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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攻克秦州

熊貓書庫    歸義非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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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不要放跑任何一人!!”

  “噼里啪啦…”

  夜幕下,麥積山上火光沖天,無數官兵在王重榮的指揮下后撤。

  隴右的將士則是在其身后不斷追擊,期間還需要躲避那些因為大火焚燒而垮塌的帳篷。

  雙方追殺數百步,直到撤到南營門口,王重榮才開始重整兵馬,但能聚集在他左右的兵馬已經不足遇襲前的半數了。

  期間還有官兵在往此處逃離,但許多都被追擊而來的隴右軍敲掉了腦袋。

  火勢越來越大,加上此時是秋天,麥積山上枯枝落葉數不勝數,于是火勢很快便順著營盤往四周蔓延而去。

  營盤內的大火變高,滾滾濃煙騰空而去,幾乎了半邊天穹,使得本就不算明亮的天色更為昏暗。

  緊接著,營盤四周著火的山林開始傳來沉悶的爆裂聲,這是松脂在高溫下炸開,樹干崩裂的聲響。

  “簌簌啪啪…”

  麥積山的風不知何時變大,從渭水河谷吹來的山風裹挾著熱浪呼嘯而去,麥積山上的鳥獸開始奔逃。

  然后、火線出現了…

  “直娘賊的,撤下山,全部撤下山去!!”

  “撤!撤!”

  “鐺鐺鐺鐺…”

  眼睜睜望著四周山火被點燃,王重榮只覺得空氣都炙熱起來,聲嘶力竭的下令撤軍。

  他們亡命逃離此處,而率軍拿下麥積山的劉繼隆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撤!”

  “嗶嗶——”

  劉繼隆也下令撤下山去,顧不得已經被攻陷的營盤,帶著人亡命撤離。

  人力在大自然面前顯得那么弱小,火勢沿著樹木席卷而來。

  那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一道赤紅的巨浪,從山脊上傾瀉而下。

  火舌舔舐著每一寸草木,所過之處,松林瞬間化作火把,灌木噼啪爆燃,連巖石都被炙烤得發燙。

  熱浪扭曲了空氣,遠處的景象如同在水中晃動,模糊而猙獰。

  風助火勢,火借風威,麥積山仿佛活了過來,變成了一頭咆哮的野獸。

  火焰竄起數丈高,黑煙如巨蟒般盤旋上升,灰燼如雪片般漫天飄落,落在人的皮膚上,燙出細小的紅痕。

  野獸在火中打滾,羽毛燒焦的飛禽撲騰著墜地,空氣中彌漫著焦糊味,混合著松脂燃燒的刺鼻氣息,吸進肺里,像是吞下了一把滾燙的沙。

  火海傾瀉而下,無人能擋,所有人只能亡命逃跑。

  火光照亮了整個渭水河谷,將所有人都映照成了橘紅色。

  半個時辰的上山路程,他們只用一刻鐘就到了半山腰。

  數千隴右將士看向山頂的大火,由于渭水河谷的氣流在不斷上升,加上營寨北門二百余步的樹木都被砍伐殆盡,因此大火雖然不斷試圖蔓延北側山體,卻始終沖不下來。

  相比較隴右軍的好運,王重榮等人就不行了。

  大火幾乎追著他們向山下跑去,無數人用橫刀割斷甲胄,丟盔棄甲的逃亡,卻還是覺得自己跑得太慢,恨不得生出八條腿來逃命。

  饒是如此,卻也還是有不少兵卒被裹挾進入火勢中,要么窒息而死,要么被活活燒死。

  麥積山的火勢沖天,便是連十余里外駐守木門道的趙黔所部都能看到,更別提距離麥積山不過四五里的上邽城百姓了。

  大火沖天的那一刻,王式便被人喚醒來到了城中鼓樓處,遠眺不斷燃燒的麥積山。

  他的瞳孔中火光閃爍,可他本人卻手腳冰涼。

  “傳令、召各部兵馬聚集上邽,在此與叛軍決戰!”

  王式聲音平靜,身旁長山都的都將聽后連忙作揖應下,立馬派出快馬前去落水道和木門道通知李弘甫、趙黔兩部撤回上邽。

  “娘賊的,這火勢也太大了,這得燒掉多少木柴啊!”

