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鬧秋在賀天然來之前,完全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幫自己收攏人心。
這就是個意外之喜,盡管賀元沖這群狐朋狗友合購的那點股分跟海港區整體的投入比起來只能稱得上是九牛一毛,但對余鬧秋這個本職是個心理醫生的負責人而言,現在在整個項目中,最缺的就是這幫能干活又聽話的“班底”。
賀天然在旁見女人將在場眾人的情緒穩定得差不多,他抬腕看了看表,給了伍鸮一個眼神,自顧走出了包廂。
“天然哥,你去哪兒啊?!”
張揚率先喊道,他正開了一瓶酒呢。
眾人隨著他的聲音看去,男人背對著眾人擺了一下手,留下一句:“你們好好玩,我還有點事兒。”
有人想要挽留,余鬧秋也已經拿上了自己的包,越過眾人,旋了一下身,打消了他們想要追上去的念頭:
“現在是我跟他的私人時間,記得明早來找我。”
“喔——明白明白明白。”
眾人發出一陣曖昧的哄笑。
“天然哥、秋姐,你們玩好啊!”
“來來來,虛驚一場,咱們繼續唱歌。”
五分鐘后,兩人走出了鉑宮會所,夜風微涼,吹散了身上的酒氣。
伍鸮前往地庫去取車了,余鬧秋站在臺階上,側頭看著身邊的男人。
“這個賭是你贏了,但我怎么感覺,最后收獲的卻是我呢?”
“因為只有想著共贏,才算是‘合作伙伴’啊。”賀天然雙手插兜,望著遠處的車流,“而且你不是找我來‘護駕’的嗎?既然來了,總得幫你把路鋪平,那群人雖然是墻頭草,但做事還是好用的,只要你手里握著利益。”
“你就不怕我做大之后,反而把你弟弟吃得骨頭都不剩?”
“那是他的事,也是你的本事。”賀天然語氣淡漠,“海港區的地皮開發,他找你們余家合作,本就是覺得自己能力不足,既然他自己要引狼入室,就別怪蛋糕被人切走。”
“別把我說得那么不堪,這次我跟你弟弟,天平湖跟山海,那可是公開公證的誠信合作,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說的‘護駕’,本意不是讓你來幫我做這些的。”
賀天然聽笑了,有些刻薄道:“呵,難道這不是你喜歡的嗎?你可別說讓我過來,只是因為酒局無聊,單純需要個男人陪著。”
余鬧秋一時無語。
賀天然瞥了她一眼,也沒再說話,而是摸出口袋的香煙,抽出一支含在嘴里,耳邊適時地響起“嚓”地一聲,一簇火苗隨之飄到他的眼前。
煙絲隨著火苗的燒灼與抽吸霎時變得赤紅,隨著一口煙霧的噴吐,又漸漸暗淡。
“還留著呢?”
賀天然晃了一眼余鬧秋手中的火機,那正是自己在上海留給她的“禮物”。
“我這個人是很記仇的,所以我把它當成是一種…羞辱咯。”
余鬧秋收回那只雕刻著玫瑰的打火機,語氣淡淡。
“言重了,在商言商我們也只是各取所需,別忘了一開始我為什么找你,別搞得自己像是吃醋拈酸了一樣,如果你覺得在那種場面下我讓你跌了份兒,大不了我答應下次背著你點兒。”
對于男人這不痛不癢混賬話,女人只是冷笑一聲,不作回應。
伍鸮的車,穩穩停在了臺階之下。
見著賀天然暫時沒動,余鬧秋不由問道:“我們現在去哪兒?”
這個問題倒是把男人給問住了:“我以為你是出來送我呢,我不喜歡自己車上有煙味,所以站在這兒把煙抽完,抽完我就回家了。”
余鬧秋一愣,脫口而出一個時間:“現在才九點啊。”
賀天然嘴里一邊噴出煙霧,一邊指了指身后的摩天大樓:“對啊,要不你回去繼續跟他們喝著唄。”
“我都跟你出來了,你讓我再回去?”余鬧秋一臉難以置信,仿佛這對她來說是一件非常難以接受的事,她憤懣道:“賀天然你會不會玩啊?才九點你就忙著要回家?”
