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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九章 秘劄識秀鸞

熊貓書庫    紅樓之扶搖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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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京,文惠坊,梅宅。

  梅謹林自矜滿腹經綸,經義才智之士,最看重清貴名聲,自然軟刀子殺人,不傷自家名聲,方為上策。

  親口說出退親之言,豈不白污了名聲,薛遠能知難而退,也算是好說好散,梅家翰林清名,高潔無詬。

  薛遠如此精明之人,此刻自然已明白,梅謹林說出此言,意思已昭然若揭,梅家意欲悔婚,當真無恥!

  春闈不入榜,便絕不家為,天底下哪有這等道理,下屆春闈為三年后,萬一沒允松還落榜,豈不是讓女兒等他六年。

  即便女兒如今未到及笄之年,六年也要熬成雙十老姑娘,寶琴的一生就要因此毀掉,梅謹林這是想讓自己知難而退。

  薛遠片刻間便想通其中緣故,必定是薛蟠入罪泄密大案,梅家看死薛家門庭已敗落,生怕污了翰林之家的清貴名聲。

  但又不想擔負背信棄義之名,這才說出荒唐的推脫之言,自己和他也相交多年,竟然看錯他,當真知人知面不知心。

  薛遠心中有些慶幸,女兒因舟車勞頓,今日身子不適,并沒有同來拜訪,不然聽了這等混賬言語,豈不要當面受辱。

  此時他已不齒梅謹林為人,梅允松避而不見,父子兩人一丘之貉,薛遠心中失望透頂,哪還肯讓女兒嫁入這等人家。

  但他是經歷風浪之人,即便心中狂怒,依舊神志清明,不愿露出聲色,因他入京是為薛蟠轉圜,自然也有顧慮考量。

  此時拍案而起,即刻和梅謹林撕破臉皮,反而遂了小人伎倆,兩家鬧出丑事,女兒名聲可就污了,以后還如何許人。

  況且他千里入京,想保住兄長血脈,此事如因兩家親事,鬧得滿城風雨,節外生枝起來,想要為薛蟠轉圜愈發困難。

  這等姻親自然再不能要,但必須讓梅謹林自作自受,讓他承當背信棄義之名,女兒的名節才能保住,小不忍亂大謀。

  薛遠心中篤定主意,壓抑住心中怒火,神情雖有僵硬,話語不動聲色:“允松向學堅韌,梅家翰林風骨,真令人欽佩。”

  梅謹林說出推脫言辭,心中多少發虛,不敢去看遠,只端著茶盞茗茶掩飾,只盼著薛遠發作,自己順勢把話說僵。

  只是他實在沒有想到,薛遠神色已有不快,但說出來的話卻四平八穩,讓人抓不住半點毛病,只是似乎有譏諷之意......

  薛遠起身說道:“此次入京辦事,自然要來拜訪梅兄,以全兩家情誼,只是因長輩之禮,先去了榮國府拜會賈太夫人。

  太夫人因世交之情,對我父女甚是周到,出門之前曾交待,擺晚宴為我父女洗塵,長者賜不可辭,錯過時辰可要失禮。

  如此先行告辭,下次再過府叨擾,此次入京為舍侄轉圜,只是他牽扯大過,事情十分棘手,薛家只怕難逃劫數而落。

  梅家教養嚴謹,子弟沉浸圣人禮儀,循規蹈矩,志向青云,叫人羨慕,父母之為兒女,總是傾盡全力,你我皆為同理。

  允松向學之心堅定,梅兄定要成全,此次帶寶琴入京,便為來年送嫁,梅兄如有打算,只管明言,不負你我相交之情。”

  薛遠話語說到最后,雖然臉帶微笑,恍如春風拂面,取露森然之意,實在出乎梅謹林意料,讓他陷入不尷不尬之境地。

  他原先的居高臨下,運籌帷幄的做派心態,似瞬間被人戳破,想到賈太夫人竟不縈懷賈政縈懷,還會對薛遠如此禮遇。

  梅謹林心中有些忐忑,強顏笑道:“賈太夫人是超品誥命,又是賈大人親祖母,長輩相邀不好懈怠,自然要早些回去。”

  薛遠也懶得多說,拱手為禮告辭而去,留下梅謹林呆站堂中,想到薛遠如此油滑,不由得惱怒生氣,不由在風中凌亂。

薛遠離去職不久,梅允林便走入堂中,問道:“父親,方才薛公來訪,可曾帶薛姑娘同來,兩家的親事可有留下說法  為了梅家家聲名望,要讓薛姑娘傷心難堪,兒子雖頗為不忍,只是關系門第大事,兒子不敢妄縱私情,有負父親教誨。”

  梅謹林哼道:“你想太多了,薛遠頗為油滑,他已聽出話中意思,不愿輕易就范,想讓我家擔負話柄,豈能瞞得過我。

  商賈之門做派而已,如今暫不和他計較,等到他招惹風云,侄子薛蟠定罪,為父自然就有話說,到時再做道理便是......”