  “某剛才還以為要被燒死了。”

  “嘿嘿,俺們是沒事,但官軍肯定有事…”

  麥積山北側,眼看著山頂滾滾煙塵升騰,劫后余生的上萬隴右兵卒竟然還能相互打趣。

  劉繼隆倚靠一棵樹干,眼底是麥積山頂那還在燃燒的大火。

  待安破胡和張武走來,他便對二人交代道:“這樣大的火煙,說不定等會會下雨。”

  “派人去取蓑衣與帳篷來,待火勢停下,我們立即上山,搶占那廢墟!”

  “是!”二人作揖應下,隨后急忙派人去通知山下的民夫,驅趕挽馬車運送蓑衣與帳篷、糧食前來。

  眼下已經來到寅時四刻(4點),距離天亮最多不過半時辰。

  天色在時間推移中漸漸開始明亮,而山上的滾滾煙塵則是將方圓數十里的天空都盡數遮蔽。

  如劉繼隆預料那般隨著大量樹木被焚燒,煙塵遮蔽的天空范圍越來越大,天空也在天亮不久后開始下起了細雨。

  劉繼隆親率三軍披上蓑衣登山,但見山腰以上的樹木盡數被燒毀,而原本山頂的營盤也被大火徹底燒為廢墟。

  劉繼隆吩咐張武在山頂扎營,自己則是四處走走看看。

  麥積山幾乎被燒了個干凈,尤其是南側的山嶺被燒了個精光,可以直接眺望到坐落山腳的上邽城。

  雖然看不清上邽方向在干嘛,但劉繼隆猜測王式大概在部署兵馬,準備在上邽河谷間的平川與自己決戰。

  他若輸了,大概率就得敗走,連上邽、清水、秦嶺三城都守不住,只能退至隴山以東的安戎關。

  屆時秦州及秦州十余萬人口盡數歸屬隴右,劉繼隆也可以從容南下進攻三川之地。

  當然、王式也可以選擇死守上邽城,憑借上邽城的城防和城內糧食,堅守一兩個月不成問題,但清水縣和秦嶺縣依舊會丟失。

  劉繼隆完全可以用幾千騎兵包圍上邽,率馬步兵和步卒進犯安戎關,使得關中震動,再伺機南下三川。

  總而言之,對于王式來說,麥積山丟失后,他不管選擇決戰還是死守,清水與秦嶺二縣都將丟失。

  以劉繼隆對王式此前幾次的戰術布置來推測,王式大概率會選擇決戰,但他也會給自己保留一條退路。

  這條退路,如果劉繼隆沒有猜錯的話,那應該就是將上邽平川一分為二的籍水了…

  思緒落下,劉繼隆目光眺望上邽平川上的那條河流。

  作為渭水支流之一,籍水出西山,百澗聲流總成一川,東經上邽城南,再向東匯入渭水。

  依靠籍水作戰,進可攻退可守,總比在平川上與隴右軍作戰要聰明得多。

  王式麾下精騎被自己擊破的擊破,俘虜的俘虜,在平川作戰等于平白暴露兩翼,他不會那么傻。

  想到這里,劉繼隆轉身返回了營壘廢墟,準備好好休息,養足精神后再與王式交鋒,徹底決定秦州歸屬。

  “額啊…”

  “草藥不足了!”

  “都等著,草藥馬上就運來!”

  麥積山南側山腳的上邽平川,此刻跟隨王重榮撤下山來的每個人都無比狼狽,不少人都被燒傷。

  七千兵馬,被劉繼隆突襲后又遭大火追殺,最終安全撤回山下的只有不到四千人,其中還有近千人被各種程度的燒傷。

  王式第一時間便安排了人馬接應王重榮他們,上邽縣的醫匠也盡數被調來麥積山腳下。

  王重榮整個人無比頹靡的坐在一張馬札上,旁邊的王重益被燒傷了手掌,手掌裹著厚厚的粗布。

  “四郎,這劉繼隆狡詐,竟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昨日大火必然也燒死了他們不少人,你不必自責。”

  王重益勸慰著王重榮,但王重榮卻搖了搖頭,咬牙道:“昨夜是西北風,叛軍向北走,定然無事。”

  “七千兵馬折損過半,某擢升河中節度使無望,唯有今日以戰雪恥!”

