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納村附近現在已經成了一片工地,小山包那兒各種器械轟鳴不說,就連村口也有一臺壓路機在滾來滾去。
茶鋪前小廣場上的孩子們,不再追著卡車跑。
他們被龐大的壓路機,震驚的說不出話。有膽小的孩子看到怪物般的鐵輪碾過來,嚇的哇哇大哭。
更多的少年則興高采烈的圍在壓路機旁指指點點,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這種鋼鐵巨獸。
“瞧那大鐵輪,比水水牛還大!”
“那是它的蹄子,踩過的地方比石頭還硬。”
“這怪獸還不用吃草,我家要有一頭就好了。”
“蠢蛋,它喝油的,就和卡車一樣。”
少年們嘰嘰喳喳,看向黃色駕駛艙內的司機,面露崇拜。
就是不知道他要不要人干活,如果能爬到巨獸的頂上坐下,一定神氣極了!
遠處看熱鬧的茶鋪老板嗤笑一聲,這群小崽子還在做白日夢呢。
這是施工隊,不是拉人去城里干活的蛇頭。
想要賺錢不用跑那么遠,直接去東面的工地上就行,總能找到活干。
嘖嘖,那大鐵輪確實嚇人。坑坑洼洼的泥地被它一碾,平整的像大理石。
茶鋪老板聽來這里喝茶的工人說,先要把路修通,一直接到去瓦拉納西的主干道。
后面造出來的水泥要從這里送走,去北方邦的其他城市。
這場面真是氣派啊,卡納村從來沒有過這么多的人。
整地的整地,修路的修路。村口到礦區這幾公里地,全是人,密密麻麻的人,少說上千。
有外來的工人,也有卡納村的人。
村里的男男女女齊上陣,他們帶上發黑的榔頭、歪歪斜斜的竹簍,出門乞求工地的管事給他們份活干。
冬天不是收獲的季節,沒有糧食作物換錢,但日子總要過。
往年這時候村里的男人們都去城里打工,現在村口就有工地,當然不用跑那么遠。
他們累的彎腰弓背,呼哧呼哧的喘氣,肩上的勒痕快要融進血肉里。
但卻帶著笑,新來的地主給他們報酬,女人們也在身邊,這簡直像天堂般的生活!
茶鋪老板覺得有些別扭,他不習慣在低種姓臉上看到笑容。
不過這應該是好事吧,他不確定,村里人有了錢說不定會到茶鋪多喝幾杯茶。
“穆納!”茶鋪老板突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穿著卡其布制服,像村里的公雞一樣,驕傲的走在路上。
這小混蛋現在攀上高枝了,茶鋪這兒再也沒來過。
“老板。”穆納合十手掌鞠了一躬。
“你今天怎么來這兒了?”茶鋪老板斜著眼睛瞥著他問。
“我堂姐莉娜要結婚了,還缺一點嫁妝。”
“借錢?”老板脖子昂的更高了。
“我哥哥就在堂姐后面結婚,他拿了嫁妝就能還錢。我還在主人家里當仆人,每個月都有收入。”
“聽說你找了個好主人,怎么不找他借?”老板明知問。
在印度,仆人絕不會把自己不好的一面展示給主人。
比如喝酒、賭博、當漂客,這些都是當仆人的大忌,一旦被發現保準被主人家攆走。
借錢算不上大忌,但肯定不討主人喜歡,穆納才沒那么傻。
這是他用命換來的仆人身份,絕對不能丟掉。
“只要三千盧比,不用一個月我們就可以還清。那片工地,”穆納指了指遠處的小山包,“我能帶人進去干活。”
這是一種代權,身份的象征。穆納能介紹村里人去工地做活,那就說明他很受主人重視。
“你堂姐嫁給了誰?”茶鋪老板問。
“曼加爾村的人,他剛死了老婆。”
“你哥哥要娶誰?”他繼續問。
“隔壁村的一個姑娘,她家放牛的。”穆納變得底氣十足。
“放牛的”代指亞達夫種姓,在北方邦十分有權勢。
對方聽聞穆納被這里工地的老板收為仆人后,才同意了這門親事。
放在以前,穆納家永遠不敢想這種好事,簡直天降餡餅!
茶鋪老板心里有數,穆納家有還錢的資本。
“一個月后還3500盧比,超過三個月4500盧比。”
“成交!”穆納咬牙答應下來。
這就是赤裸裸的高利貸,更黑心的是他借了三千,到手的卻可能只有兩千多。
但沒辦法,他堂姐嫁人,作為女方家,必定要被狠狠敲一筆。
他們要送給男方家一輛新自行車、現金、銀手鐲,還要操辦一場隆重的婚禮。
這些他們只能一一照辦,堂姐莉娜的情況特殊,嫁妝自然也要高一點。
印度人特別喜歡操辦婚禮,而且要大肆操辦,越隆重越好。
穆納家已經準備好一大桶的烈酒,就等著婚禮上盡情暢飲。
3500盧比的巨款,這是一大筆錢,卡納村很多人一輩子的積蓄都沒這么多。
不過穆納并不擔心欠下的高利貸,因為他哥哥會在堂姐嫁人后,也立刻結婚。
他奶奶已經準備好狠狠的敲那姑娘家一筆,他們被人吃,也要吃別人的。
從茶鋪老板那里取了錢,穆納心情飛揚。
以前那老家伙沒少用沾糖漿的大勺敲自己腦袋,至今穆納脖子上和胳膊上還有白色的小點點。
現在呢,他已經可以理直氣壯的去借錢啦。
穆納摸了摸身上的卡其布制服,它是他的盔甲。
主人這兩天就住在烏鴉他們的莊園里,自己得好好伺候著,特別是要多露露臉。
嗯,如果能給自己發一個銀色的口哨的就好了。
穆納美滋滋的走在壓路機碾過的硬土路上,胸膛越發的挺高。
嗯,那是誰?