  榮國府,榮慶堂。

  夜幕降臨,堂中燈火輝煌,珠光耀動,錦華彩,香風蘊藉,時有笑語歡聲,氣氛融合歡愉。

  雖賈政被朝廷罷官,但想來并無大礙,相比賈琮建功晉官的榮盛,即便賈母也不太擔憂,姊妹們更是喜多憂少。

  今日薛寶琴入府,人物品貌卓絕,極討老太太歡心,愈發拋去心中陰霾,又有眾孫女作陪,自然盡興說笑一場。

  不僅多日沒入堂的薛姨媽和寶釵,皆在旁相陪,王夫人和王熙鳳也在座,王熙鳳更妙語如珠,攪和得眾人歡暢。

  此時林之孝家的入堂,說道:“老太太,酒宴菜肴都已齊備,只等老太太吩咐,便可以開席。”

  賈母笑道:“等薛二老爺回來,再開席不遲,琮哥兒出門后,十五也過得清簡,趁有親戚上門,正好熱鬧一回。”

  薛姨媽笑道:“老太太這等好客高義,二叔可得了天大臉面,他去梅家走動,顧及姻親禮數,看時辰就要回來。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本來老爺要來見薛家二兄,只是程日興在城東新買了別苑,大早就派車邀老爺去赴宴。

  老爺這幾日在家閑坐,本也不想走動,耐不住程日興盛情,衙門雖說居府,只是不當公差而已,也不算犯規矩。

  所以便應允去走動,只怕回來要晚些,明日拜會薛家二兄便是,到時寶玉這時辰多半回府,他倒常念叨老太太。

  他因監里課業忙碌,多日沒給老太太磕頭,不如讓他來代老爺應酬,也好見見世家姊妹,老太太豈不更熱鬧些。”

  薛姨媽聽了這話,不禁眉頭大皺,姐姐寵溺兒子過頭,當真不知輕重,當別家姑娘如草芥,自己兒子是金玉鳳凰。

  寶琴可是黃花閨女,未嫁之身,寶玉只是偏房外男,下月要成親的漢子,也配沾惹薛家閨閣姑娘,他有這個臉嗎!

  賈母聽了王夫人這話,倒是有些心動,正待開口說話,卻聽王熙鳳聲音颯爽,笑道:“二太太,讓寶玉過來怕不妥......”

  賈母一聽這話,下意識把應允之言咽了回去,多少有些頭痛,這兩房又掐上了,只是孫媳婦精明,總有她的道理。

  王夫人見王熙鳳出言阻止,讓她臉上有些掛不住,心中不由得暗怒,往日最親近的侄女,如今竟變成了討債的對頭。

  當著外家親戚的臉面,就這樣被鳳丫頭排遣,以后二房越發叫人看輕,寶玉絕不能讓人欺凌,王夫人自然是要辯解。

  只是沒等她開口,王熙鳳口齒伶俐,搶先說道:“二太太,寶玉該孝順老太太,只是他不比從前,下月可就要成親。

  要說是他小時候,內眷姊妹不避嫌,情理上說的過去,可如今琮兄弟當家,即便他出入內院,也是里外守著規矩的。

  他讓我管著西府家業,我這做嫂子的戰戰兢兢,生怕琮兄弟嫌棄我毛躁,如今他又出門在外,少不得我多嗦幾句。

  如今寶玉是有婦之夫,是個成家立世的,琴妹妹是外家姑娘,且在閨閣之中,叫他過來相見,怕是要給寶玉惹閑話。

  老太太開席招待薛二老爺,未出閣的姊妹都要回避的,即便我這輩媳婦,也不好這里杵著,只老太太太太有位份。

  貿然讓寶玉來見外親閨閣,薛二老爺不僅初來乍到,也是正經官身之人,必是看重禮數規矩,要是讓他見怪可不好。”