  麥積山被奪,上邽便再無屏障可言。

  若是不想要丟失上邽,雙方一戰在所難免,王重榮也準備用接下來這一戰來雪恥。

  只是面對王重榮的這番模樣,王重益卻有些心不在焉。

  昨夜他們雖然被打了個突襲,但后來雙方在豁口僵持也是真的。

  當時他們幾千人都收拾不了不足一千叛軍,如今丟失麥積山,在平川之上與叛軍為敵,他們真的是對手嗎?

  王重益的思緒還未落地,便見遠方有隊伍從上邽開拔而來。

  細雨僅下了半個多時辰,道路并不算太泥濘,故此各軍得到消息后,立即撤往了上邽,再在上邽完成集結,與王式馳往了麥積山下。

  王式征集三萬民夫與全城牛馬騾車運糧而出,隊伍延綿七八里,紛紛朝著麥積山東邊的籍水靠去。

  籍水寬不過十余丈,王式早早就命人在籍水上搭建了壕橋,所以當他率軍抵達此處后,他立即將目光看向疾馳回撤的李弘甫。

  “請李使君率軍一千護送這三萬民夫及糧草撤往安戎關。”

  “少保放心,某一定將糧草安全送抵!”

  李弘甫作揖回應,心中暗道:“前提是少保您得守住籍水才行…”

  局勢如此,哪怕是李弘甫也知道,今日之戰,最好結果就是兩敗俱傷。

  與隴右交戰四個月,秦嶺以北的十萬官軍被打得只剩兩萬,隴右折損的兵馬最多不過兩萬。

  秦州丟失后,隴右戰線前推,即便沒有繳獲糧草,也能憑借武山、伏羌二縣的秋糧迅速站穩腳跟。

  待到明年秦州糧食再度收獲,隴右運糧起點就從渭州變為秦州,至少前推三百里。

  行軍打仗,糧草起運前推三百里代表什么,似乎根本不用解釋。

  《孫子》曾說:“食敵一鐘,當吾二十鐘;葸稈一石,當吾二十石”。

  以李弘甫此次領兵調轉糧草來看,在隴右地形下的三百里,起運一石糧食,能運抵三百里外的最多只有七斗,余下三斗都要被運糧的民夫所食。

  當然,若是挽馬車足夠充足,不需要人力背負來運糧的話,那這個損耗倒是可以適當減少些。

  隴右兵貴神速,到現在恐怕都沒有消耗太多糧食,若是戰線再前推三百里,屆時朝廷恐怕不得不重兵安戎關了。

  李弘甫思緒間,王式卻已經開始安排起了扎營和運糧過籍水的事宜。

  李弘甫點齊一千涇原兵,隨后便護送三萬民夫先后過河而去。

  在他們過河后,王式將兵馬分為兩部,休整一夜的長山都前往籍水東岸修建營壘,趙黔所率五千諸鎮官兵在籍水西岸修建營壘,中間以壕橋相連。

  當時間來到辰時,籍水兩岸官兵數量已然明了,僅有六百余天雄精騎,兩千長山都,以及義成、河陽、邠寧等鎮一萬二千兵馬。

  兩萬大軍變為一萬二,以這點兵力要與劉繼隆在上邽打一場,諸將的心情都寫在臉上,十分難看。

  只是不打這一場,以劉繼隆軍中馬力,定然能很快追上李弘甫、楊公慶等兩支兵馬轉運的糧草。

  真被劉繼隆獲得這二十余萬石糧草,到時候劉繼隆連從隴西轉運糧草的步驟都省略了,興許可以直接進攻安戎關了。

  王式在牙帳等待著,而許許多多兵卒紛紛在帳篷中著甲而眠,根本不敢脫掉甲胄。

  好在隴右軍昨夜也經歷了一場廝殺,并未在上午發起進攻。

  時間就這樣搖搖晃晃的來到了午后,而此時的劉繼隆已經起床走出了營盤廢墟。

  他來到山道前眺望遠方的上邽平川,只見官軍已經在籍水兩岸搭建了營盤。

  這種營盤對于隴右軍來說,與紙糊的沒有任何區別。

  不過王式所展現的態度,倒是讓劉繼隆高看了一眼他。

  在劉繼隆看來,一個人若是經歷了太多挫折,那這些挫折便會把一個人的銳氣磨滅。

  當銳氣漸漸消失后,此人便會懷疑自己,痛恨自己,最后接受平凡的自己,一種有心無力的感覺將會伴隨終身。

  如果沒有驚世的外力介入,這人便會庸庸碌碌的渡過一生。

  這種情況不止出現在許多人身上,更容易出現在許多自小順風順水,意氣風發的人身上。

  遭遇戰敗就萎靡不振,此后碌碌無為一生。

  正因如此,劉繼隆從不覺得那些順風順水的天才可怕,反倒是劉邦、劉備及王式這種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人更可怕。

