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總是在陰影中會面。
他們會躲開人群,躲開天上的巡邏艇和廢墟中橫沖直撞的軍隊,以及所有足以殺死他們或打擾到他們的東西,然后挑選出一個無關的環境,手握武器,如同迎接敵人般迎接自己的同僚與兄弟。
對于任何一名九頭蛇來說,在互相擁抱的同時被槍指著,都算不上是冒犯。
這是他們的習慣,也是他們的傳統。
也許在最開始,它會造成麻煩,但現在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了。
哪怕是兩名剛剛從漫長的沉睡中蘇醒過來的阿爾法瑞斯,也遵循著這一點。
“你們還剩多少人。”
先到一步的九頭蛇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四周的環境,同時調節了自己動力甲上的關節伺服馬達:任何一款帝國出品的動力甲都不會以安靜聞名,但古老的馬克二型至少比馬克四型要好一些,至少在損壞的時候,它不會變得更加吵鬧。
而現在,阿爾法瑞斯是真的不想再被卷入任何一場爭斗中了。
“不到兩百人。”
站在幾米遠的地方,一位曾經統率一千名戰士的九頭蛇軍官如此回答道。
“我們和帝國之拳增援的主力部隊真刀真槍地打了一場,最開始還能守住陣地,直到他們調來了騎士和女武神:至少有六百人在戰斗中被直接殺死了,還有另外的兩百人在撤退過程中走散了,不過我有信心,他們中的大部分會歸隊的。”
“是么。”
先到的阿爾法點了點頭。
“比我這邊要強一點。”
“我帶了五百人去獅門空港,只有不到八十個人活著回來了。”
“遇到什么麻煩了?”
“多恩沒有親自到,但他把他的親衛隊全部派去了獅門空港。”
說完這句話,相對而立的兩名九頭蛇都陷入到了沉默中,挫敗與死亡的陰影籠罩在他的肩頭,而空氣中則是縈繞著從破損的精金陶瓷裝甲中涌出來的,那股原始且強烈的钷元素燃劑的味道。
“或許還有更多的人活了下來。”
過了好幾分鐘,那名損失更慘重些的軍官才心懷僥幸的說道。
他看向了他的同僚。
“除了你自己的部下之外,你在先前的撤退中是否還聯系過別的友軍?”
“我的確與幾支兄弟部隊有聯系:但所有人的狀態都稱不上好。”
阿爾法瑞斯搖了搖頭,似乎對戰斗兄弟的心懷僥幸嗤之以鼻。
“據我所知,負責去進攻星炬的那支部隊沒有一個活著回來的,他們直接遇上了原體羅格多恩,至少有數千人死在了泰拉禁衛的刀和靈能之下:如果不是多恩急于返回泰拉皇宮的話,傷亡會更大些。”
“至于山陣號那邊,情況也不理想。”
“我們曾一度接近勝利,但帝國之拳憑借著絕對的兵力優勢拖延住了我們,而泰拉方面又向他們派出了嶄新的援軍:那些先前從未見過的改造人戰士,在戰斗的過程中展現出了極其卓越的刺殺技巧,我們的兄弟沒能擋住他們人數眾多的反撲。”
“哪怕是強化后的戰士也擋不住么?”
“不,那些曾經注射了原體血液的戰斗兄弟并不弱于泰拉派來的刺客,他們在與刺客的搏殺中奪得了非常漂亮的交換比,甚至曾重新穩定戰線試圖反撲:但帝國之拳和泰拉的刺客們憑借著不斷調整山寨號內部的道路和防御結構,成功將戰斗的時間拖延到二十四個小時之后。”
“時間一到,那些注射過原體血液的兄弟就再也承受不住了。”
“我們最終輸掉了山陣號上的博弈。”
“同樣的,因為泰拉艦隊的封鎖,沒人從那座巨型要塞上活著回來。”
“加上星炬那邊的損失,滿打滿算,這就近乎是一萬人的代價了。”
最開始提出問題的阿爾法拿出了他的個人用戰術顯示器,希望能夠從中得到一些更具有價值的消息:但也許是在先前的戰斗中有所損傷,那些閃爍的浮動標志在來得及顯示出任何有用的訊息之前,就在一陣亂碼和雜音中被吞噬了。
“嘖…”
九頭蛇皺起了眉,思考片刻,他選擇最有效果的維修裝置。
將其抓在手中:然后敲一敲。
果然,一陣劇烈的晃動后,戰術顯示器竟然真的傳出了一陣流暢的聲音。
但不知道是什么原理,這一次,它竟然接入了神圣泰拉的官方廣播。
而廣播中的那個聲音,則是讓兩名阿爾法瑞斯同時陷入了沉默。
那是多恩。
“泰拉的子民們。”
“先前出現在各地的恐怖襲擊,如今已在帝國鐵拳的打擊下平息,請各位…”
“你覺得他說的是真的嗎?”