  薛寶琴初來乍到,不明榮國府底細,見這二太太說的熱絡,以為邀來相見之人,是府上蔥齡少年,原是個有家室的。

  難道賈家的禮數如此輕慢,但是這二奶奶方才又說,那位琮三哥即便是家主,進內宅也極守規矩,這才是像他做派。

  怎一家子的兄弟,行事做派還兩個樣,我既來這里做客,同輩姊妹相處,這才是正理,怎還牽扯外男,算什么道理。

  王熙鳳這番話雖說的笑容滿面,但話中意思卻不客氣,不說薛寶琴外人聽出弦外之音,迎春黛玉等姊妹都心知肚明。

  賈母聽了不禁皺眉,鳳丫頭如今越發像鳳辣子,你既覺得不妥當,找個話頭搪塞便是,何必親戚跟前說的這般露骨。

  王夫人聽了王熙鳳之言,氣得臉色有些發青,自從寶玉搬去東路院,又被國子監纏住,除休沐之日,已極少入西府。

  老太太畢竟已上了年紀,這般情形長此以往,定然會疏遠的我寶玉,王夫人費勁心思,想讓兒子多往老太太跟前湊。

  加上薛家姑娘如此貌美,寶玉見了必定歡喜,沒想到這樣一樁小事,旁人都不說話,偏鳳丫頭多嘴去牽扯避嫌禮數。

  王夫人雖心中氣極,但王熙鳳話雖不客氣,卻句句說在道理上,她即便羞憤欲狂,卻抓不住半點毛病,氣得要炸肺。

  薛寶琴雖是初來,但也是極聰慧之人,察覺的場面有些局促,雖不動聲色,一雙明眸來回轉動,只看堂中眾人臉色。

  心中卻在想著,賈家如今乃翰林門第,想來也是因豪門家學,子弟皆向慕詩書,才能厚積薄發,出了賈琮這等人物。

但凡這等世家,總是人才輩出的,二太太如此稀罕兒子,恨不得人人得見,難道這寶玉也是才俊,怎么也從沒聽說  黛玉迎春都認同王熙鳳之言,只是礙著賈母的臉面,又有外親姊妹在場,不好出言附和,愈發顯得王夫人勢單力薄。

  反倒是薛姨媽因薛蟠之事,知賈家對薛家已起隔閡,盡力補救尚且不及,如因薛家人來訪,竟讓賈家中人生出嫌隙。

  兩家的隔閡豈不愈發加深,雖她也膈應姐姐做派,當她那好大兒是寶,但也擔心姐姐發癲,鬧得一屋子人下不來臺。

  連忙笑道:“誰不知老太太最疼寶玉,不過如今他在國子監用功,沒法常在老太太跟前,這也是賈家翰林詩書家風。

  聽說如今每日回府,姐夫都還要督促功課,不用多久必也金榜提名,讀書上進可是大事,怎么好讓他走動耽擱學業。

  寶琴此次入京可是長遠之計,將來還要嫁入神京梅家,世家姊妹走動便利,多得是見面機會,哪還急在這一時半會。

  老太太,遠的暫且不說,單說琮哥兒得勝凱旋,必定還要加官進爵的,老太太大擺宴席慶賀,小輩們不就都見著了。”

  原本薛姨媽的兒子,害的賈政官職,賈母對薛家已生嫌隙,最近好生冷落一場,好在賈征雖受挫折,并無大禍。

  賈母雖心中生氣,但得黛玉開解寬慰,滿腹怨懟也漸淡忘,畢竟薛家也是無心之過,如今又遇孫媳婦和兒媳婦掐架。

  賈母正有些左右為難,薛姨媽這般巧嘴說話,剛好便解了尷尬場面,況且說賈琮凱旋升官爵,聽著足夠體面光彩。

  老太太心中豈不得意,薛姨媽搭好了臺子,他豈有不順勢搗糨糊,笑道:“姨太太的話有理,琮哥兒回來必定熱鬧。

  只是琮哥兒剛得了圣上拔擢,祠堂里圣旨還熱乎著呢,哪能一回來又升官,不能天下的好事,都讓他一個人都占去了。

  不過將軍凱旋,大擺宴席慶賀,是武勛門第規矩,姨太太說的半點不錯,他們小輩姊妹自能相見,也是兩家世家情誼。”

  王夫人本滿腹怨恨,幾乎要當堂翻臉,但聽了賈母這話,頓時被泄光了底氣,哪里還敢造次,不然就要揭老太太臉皮。

  且她深知王熙鳳脾氣,要真和她撕破臉皮,王熙鳳定會睚眥必報,以后還不知怎么挖坑作踐自己,寶玉怕再難入西府。

  正當堂中眾人心思各異,外頭丫鬟來傳話,說薛家二老爺已回府,正要過來給老太太上禮。

  迎春黛玉等姊妹因避嫌,便都起身告辭,又和寶琴約好明日見面,姊妹們同去東府游園說話。

  王熙鳳連忙去張羅酒宴,等到酒菜擺席完畢,自己也從后堂退走回避,只留下賈母、薛姨媽、王夫人等待客。

  薛遠得了傳話入堂,他是行走天下之人,言語活絡,見多識廣,禮數周到,酒宴上氣氛和睦,直到盡興而散。

  薛遠在席上笑容滿面,賈母等皆以為平常,薛姨媽也沒覺不妥,只有寶琴父女連心,隱約察覺父親有所異樣。

  等薛家眾人返回梨香院,薛遠說道:“寶丫頭,寶琴身子弱,多日舟車勞頓,必定極倦怠,你們姊妹先去歇息。”