  不過王式始終是大唐的臣子,他的每一場戰敗,總歸會在戰后清算的。

  劉繼隆沒有在意他,而是下令民夫埋鍋造飯,準備吃過飯后下山作戰。

  隨著他一聲令下,營內的木哨聲開始緩緩吹響,休息了快四個時辰的三軍將士們先后走出營帳。

  民夫們已經早早的埋鍋造飯了,只是由于此地距離伏羌太遠,今日所食無非就是肉干、干菜泡水煮開,澆在軍糧煮開粟米飯上的簡餐罷了。

  一頓飯除了油鹽味外,再也吃不出任何東西,這就是便攜軍糧的缺點。

  粟米的味道早就在反復幾次蒸煮中消失,唯有飽腹感能讓眾人意識到自己剛才吃了東西。

  三軍收拾完畢,劉繼隆以騎兵在前、馬步兵在后,步卒居最后的行軍隊伍向山下走去。

  相比較麥積山北側,南側道路倒是相比較難走。

  從山頂到山下不過二三里路程,落差卻有近二百步。

  好在昨夜的大火焚毀了許許多多樹林,一眼望去根本不存在設伏的地方。

  興許王式也是看到了如此糟糕的環境,這才選擇依靠籍水與隴右作戰。

  兩刻鐘的時間,兩千五百精騎率先下山,接著是五千馬步兵和七千步卒。

  劉繼隆留守了一千馬步兵和數百傷兵在北側南川軍營休整,饒是如此,他們的兵力也比如今的官軍要多。

  隨著大軍走下麥積山,官軍的塘騎也早早將軍情告訴了王式。

  王式率領三軍走出營寨,一萬兩千人列陣籍水西岸。

  “簌簌…”

平川風起,吹得旌旗獵獵作響,馬匹唏律  只看人數,雙方確實數量相當,但質量卻天差地別。

  比較起劉繼隆這邊完善的三軍,王式僅能用數量眾多的步兵和數百精騎來對陣。

  單從這點來看,王式便已經輸了半籌。

  這種情況下,他還要堅持與叛軍作戰,圖的無非就是能有足夠時間轉運糧食。

  他的想法被劉繼隆摸了個清楚,而劉繼隆腦中也呈現出了一張沙盤。

  沙盤上有著秦州大概的地形,以及身處上邽平川對壘的他們,還有那運送糧草撤回清水縣或安戎關的官軍輜重隊。

  幾次交鋒,劉繼隆早就把各部官軍的行軍速度摸了個透徹。

  圍攻隴右的五部兵馬中,若以行軍速度來論,當屬已經被擊潰的朔方鎮及平夏、沙陀等兵馬為主,每日最少能行五六十里。

  其次是西川的高駢,再往后是王式的這八萬官軍,而山南西道的王鐸和東川的李福每日僅能行軍四十余里。

  不過朔方鎮馬兵最多,行軍快是正常的,而高駢兩萬兵馬中,精騎和馬步兵僅有一萬五,其中五千還在南邊。

  圍攻故桃關的兩萬兵馬中,最少有一萬人是步卒,能做到每日行軍五十里,已經算得上比較快了。

  官軍行軍速度也不過四十里到六十里之間,民夫行軍速度通常是三十里左右。

  隨著各軍大概情況推算出來,劉繼隆腦海內的沙盤各部兵馬也在不斷運動。

  從上邽到清水縣最少一百里,到安戎關最少二百里。

  這么算來,前番官軍調走的輜重隊,最少需要三天時間才能抵達清水,自己擊敗王式后,可以輕易奪取這批輜重隊運出的糧食。

  就是不知道王式在此之前,有沒有安排其它兵馬運送糧草前往關內。

  這么想著,劉繼隆目光在陣上掃視,一圈下來,并未發現神策軍的身影。

  “看來已經運出幾批糧食了。”