當聽到原體信誓旦旦地保證泰拉的秩序已經重歸高領主議會的掌握時。九頭蛇心思復雜地將戰術顯示器放在地上。
“我見過多恩。”
他的兄弟也有些猶豫。
“那不是一個會隨意說謊的人物。”
“但也不排除是為了穩定民心,至少以我們的攻擊力度來看,高領主們不可能在幾天之內就平息好一切。”
“但如果說,他們已經挫敗了我們在各地發起的大規模攻勢,那我并不會驚訝。”
再一次的沉默。
“也就是說,包括我們在內,所有的九頭蛇應該都已經失敗了。”
“原體有說過一旦行動失利,我們該怎么撤退或者離開嗎?”
“不,沒有。”
先到一步的阿爾法搖了搖頭。
“而且我很懷疑,在他的計劃中,到底有沒有讓我們活著離開這一部分?”
在提到基因之父的時候,這位阿爾法瑞斯的眼中已經沒有多少的敬意了。
為了這聲基因之父,他可是將自己的大半個連隊都搭了進去。
“你不覺得奇怪么?”
“我們在指定日期之前就被喚醒了,而且直接被輸入了背叛帝國的代碼,向著一座明顯防備完整的神圣泰拉,發動了一場根本不可能成功的自殺性襲擊,而且,自從這場戰斗開始以來,那位喚醒我們的基因之父就再也沒有下達過新的指令。”
“很有可能,我們就是他的問路石子。”
“你不應該這么懷疑原體,兄弟。”
“他真的是我們的原體么?”
九頭蛇則是直接反問道。
“我在沉睡前見過我的原體,他給我的感覺和喚醒我們的那個人并不一樣。”
“換句話說,就算是我們的原體。”
“但今天的這些事情足以讓我懷疑他。”
“那你打算怎么辦?”
九頭蛇略微遲疑片刻。
“目前的當務之急是將行動已經失敗的消息傳達給每一個還活著的兄弟,我們已經在這片土地上死了太多的人,剩下的人最好不要一頭撞進第七軍團的包圍圈:值得慶幸的是所有人都知道該撤去哪里,多恩的子嗣絕對找不到我們的庇護所。”
“然后呢?”
“然后…我也不知道。”
阿爾法搖了搖頭。
“我會領人回到庇護所,然后接應盡可能多的兄弟也退回到庇護所,那里足夠隱蔽到不會被他們發現,留下來的生存物資也可以支撐我們很長時間,但更重要的是,那里還有更多沒有被喚醒的兄弟:我們需要守衛他們直到正確的時刻。”
“然后,我們會重返泰拉。”
“去執行我們真正的命令。”
“至于那位喚醒我們的基因之父?”
“祝他好運吧。”
“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好運。”
站在羅格多恩的面前,掌印者用這句話來總結自己與歐米茄的戰斗。
“如果運氣不佳的話,他會在最多五年內充滿痛苦的死去。”
“相信我,那不會是一種解脫。”
“我并不懷疑你的判斷,掌印者。”
泰拉禁衛正全副武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面前的那個房間中。
“但我還是很懷疑:一個已經對帝皇和帝國顯露叛逆姿態的原體,倘若讓他繼續在銀河系中活躍幾年的話,會不會隱患很大?”
“我知道這一點。”
掌印者點了點頭。
與多恩不同,他倒是顯得很輕松。
“所以,我會召回阿爾法瑞斯,讓他負責追捕歐米茄的剩余事務。”
“同時,也會考驗他的忠誠。”
“到時候請通知我。”
聽到了阿爾法瑞斯這個名字,羅格多恩本能地皺起了眉頭。
“我不希望今天的事情再發生第二次。”
“我要親眼確定阿爾法瑞斯的立場。”
“我會的。”
馬卡多許諾道。
“相信我,多恩。”
“如果阿爾法知道了泰拉上的事情,他只會比現在的你更緊張。”
“我的緊張是有原因的,掌印者。”
面對這句揶揄,原體不為所動。
他依舊是全神貫注的,緊緊盯著眼前這個用于看押那位不可知者的牢房。
只是想到那個家伙的存在,羅格多恩豎起了自己的盾牌,手握利刃,問向馬卡多的話語中也多了一絲質疑。
“掌印者,你知道我看到那個家伙竟然身處于牢門之外時,有多么的驚訝嗎?”