汽車從南邊來,帶著一路塵土。
穆納認的字不多,但車牌上的米爾扎布爾卻很熟悉。
白色的越野車徑直向他駛來,前燈一閃一閃的,還響著喇叭。
穆納想躲閃,但車正對著他沖了過來,好像要把他直接撞飛似的。
嘎吱!伴著一陣刺耳的剎車聲,汽車在離他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穆納嚇的縮成了一團,他以為自己要被輪胎碾過。就像壓路機鐵輪下的小草一樣,被碾進土里。
“喂!”越野車的車窗搖下,一個醉醺醺的年輕人招呼他。
“什么?”穆納驚魂未定。
“知道是誰在這里動工嗎?”年輕人指著遠處的壓路機問。
“從大城市來的,瓦拉納西。你們是”
“蠢貨!拉姆拜都不認識嗎?”汽車里的另外一個年輕人罵道。
“拉姆拜”穆納一頭霧水。
“拉姆拜,這小子竟然沒聽過特里帕蒂家族的名聲?”
特里帕蒂?穆納腦子里電光一閃,瞬間意識到了什么。
但他面上還是一副傻乎乎的模樣,只討好的看著車里的人。
“這種鄉下老鼠能有什么見識,”為首的年輕人懶得計較,“小子,你知道那里有多少人嗎?”
“很多!”穆納夸張的比劃。
“到底多少?”年輕人皺眉。
“一萬人!整個卡納村都在那兒。”
“鬼扯,一個鄉下村子能有多少人。”
“拉姆拜,要去看看嗎?在米爾扎布爾,沒人敢不給卡林拜面子。”他的同伴慫恿。
年輕人有些心動,但最后還是擺擺手,“今天有一個很重要的派對,下次再來。”
“拉姆拜,是有心動的姑娘參加派對嗎?”車里傳來哄笑。
“老子今晚一定能搞到手!”
越野車呼的開過去,帶走一陣陣的夸張的大笑。
穆納擦擦汗,眼神驚魂未定,卡林拜的人怎么跑到鄉下來了。
不行,得趕緊通知主人。
在穆納向工地趕去的時候,羅恩正在礦場巡視。
“蘇爾先生您看,這些都是優質的石灰石,氧化鈣,品位很高。”負責礦場的還是上次的那個專家,高爾。
“能直接用來加工水泥?”羅恩捻了捻手里的石灰。
“挖上來的石灰石礦要先破碎篩分,這樣方便運輸,到水泥廠加工的效率也更高。”
龐大的挖掘機已經在礦場掏出了一個大坑,足夠兩輛大卡車并行開進去。
工人們在坑道里加固支護鋼板,后面的鉆機正在待命,它會進入坑底鉆孔。
等塞滿炸藥后,轟隆一聲,石灰石塊就會碎的滿地都是。
然后工人、卡車進場,把石灰石礦進一步敲碎、裝車、運走。
這大概就是采礦的運作流程,現在才剛起了個頭。
“大概什么時候第一批礦會出來?”羅恩有點迫不及待。
“如果等設備就位,大概兩個月。小規模人工開采,半個月就行。”
早在去年拿到許可證后,羅恩就已經向霓虹那里下了設備訂單。
有些特種工程車,印度國內沒有,只能從國外買。
這種機械,小日子最拿手,就是太貴。
發貨時間漫長也是一個問題,通常要等四到八個月。
羅恩能用國產用國產,能買二手買二手。但關鍵性的設備二手也買不到,只能買新的。
“先人工開采,挖出來的礦就近存放。等水泥廠啟動,多少礦都不夠消化。”
“是,蘇爾先生。”專家高爾恭敬的應下。
他也是北方邦人,吠舍種姓。對蘇爾家這種的地頭蛇,一向很奉承。
“水泥廠呢,進度怎么樣?”
“已經開始打地基,廠房簡單三四個月就能落成。麻煩的是回轉窯和輸料塔,最快也要六個多月。”
“有沒有什么更快速的方法?”羅恩皺眉,這種大型礦業果然難搞。
“礦場里原來的濕法窯,可以湊合著用,就是效率低了點。”高爾聳肩。
羅恩恍然,烏鴉他們以前的人工水泥窯還在,一直沒拆。
“先試試,就當積累經驗了。”
“我會安排人處理。”
羅恩還想說什么,但穆納匆匆忙忙跑過來。
“主人,我剛剛遇到卡林拜的人了!”
“誰?”
“卡林拜,米扎布爾之王。”
“他們來這里干什么?”
“不知道,但肯定沒打什么好主意。”穆納一口斷定。
人的名,樹的影,這種事幾乎不用猜。
“別管什么卡林拜了,這里是蘇爾家的地盤。”
羅恩渾不在意的揮揮手,一個小縣城還什么地下之王,唬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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