“呵呵,像你們剛才那么玩啊?仰著脖子灌馬尿?那我還不如回家打游戲呢你會玩,那你就繼續玩著唄,點幾個男模陪著,算我的,反正咱們都說好了是各玩各的,而且你放心,我沒你那么大醋性,還會撂臉子,說什么‘唉喲,我這個人記仇,這是一種羞辱’,哈哈哈哈”
賀天然陰陽怪氣地學了一番余鬧秋先前的發言,最后把自己弄笑了,他搖著頭,邁開腳步兀自走到一旁的垃圾桶前,按熄了煙頭丟進煙槽中。
“你——!”
余鬧秋臉上紅一陣青一陣,也不知被臊的還是氣的,她見著賀天然真的不打算理她,打開了車門坐了進去,瞧著就要離開,女人忽然聲量拔高,道:
“賀天然,懲罰呢?今天打賭你贏了,懲罰呢?我不喜歡欠人東西。”
寶馬車的車窗,緩緩降了下來,露出賀天然那張在余鬧秋看來非常欠打的臉。
“啊,這你倒是提醒我了…”
坐在車里的男人仰著頭,思索了片刻,摸了摸肚子:
“我今天工作一天,還沒吃晚飯呢。”
“我知道一家不錯的餐廳。”
余鬧秋下了臺階,就聽賀天然不屑地“嘁”了一聲,這讓女人蹙起了眉頭,重新道:
“那地方你定,我來買單!”
她正欲打開車門,手都抓到車把上了,賀天然卻側頭問道:
“你會做飯嗎?會做飯你就上來,今天罰你做頓飯,不會做你就趕緊回去,別浪費大家時間,我實在沒什么想罰你的,你能給我什么呀,我什么都不缺。”
余鬧秋握住門把的手突然一僵,她銀牙一咬,手一使勁,只聽車門“嗒”地一聲打開,女人身體前探,還是坐了進去。
寶馬車緩緩啟動,圓形的排氣管,冒出一縷黑煙。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嘔,呃…”
小區的家中,賀天然用手扇開一股子嗆鼻的味道,望著鍋中不斷冒出黑氣,顯然是已經燒焦了的莫名料理,又抬眼瞧了瞧一臉專注認真,還在顛勺的余鬧秋。
“你不是說你會做菜嗎?”
“這不是正在做呢嗎!你眼瞎呀!”
“不是…咱們誰瞎呀,這都燒焦了你沒看出來啊?”
“燒焦了就不能吃了嗎?!這難道就不是菜了嗎?盤子給我!”
“我…”
余鬧秋占理了還,賀天然問一句她懟一句,反正是一點指責都受不了,主打一個邏輯自洽,聲高就是有理。
“哎呀,走走走走走,我來,一會鄰居都要報火警了。”
賀天然撈起袖子,麻利的一關火,打開油煙機,接過鏟子就把鍋里的菜倒在一邊。
方才回家后賀天然又問了一遍余鬧秋是否會做菜后就上樓玩游戲去了,后來聞著味兒才發現不對,急匆匆地跑下來,事實證明余鬧秋就一廚房白癡,醬油和醋要是沒標簽估計都分不出來哪個是哪個的人物,其實想想也對,就她嬌生慣養的生長環境,都是等人伺候的,會下廚那才叫稀罕。
“你不是在國外學的心理學嗎?平時都不下廚啊?”
“請人來做啊。”
余鬧秋理直氣壯往旁邊一站,賀天然開水重新刷了次鍋,他還是把這種留學經歷想的太好了,以為誰都是曹艾青,只要獨立生活一段時間,一些生活技能都能掌握。
“嗐,你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喝酒不好嘛,有人伺候有人捧,好端端上什么車呀,到我這兒還要給我做飯,做也做不好,凈添亂…”
賀天然一頓數落,這次余鬧秋倒是沒往心里去,而是看著男人一頓忙活,笑道:
“那你現在不也在伺候我嘛?”
賀天然手中一頓,望著女人道:
“我現在只做我的,你要么現在從冰箱里拿兩土豆出來自己切了,要么你現在就開門走,我這里沒白食兒,那是給乞丐的。”
“你…”
余鬧秋瞪了他兩秒,然后是一跺腳,隨即轉身。
“慢走不送。”
賀天然依舊刷著鍋,女人卻沒有遠離,路過冰箱時就停住了,她似乎越想越氣,最終是打開冰箱重新拿回了兩顆表面還帶著泥的土豆,去而復返“啪”地一下放在菜板上。
“洗了。”
男人洗好鍋,讓出位置,沒關水龍頭,順勢吩咐道。
感覺一旁沒動靜,他側過頭,就見余鬧秋還是直直地瞪著他。
“你瞪著你那兩魚泡眼看著我干啥呀,洗呀,你家吃土豆連泥帶皮的?多大人了,怎么一點都不會來事兒呢,你這表情要是拉去拍戲,肯定是滿彈幕的吐槽,表達情緒只會瞪著個眼。”
余鬧秋終于是閉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氣,平復著心情,她發現賀天然的這張嘴皮子,不管是蠱惑人心還是陰陽怪氣,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
賀天然處理著肉,而余鬧秋暫時也不再說話,拿起兩顆土豆洗凈。
“削皮刀呢?”