“即便是這場暴亂本身,給予我的恐懼也遠遠不如那一幕。”
“在那一刻,我真的懷疑,我是否有能力執行好帝皇交付給我的信任。”
掌印者沉默了一下。
“你是想為此而譴責我嗎,多恩?”
“不。”
原體搖了搖頭。
“我能理解,畢竟歐米茄的靈能和調虎離山之計都非常漂亮,你匆匆趕來,并不能阻止他喚醒這個家伙:而只要他蘇醒,想要突破帝皇留下的牢籠也并非難事。”
“但事實似乎并非如此。”
“從我的觀察來看,他并非主動離開,而是遵奉了你的命令,掌印者。”
“不是我的。”
馬卡多糾正了這個錯誤。
“是帝皇的。”
“我無法命令他,只有帝皇親自傳達的意志才能讓他如此服從。”
“而且,多恩,我們必須承認,如果沒有他的及時插手的話,我們是絕無可能以如此低的代價就平定了黑牢暴亂的。”
“所有突破收容的囚犯全部被收押,又或者干脆被殺死,泰拉不會受到威脅了。”
“這比什么都重要。”
“恕我無法認同。”
多恩壓低了聲音。
“你這是在賭博,掌印者:在我們面前的是帝國和人類的背叛者。”
“倘若他不再遵循帝皇的意志,那么整個神圣泰拉都會陷入一片血海。”
“我可不覺得他在殺戮的時候,會有心情分辨我們與荷魯斯的區別。”
“他只會認為荷魯斯背叛了帝皇,而我們辜負了帝皇:然后對我們一視同仁。”
“那聽起來,我們只能投靠牧狼神了。”
“想必荷魯斯在如此情況下,也是愿意和我們統一戰線的。”
掌印者笑了一下。
而多恩依舊面若冰霜,直到他確定牢籠里面唯一的關押物,真的再次陷入了沉睡。
失去了移動,失去了呼吸,也失去了對于外界的一切感知和反應:重新回歸到金屬的絕對狀態。
直到此時,原體才松了口氣。
但他依舊不敢放下戒備。
“他是怎么回來的?你有什么辦法?”
“我沒有辦法。”
馬卡多很老實地搖了搖頭。
“他只是遵循帝皇的命令,在擊破最后一個企圖逃出黑牢的收容物后,自己回到了牢房中,我所做的,只是站在這里,確定他已經回來了,然后關上牢門。”
“如果你再早到幾分鐘,多恩,你會親眼看到他是如何回來的。”
“…掌印者。”
沉默了很久,原體才出聲。
“因為這件事情,我不得不開始懷疑你的可靠性。”
“你在整件事情中的處理都是…”
“毫無保險的,我知道。”
馬卡多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
“等你活到我這個年紀,多恩,你就知道我為什么會這么做了。”
“有些事情,真的不看個人的努力。”
原體顯然對這個道理嗤之以鼻。
“等泰拉上的事情結束后,我會親自加強這里的安保工作,確保不會有任何人能夠再次打開看守他的牢籠。”
“這是好事。”
掌印者轉身離去,不再留戀。
“但未來一段時間里,你未必有機會。”
“為什么?”
羅恩依舊手持著盾牌,一步步倒退,直到牢門徹底離開了視野后,才轉過身,快步跟上了馬卡多的步伐。
原體的寬闊與掌印者的瘦削,就這么一前一后的消失在了無聲的陰影中。
只留下再次被塵封起來的血肉,在等待著也許千年,或者萬年后的又一次召喚。
“我的特工傳回情報的速度,要比你的子嗣色和軍團快上一些,多恩。”
“所以很快,你也會收到匯報。”
“荷魯斯已經發動了他的新一輪攻勢。”
“目標是作為神圣泰拉最后一道防線的密涅瓦與哈肯兩個星系。”
“而就在前不久,戰事已經顯露端倪。”
“戰帥沒能完全攻占密涅瓦。”
“但是在哈肯星系:他成功了。”
“而現在的情況是。”
“如果我們不支援密涅瓦,那么密涅瓦上的守軍很有可能撐不了多久。”
“而如果我們不出兵奪回哈肯,那么影月蒼狼的大軍便會從此涌入:在密涅瓦上堅守將會毫無意義。”
“所以,多恩。”
“在我們解決了泰拉的事情后。”
“你就必須統率軍隊,立刻出發。”
“在密涅瓦,在哈肯,在連接這兩個世界間那些至關重要的星球和宙域上。”
“與我們的戰帥大人,展開一場全新的啟示錄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