  劉繼隆不知道自己能否追上,但只要能追上前番才動身的那支輜重隊,他們手中糧草也足夠自己在秦州所布置三萬大軍食用了。

  收回思緒,劉繼隆從馬鞍前取出五色旗,以顏色定五軍,當即揮舞起來。

  十二名旗兵上前,目光看著劉繼隆揮動旗語,當即開始揮舞手中旌旗,以旗語傳遞軍令。

  王式的布置很簡單,以數量六七千的兵馬居中,列為三軍,后方六百精騎壓陣,左右各有兩千多步卒充當左右兩翼。

  劉繼隆見狀,當即將五軍調整,以安破胡統帥左右兩翼精騎,左翼置一千精騎,右翼置一千五百精騎,前軍、中軍以張武統帥七千步卒為主,后軍則是五千馬步兵為主,由自己親自指揮。

  半刻鐘的時間,一萬兩千大軍便改換陣型,列陣于官軍對面。

  他們的列陣速度令官軍中的不少將領臉色難看,尤其是王重榮與趙黔。

  官軍的戰陣比隴右的更簡單,卻耗費了兩刻鐘才列成,而隴右僅僅花費半刻鐘便列成,根本不需要調整。

  雙方差距顯露出來,而劉繼隆也在結陣完成后揮下了令旗。

  “嗚嗚嗚——”

  號角聲吹響,由于沒有攜帶鼓車,劉繼隆所能用的號令便少了一種,但這并不影響他擊破王式。

  “進!”

  張武居中軍,眼見劉繼隆下令他們進軍,他不假思索揮下令旗,由旗兵傳遞而出。

  前軍戰鋒、中軍跳蕩開始出陣,七千步卒步步靠近官軍。

  “傳令、前軍戰鋒弩手去賊一百五十步即發箭,弓手去賊六十即發箭。”

  “若賊至二十步內,戰鋒先行壓上,射手、弩手俱舍弓弩,各先絡膊,執刀槍等待戰鋒破陣。”

  “若敵軍陣腳穩固,戰鋒隊打賊不入,即著弓弩手執刀棒齊入奮擊,跳蕩不得輒動!”

  張武運用著這幾日從劉繼隆手中學到的大軍指揮精髓來指揮本部七千兵馬,效果也十分顯著。

  以隴右軍中基層將領及兵卒的素質,只要號令不變不亂,他們就能很快依照號令進攻。

  前軍四千步卒被編為戰鋒隊,前三排為長槍手,余下皆換弓弩,等待距離放箭。

  “放!”

  當兩軍距離來到一百五十步,雙方弩手各自前進,越過長槍手后開始以弩具對敵。

  他們邊走邊射,但隴右軍的弩具更多,戰鋒隊四千人,足有一千六百人裝備擘張弩。

  反觀官軍,中軍同樣七千步卒,卻只有七八百人裝備擘張弩,所以交鋒同時,官軍一如既往的被隴右以弩矢壓制。

  “殺殺殺——”

  隴右軍的戰鋒長槍兵不斷低吼,那聲音匯集在一起,無時無刻都壓制著官軍。

  哪怕王式令鼓車擂鼓,卻依舊壓不過這道聲音。

  “嗶嗶——”

  六十步距離到來,除前排長槍兵外,余下兩千多兵卒紛紛更換硬弓,以步射壓制而去。

  王式揮舞令旗,令前軍戰鋒和中軍一同用弓箭拋射壓制叛軍。

  一時間,隴右的前軍確實被官軍狠狠壓制著,但張武反應也不慢。

  在他令旗揮舞下,中軍三千跳蕩兵更換弓弩,拋射壓制官軍,箭矢在兩軍上空碰撞交織,跌落無數,但大部分都射入敵軍之中。

  只是除了少數倒霉的兵卒外,大部分兵卒只是看上去被射穿,實際上并不影響作戰。

  張武身上都中了好幾支流矢,他揮拳用小臂擊斷這幾支插在身上的流矢,接著目光看向后軍。

  果然,后軍的旗語下令駐兵,以弓弩對射官兵。

  張武接令后,當即揮舞令旗,七千隴右兵卒呈弧形散開,好似一只握住圓月的手,以弓弩開始壓制官軍。

  除前排一千八百余名戰鋒長槍兵卒外,余下五千多兵卒都以弓弩對射壓制官軍。

  王式見狀,除了暗罵叛軍富庶外,便只能指揮三軍,舍棄弓弩而進軍,試圖短兵交擊來限制叛軍的弓弩。

  官軍埋頭挺進,張武見狀露出欣喜,正準備出擊與他們短兵交擊時,卻見別將提醒道:

  “都尉,節帥下令后撤二十步,不得還擊!”