  等到寶釵和寶琴進去安置,薛姨媽看出薛遠有意支開女兒,試探著問其中的緣故,薛院便說起拜訪梅謹林之事。

  薛姨媽臉色漲紅,說道:“都是蟠兒這混賬造孽,勞動二叔千里入京,幫他收拾禍事,連寶琴的終身都被他斷送!

  一個姑娘家遇上這等事,以后還怎么出閣嫁人,若知會連累如此,讓這孽畜自作自受便是,何必讓寶琴跟著遭罪。”

  薛遠說道:“大嫂不必說外道話,更不用太放心上,俗話說患難見真心,若不是經歷此事,實不知梅謹林真面目。

  梅家也稱書香門第,當真玷污翰林清貴,如今知道他家這等齷齪,即便他不退親,我也絕不會將寶琴嫁入梅家。

  就算寶琴因此閨名蒙垢,許不到好人家,我一輩子養著她,薛家多的是米糧金銀,照樣讓寶琴一輩子安逸富貴。

  只是如今要轉圜潘兒之事,有些投鼠忌器,不好這當口鬧出風雨是非,等事情得了落定,我必與梅家再做道理。

  薛姨媽聽了心中不忍,止不住落淚,薛遠也不太在意,只說起今日去內務府和戶部走動,探知泄密案相關之事。

  將入宮求懇圣恩打算,諸般思慮詳細道明,只薛姨媽聽了臉上變色,心中一時有些沒底,突然見寶釵掀簾進來。

  寶釵通曉世故,不似寶琴青澀,方才已察覺薛遠有意支開女兒,因掛念兄長之事,照顧寶琴歇息后又去而復返。

  她剛走到門口,恰聽到薛遠籌謀打算,察覺母親躊躇,這才連忙進來,說道:“媽,二叔這等思慮,極有道理的。

  薛家數代富貴,留下不少祖鋪生意,散去些黃白之物,即便舍去總還能賺回,保住父親的血脈,這才是最要緊的。

  我們一家才幾口人,日常吃用能用去多少,我還擱著兩箱金玉首飾,平日都不穿戴,拿去當都幾萬兩,并不值當。”

  薛姨媽聽寶釵之言,心中原本的擔憂害怕,頓時煙消云散,三人又商議許久,便落定了如何轉圜之事......

  大周宮城,乾陽宮,后殿暖閣。

  雖然歲入早春二月,天氣已漸漸轉暖,但早晚春寒尚料峭,嘉昭帝還留暖閣理政,并沒有重新搬回前殿。

  御案堆著批不完的奏章,但每日早朝后,皇帝依舊雷打不動,有條不紊處理政務,君臨天下,必受其重。

  等批到通政使轉呈奏章,看到賈政請罪奏書,打開仔細瀏覽,幽然說道:“賈政才能庸碌,言辭倒是懇切。

  只此人向來迂腐自封,上本請罪的通透之舉,他可難以參透,陳默老而彌堅,倒是會辦事,很會搭橋鋪路。”

  郭霖微笑說道:“圣上明鑒萬里,智慧通達,什么都瞞不住圣聽,據中車司所報,那日戶部陳吉昌正巧到訪。

  此人是戶部陳大人長子,與賈琮也算科場同門,雖不知兩人談話內容,但陳吉昌離去,賈政便向通政司上本。”

  郭霖說完這話,從袖中取出本灰白色秘,說道:“神京中車司檔頭,因知軍國大案要緊,相關事宜嚴查秘偵。

  今日上報秘,便記錄賈府此事,請圣上御覽......”

  嘉昭帝對賈政上本請罪,雖是樂見其成,也不太放心上,正批閱奏章乏味,隨手拿過秘翻閱,看的甚是放松。

  突然語氣不屑,說道:“賈政之妻王氏,出身金陵大家,也曾為榮國主婦,行事卻如此偏狹,賈家二房焉不敗落。”

  他又往下看了幾行,目光微微一亮,問道:“賈太夫人的外孫女,可是林如海的那個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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