姑子,這些元素疊加起來,

  最能讓人興奮。

  很有想象空間!

  貴師爺一上船,就不對勁了。

  結巴:

  “李爺,這,這,這都是尼姑?”

  “正是。”

  “真的假的?”

  一位姑子,走了過來。

  光頭锃亮,眉清目秀,左手持木魚,篤篤的敲著。

  “施主,為何無故污人清白?”

  “世間之事,何謂真,何謂假?從眼?還是從心?”

  貴師爺都震驚了,

  臥槽,可以啊。

  這玩的像真的似的,有趣有趣。

  在揚州府的頂級樓子,要靠書畫叩門。

  這里,不會是要先辯經吧?

  總之,貴師爺下船的時候。

  那個穿的像某部大唐影視劇里,賈靜某的那套尼姑服打扮的姑子,

  淡然的遞上了一個包裹。

  “施主,拿好。”

  打開后,

  竟然是一本金剛經,和一截海參。

  貴師爺是讀書人出身,秒懂。

  金剛經滋潤心靈,海參補養身體。

  總之,都是好東西。

  體現了出家人的慈悲心腸,普度眾生。

  他念念不舍,回頭望了又望。

  “待吾退隱后,一定要用心研習佛法,今日頓悟錢財祿位都是過眼云煙,索然無味。”

  李郁笑了一下,他一個字都不信。

  于官場中人打交道,大部分語言都是煙霧彈。

  甭管是大談理想,悲天憫人,還是人生共鳴,最終目的都是一個:

  讓你放下戒心。

  “縣尊和尤大人,關系匪淺?”

  “是啊。”

  “我雖然不是官身,可還有些人脈,有幾個愿意效力的弟兄。尤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咳咳”

  貴師爺猛地轉身,眼睛睜大,盯了片刻,才問道:

  “你可當真?”

  “蘇州府人人皆知,我李郁講義氣。”

  “好,好。”

  貴師爺顯然放下了部分戒心,

  開始聊起了兩淮鹽務的一些頭疼事。

  “龍卷風,海水倒灌,還有那幫鹽商,個個都在拖尤大人的后腿。”

  “可是那位江春,江總商?”

  “哼,正是。”

  “天子故交,布衣卿家,不簡單吶。”

  “是啊。”

  貴師爺也是一臉感慨,國舅高桓都獲罪死了的鹽引虧空案,區區一個總商竟然安然無恙。

  說出去,簡直沒有了尊卑。

  江春,絕對是大清朝商人的天花板。

  揚州鹽商之首,家財萬貫。

  和乾隆的關系不錯,甚至能聊一些人生體會。

  雖無頂戴,卻勝似無數頂戴。

  數千萬兩鹽引虧空一案,

  江春竟然上折子,保住了一眾揚州鹽商。

  正面硬抗住了掀桌子的兩淮鹽運使尤拔世。

  “簡在帝心,才是最大的護身符。”

  “李爺這話說的精辟。不過,你就不怕腳踩兩條船,引起麻煩?”

  “師爺請明示。”

  “你是有靠山的人,不犯忌諱?”

  “忠心不改,順帶為自家謀點利益,僅此而已,無愧于心。”

  “說的好。”

  貴師爺一擊掌,面露欣賞。

  一時間,把李郁引為自己人。

  “師爺,勞煩你回去后轉告尤大人。我愿加入,補齊這鏈條上缺失的關鍵一環。”

  “好。”

  打發了這個家伙,李郁松了一口氣。

  橄欖枝已經扔出去了,接下來就看尤拔世如何接招了。

  有句話沒說,但是他應該懂。

  與我合作,

  我可以幫你成事,私鹽暢通無阻,直達浙江。

  拒絕合作,

  你來一船,我打掉一船。

  有本事,別走水路,繞路走安徽,最終進入浙江。

  這一路,跋山涉水,而且是別人的地盤。

  不現實!

  李郁還派人,

  給長興縣衙的前四把交椅送上了銀子。

  在大清做事,規矩不可破。

  就算做反賊,也不要隨便破規矩。

  一個懂規矩的反賊,許多官吏甚至會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一個不懂規則的反賊,則是會遭到四面圍攻。

  李郁在骨干分子會議上曾經談過這個問題,

  在李家軍具備用武力把鏈條上的所有人物理清除之前,

  咱都遵從陋規,

  盡量減少阻力,和樹敵。

  這會兒,

  京城,福康安正在大發雷霆。

  起因也是陋規。

  報銷軍費,竟然被戶部胥吏駁回了。

  數日前,西征金川的大軍返程了。

  為這場綿延幾十年的戰事劃上了完美的句號。

  征西將軍阿桂,在金鑾殿受到了隆重的禮遇,權勢一時無二。

  官封領班軍機大臣。

  福康安,也是受到了厚賞。

  然而,

  在戶部報銷軍費的這等小事,卻遇到了刁難。

  他怒氣沖沖,直接闖進了戶部,

  找到了具體經辦的書辦:

  “戶部尚書,侍郎都已經用印批準,你們為何遲遲不給銀子?”

  “福大爺勿急,聽小人解釋。”

  書辦無視他殺人般的眼神,翻開賬冊:

  “300萬兩奏銷,包括賞銀,撫恤銀,工部箭矢銀,州縣挪糧銀,民夫工食銀,數目龐大,項目繁多,需要人工審核。”

  “多久?”

  “很久。”

  “除非,福大爺你先付1萬兩關節費。那今天就能審完。”

  書吏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

  福康安,刷的一下抽出佩刀,帶著金川之戰的呼嘯。

  書吏一抖,然而卻不懼:

  “戶部報銷軍費的規矩,打順治爺那會就有了。”

  “我這個位置,換了誰來,都得問您要這筆錢。您就算把戶部殺個底朝天,關節費也免不了。”

  “狗奴才,你可知道,我福康安是什么人?”

  “知道。大學士傅恒之子,孝賢純皇后之侄,正白旗滿洲都統,皇上待您如親兒子,剛從金川凱旋歸來。”

  書吏娓娓道來,

  福康安的身世,已經不是顯赫一時能信任的了。

  很顯然,

  這奴才不是狗眼看人輕,不知道刁難對象的高貴身份。

  這讓福康安心中隱約有些不安,

  內務府大臣,和戶部尚書,如今都是和珅兼著。

  “福大爺,聽奴才一句勸。關節費乃是對事不對人。”

  “這1萬兩,是整個戶部衙門的油水。哪怕是皇子來了,也不能免去。”

  “奴才再斗膽說一句,為了區區1萬兩大鬧戶部,惹的萬歲爺不悅,同僚不歡,下屬不爽。不值得!”

  “罷了罷了,你們這些奴才”

  福康安服輸了,

  上午交了1萬兩關節費,下午就提到了銀子。

  回府后,

  他和親信管家抱怨此事。

  “這京城,是越來越離譜了。”

  “公子,其實京城一直是這樣的。”

  “為何以前我從未遇到?”

  “老爺還在世的時候,這些事都是他老人家出面的。”

  老管家想了想,決定還是多說一點:

  “公子,其實戶部的這點陋規和內務府比起來,都不算什么。”

  “嗯?”

  “上個月,太后她老人家讓杭州織造局進獻了100匹錦緞,內務府扣下了20匹。”

  “如此離譜,是謠言吧?”

  老管家猶豫了一下,說道:

  “因為這事太離譜,所以應該是真的。”

  福康安張了張嘴,終究還是嘆了一口氣,揮揮發了管家。

  唉,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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