  “后撤?”張武此時不解,但還是按照劉繼隆的指揮撤退。

  他們開始后撤,官軍見狀還以為他們怕了,士氣略微提振,繼續接令追逐。

  張武率軍后撤二十步,剛剛停下腳步,眼見官軍追來,正欲還擊,卻又見劉繼隆下令后撤二十步,不得還擊。

  張武無奈,只能繼續下令后撤二十步。

  “直娘賊,這隴右軍也沒有神策軍那群廢物吹噓的那么厲害嘛,都不敢還擊!”

  “追上去,讓這群胡雜看看我們關東好漢的厲害!”

  官軍眼看隴右軍不斷后撤,期間連還擊都做不到,原本還唯唯諾諾的他們,現在卻仿佛跟打了雞血一樣亢奮。

  王式察覺不對,立即下令三軍駐隊。

  他的軍令下達后,諸鎮官兵雖然不滿,卻還是停下了腳步。

  見狀,劉繼隆則是揮舞令旗,而張武身旁的都將也提醒道:“節帥令我軍弓弩還擊,若官兵追擊,后撤二十步,不得還擊。”

  “節帥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讓我們撤退不還擊?”

  張武不解,臉上表情也略微焦慮,但還是按照劉繼隆的軍令進行,指揮前軍與中軍弓弩還擊。

  他們這一還擊,王式便忍不住皺了皺眉,側頭看了看本部兵馬距離營盤的距離。

  不過六十步距離,照理來說影響不了什么大事。

  只是當王式回頭看向叛軍,但見叛軍中劉繼隆的大纛仍舊高懸空中,他不免有些心慌。

  他沉思片刻,腦中靈光一閃,于是對左右道:

  “這劉繼隆先后下令三軍后撤兩次,人言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他恐怕是準備吸引我們第三次追擊,待到士氣衰落后絕地反擊!”

  “傳老夫軍令,三軍后撤六十步,不要給劉繼隆機會!”

  王式擔心劉繼隆是在誘敵深入,最終還是決定下令撤軍。

  左右將領聽了他的話,恍然大悟間連忙下令三軍后撤。

  只是當他們的陣腳開始松動后撤,大纛之下的劉繼隆卻嘴角輕挑:“料到你會這么想了!”

  五色令旗被劉繼隆取出麾下,身側十二名旗兵紛紛麾下令旗,吹響號角。

  “嗚嗚嗚——”

  “嗶嗶——”

  “全軍進攻!!”

  除去后軍五千馬步兵外,余下四軍都得到了軍令。

  原本還焦躁不安的張武、安破胡等人在接到軍令后,當即下令三軍出擊。

  “殺——”

  喊殺聲突然響起,正在后撤的諸鎮官兵見狀瞳孔緊縮,而后方的王式也反應了過來。

  “劉繼隆…三軍駐陣,不得松亂!!”

  王式來不及罵劉繼隆,當即揮舞令旗,試圖穩住陣腳。

  若是神策軍,他沒有這個自信,但關東諸鎮圍剿了那么多賊寇,還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不出預料,官軍雖然慌亂,但在號令下達后,他們還是聚集起來結陣自保。

  王式冷汗直冒,劫后余生般的擦了擦額頭冷汗,正想反問劉繼隆準備如何對待,可抬頭卻見隴右軍根本沒有停駐,而是直接殺向了官軍。

  “殺——”

  “嘭!!”

  長槍碰撞挑翻無數官軍,隴右的戰鋒兵卒也被長槍傳來的力道震開,果斷舍棄長槍,取出鈍兵來進攻。

  官軍雖然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當隴右軍以“隊”為單位沖撞軍陣時,他們的陣腳卻還是不可不免的發生了變化。

  劉繼隆見狀揮下令旗,他身后五千馬步兵魚貫而出,朝著戰場狂奔而去。

  他沒有停下,而是繼續揮舞令旗,指揮安破胡所率兩千五百精騎穿插到官軍背后,試圖截斷三軍后撤之路。

  盡管只有幾十步的距離,但若是截斷成功,王式所率的這一萬二千官兵都要被包餃子。

  “兩翼后撤,護住三軍后路!”