“吶”
男人遞過去一個鋼絲球。
“你給我這個干嘛?這不是擦鍋擦灶的嗎?”
“你洗啊,拿這玩意擦土豆,比什么削皮刀好使多了。”
“這能行嘛…”
余鬧秋很是嫌棄賀天然剛才刷過鍋的鋼絲球,但還是接了過來,認真洗了兩遍,然后是一手拿著鋼絲球,一手拿著土豆,想了想,用勁一擦…
“欸?”
別說,這一擦下去,土豆表面的皮一下清了大半,這法子確實是方便又快捷,而且還不像削皮刀那樣浪費。
“呵”賀天然皮笑肉不笑,故意逗弄道:“怎么樣,是不是很神奇啊?”
“嘶…是挺…方便的。”
余鬧秋感覺很是新奇,兩個土豆,洗干凈,用這種方法一分鐘不到就擦完了,她還有些意猶未盡地確認道:
“就兩個…夠嗎?”
“夠啦,這兩土豆都挺大的,現在切絲兒,先切成一片一片的,然后迭在一起,確認寬窄一刀下去就是土豆絲了。”
賀天然交代完,重新點上火,似乎是上一個流程讓余鬧秋有了成就感,對于接下來男人的要求,也沒了抵觸情緒。
“你…你們南山甲地不是有廚師嗎?你怎么會想著…學廚呢?愛好嗎?”
對于這個問題,賀天然并沒有反諷或者調侃,他只是繼續著手上的活兒,感慨道:
“在我的記憶里,我就吃過我媽為我做的一頓飯,吃完之后上吐下瀉,而那道菜的樣式,我至今都記憶猶新,也是一道土豆絲,賣相跟你剛才的那道黑暗料理一模一樣。”
余鬧秋一時之間也分不清這是諷刺白聞玉,還是在揶揄自己,只能試圖挽尊:
“那…不會做飯不是很正常的嗎。”
“那總得有人做呀,我十五、六歲從家里搬出來一個人住,每個月的生活費剛好夠飯錢,要是想吃點好的,就只能自己做,所以這可不是愛好,是生活所迫。”
“為什么…要搬出來?”
賀天然有些疑惑地側頭看向余鬧秋,“怎么,我那弟弟沒跟你說起過啊,他跟陶姨搬過來之后,我就不想再南山甲地待下去了,所以我爸就讓我自個出來住了。”
“是你自己要求的?”
“嗯…”賀天然回想了一下,說道:“算是吧,反正這事兒我跟我爸是一拍即合。”
余鬧秋聽完后竟有些怒其不爭地說道:
“你傻呀,放著大少爺的生活不過,自己要出來找苦吃,而且你不會爭嗎?”
“呵呵,爭什么?跟我弟弟在我爸面前爭寵,演宮斗是吧?”賀天然笑著搖了搖頭,腌制著碗里切好的肉片:“我爸什么都門清的很,家宴你又不是沒來,何況我要不是那時搬出來,學會獨立面對生活,那今天在包廂坐著的那些膏粱子弟里,估計也有我一個。”
“你不一樣。”
“嗯?”
“你是賀天然,你姓賀,哪怕你一事無成,坐在那兒就是跟他們不同的。”
女人切下一刀土豆。
將肉汆水,望著逐漸鍋中翻滾的水花,賀天然突然是對余鬧秋的這種說法,帶著一種打心底的抗拒,語氣里更是嗤之以鼻:
“呵,都二十一世紀了,哪來什么天潢貴胄,天生富貴,你自己不奮進,那就只能等著被人廢,反而是站的越高,摔得越慘。”
“你是在說…賀元沖?”
余鬧秋不確定地試探道。
“…我是,在說我。”
賀天然默默將大火轉成了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