  王式額頭冷汗是冒了又冒,他以為自己料到了劉繼隆的想法,卻不想他料到的是劉繼隆留給他料到的想法。

  “劉繼隆要截斷我軍后路!”

  王式思緒間,不由得擦了擦冷汗,只覺得自己反應及時。

  只是他正擦著汗,又突然覺得不對勁,抬頭看去,臉色驟變。

  但見他左右兩翼步卒后撤時,隴右軍的數千馬步兵不知何時殺出,此刻正在朝他的左右兩翼包抄而去。

  王式眼底閃過絕望,剛才擦汗時他便反應了過來,只是還是晚了一步。

  騎兵截斷己方后路是假,吸引左右兩翼后撤,然后利用馬步兵圍殲是真。

  饒是王式已經不是第一次輸給劉繼隆,但此時卻還是生出一種想要自刎殉國的想法。

  “大局已定…”

  大纛下、劉繼隆將五色令旗插回馬鞍中,胸有成竹。

  雙方對峙兩刻鐘,卻在交鋒后一刻鐘發生了無數變化。

  相比較難抓的騎兵,以數量眾多的馬兵對付步卒,對于劉繼隆來說,手到擒來。

  他看著不斷廝殺的兩軍,眼底雖然閃過對隴右將士性命的惋惜,可眼神始終堅定。

  “哈哈哈哈…節帥神了!”

  戰陣中,張武指揮三軍強攻而去,眼看著王式大軍被分解,他現在才猜到了自家節帥的心思。

  “繼續這樣僵持廝殺下去,這批官軍就是我們的囊中之物了!”

  張武取弓箭拋射官軍之中,笑聲爽朗,比劉繼隆更有信心。

  現在留給王式的局面有兩個,但兩個局面都只有一條路。

  撤軍被追殺,大軍潰敗。

  僵持廝殺,被隴右正面殺敗,大軍潰敗…

  王式仿佛蒼老了好幾歲,心氣似乎都被劉繼隆打沒了。

  只是大中年間朝廷對他的冷落讓他比起常人更加堅韌,因此他只是頹廢片刻,很快又重新振作起來。

  “三軍馳援左翼長山都,待局面穩定,立即撤回長山都,著其駐守營門,三軍有序撤往籍水東岸!”

  “是!!”

  諸將現在已經絕望,眼見王式穩如泰山,原本的慌亂也漸漸消失。

  此時趙黔正被隴右的馬步兵圍攻,但長山都畢竟是跟隨王式從安南打到中原,再從中原打到隴右的隊伍。

  比起普通的藩鎮官兵,長山都的戰斗力并不差,并沒有像右翼的王重榮那般,被直接馬步兵直接包了餃子。

  眼見三軍朝他這邊緩緩移動,趙黔往中軍看去,果然看見了王式下達的軍令。

  隴右的馬步兵為了避免被包夾,只能放棄包圍長山都,但率領精騎的安破胡見狀,當即率領一千五百精騎從側翼殺向長山都。

  “要斷尾求生了?”

  劉繼隆也看出了王式的想法,微微瞇了瞇眼睛,但并不覺得王式能實現這想法。

  從籍水撤往秦嶺最少五十里,撤往清水一百里,王式除了率領數百精騎撤退,余下的兵馬他根本保不住多少。

  就像劉繼隆說的那樣,大局已定,王式不管怎么做,都已經挽救不了這一萬多關東藩兵了。

  “殺!!”

  “碰——”

  事實如劉繼隆推測那般,安破胡率領一千五百精騎從側翼突擊長山都,幾乎將長山都攔腰截斷,安破胡更是殺到了中軍趙黔面前。

  “河隴胡雜也敢猖狂!!”

  “關東犬吠!!”

  趙黔與安破胡碰面,雙方持槊碰撞,但長山都畢竟只有兩千人。

  兩千步卒想要擋住一千五百精騎的側擊,幾乎不可能。

  很快、趙黔與安破胡便被隴右的精騎淹沒,而王式經營多年的長山都也在隴右精騎和馬步兵的圍剿中徹底泯滅…

  “少保?!”

  眾人驚恐看著長山都旌旗倒下,紛紛看向了王式。

  此刻王式雖然依舊沉穩,但唇色卻變得有些蒼白。

  他待趙黔如子,如今長子和養子皆生死不知,他如何不心痛。

  只是面對如此局面,他沉穩下令:“三軍向右翼靠攏,令左兵馬使王重榮撤回營門,掩護三軍撤往東岸。”

  三軍繼續在廝殺中艱難運動,很快便幫助王重榮所部擊退了圍剿他們的馬步兵,但王重榮所率河中兵卒死傷慘重,存活者不過千余人。

  王重榮接到軍令后,倉皇率軍車里戰場,駐守營門處后,這才揮舞令旗,回應了王式本陣。

  王式見狀,當即指揮三軍開始撤離,而大纛下的劉繼隆見狀則是忍不住搖了搖頭。

  “回營!撤回營去!!”

  “直娘賊,撤!”

  “不要跑!結陣撤退!”

  沒有出乎劉繼隆預料,本就精神緊繃的諸鎮官兵在接到撤退的軍令后,幾乎沒有人想著殿后,都想著先撤回營內。

  哪怕手執陌刀的督戰隊劈殺了一名又一名的潰兵,卻也掩蓋不了前方潰敗的事實。

  王式見狀,身體不由佝僂,他知道自己的最后一搏也失敗了。

  “殺!!”

  隴右大軍在不斷推進,張武甚至親自持槊殺入官軍之中,左沖右突,連殺十數人后從容撤回。

  官軍陣型潰散,無數人開始逃亡。

  “直娘賊的,怎么就潰了?!!”

  滿臉血垢的王重榮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看著眼前這一幕,他們好歹也是關東的精銳,為何會如此不堪一擊?!

  “四郎,快撤!!”

  這時,營內傳來王重益的聲音。

  王重榮回頭看去,只見駐守東岸的王重益竟然舍下軍隊,前來尋他。

  “四郎,大軍潰敗已經成為事實,現在唯有撤軍才能保全我們,快撤!”

  王重益連拉帶拽的將王重榮帶走,營門口的河中兵馬見狀也紛紛舍棄營門,往東岸逃去。

  “少保,河中兵馬舍棄營門,我們快撤吧!”

  幾名都將第一時間察覺到了營門的變故,而這變故再度將王式打擊不輕。

  平川的風吹向他,本就疲憊不堪,滿臉汗水的他搖搖欲墜,幾乎要跌下馬去。

  “少保?!!”

  左右都將連忙扶住他,驚訝對視后,他們紛紛開口:“撤!!”

  沒有半點猶豫,數百精騎護送王式撤往了東岸,而戰場上的官兵已經被隴右軍徹底包圍。

  步卒在前,馬步兵與精騎在后,戰場上的數千官兵已經絕望,而此時安破胡的身影再度出現。

  “趙黔已死、棄兵降者不殺!!”

  安破胡滿臉鮮血,單手持槊,單手舉著剛剛被砍下的趙黔人頭,振臂高呼。

  四周精騎見狀,紛紛與他高呼起來。

  呼喊聲很快響徹平川,但凡活下來的人,都知道趙黔的身份,于是兵器跌落地面的聲音越來多,無數官兵開始投降。

  大纛下的劉繼隆見狀,當即看向了營盤,舉起令旗揮舞幾下。

  旗兵見狀立馬揮舞旌旗傳遞旗語,原本還沉浸在斬將之中的安破胡,很快便看到幾名別將疾馳而來。

  “都尉,節帥下令,命我等精騎與馬步兵追擊王式,向清水縣而去,奪取官軍輜重!”

  “好!”安破胡果斷應下,隨后將趙黔首級丟給一旁的精騎。

  “把這首級送給節帥,某今日也做了昔年節帥所做的斬將之事,哈哈…”

  他沒有太多心思,只是想要炫耀自己。

  話音落下,他調轉馬頭,率領精騎與馬步兵朝著官軍營盤殺去。

  王重益本想要破壞壕橋,但由于精騎掩護王式而來,他不得不下令三軍停下舉動。

  待數百精騎走入東岸,王重益再令兵馬破壞壕橋時,卻只能破壞浮洲東岸的壕橋,然后就急匆匆率軍跟隨王式撤往秦嶺了。

  安破胡率軍殺到后,當即命令兵卒修復壕橋,準備等壕橋修復后殺向清水縣。

  半個時辰后,壕橋修復完畢,他們立馬殺向清水縣。

  與此同時,戰場上的戰事也徹底結束,數千官兵被殺,數千人被俘。

  大纛下的劉繼隆看向戰場上的狼藉,平靜著調轉馬頭。

  “秦州已經拿下,接下來就該是三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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