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里,羅南監測到最低溫度是零下14度。
其他農夫也都各自做了監控,并得到了差不多的結果。
熏煙后的氣溫達到零下14度,代表這次寒潮實際帶來的最低溫度遠不止如此。
睡醒一覺后,羅南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電臺里說,夜里阿維尼翁的最低氣溫是12.4°C,卡龐特拉14.2°C,呂貝隆的氣溫普遍達到了16°C,氣象局說這是20世紀除了1956年外最大的一次寒潮。”
夜里沒怎么睡好,而且心里有事情壓著,羅南語氣不算多好的說:
“謝天謝地,沃克呂茲省的天氣系統終于工作了,我還以為他們要等寒潮過去之后才上班呢。”
“咱們那些葡萄.”馮珍擔憂的說,“能熬過去嗎?”
她和羅天海要顧著餐廳那里,夜里并沒有熬夜。
他們起來的時候,園子里的煙已經滅了,大家都去睡覺了,所以并不知道夜里的具體情況。
羅南把手插到頭發里,用力攪了一下:
“很難講,要到春天挖出來才能知道,不過完全確認情況要等到6、7月份了。”
一過了2月,普羅旺斯的春天就開始了。
不過皮埃爾擔心今年像去年一樣不太平,會有‘倒春寒’的情況發生于是決定到了4月初再讓葡萄藤出土。
那個時候就能看出多少凍死、多少凍傷了。
但不排除有一些葡萄藤剪掉了凍傷芽口或看起來無大礙,但到了6、7月份出現葉片黃化、枝條萎蔫的情況。
所以這次寒潮造成的具體影響只能等那個時候才能全面統計下來。
不過那是對普通人而言 種植技能升到3級時,羅南獲得了一個看到一部分作物形態就能判斷出狀態的能力。
等這次寒潮徹底過去,他只需要把一小片范圍的根部保護膜打開,觀察它們的情況,就能計算出大體情況。
“好了兒子,你起來吃點東西,再去睡一會吧,夜里還要熬夜.電臺說這次寒潮可能要持續一周呢。”馮珍心疼的掛斷了電話。
“一周嗎?”羅南臉色瞬間難看了下來。
低溫狀態這么多天.呂貝隆的作物真的兇多吉少了。
普羅旺斯氣象局終于靠譜了一次。
他們說這次寒潮能持續一周,就真的持續了一周。
周六呂貝隆的最低氣溫是負的16度,到了周二最低溫度曾一度到達了零下18,雖然只有一天,但那之后的幾天夜間最低溫度依然在15度以下。
在這度日如年的一周中,羅南不止一次祈禱,普羅旺斯的氣象系統能像以前一樣不靠譜也許寒潮3、4天就走了?
但等啊等啊等,等到能明顯感到氣溫回暖、夜里溫度計監測到溫度也來到了負7、8度時,他心中最后的一絲希望也被磨滅了。
1987年1月在普羅旺斯發生的這次寒潮,一定會是20世紀地中海氣候區農業災害研究的典型案例。
現在農夫們已經不奢望能保住全部葡萄藤了.只希望等到春天,把它們挖出來時,活下來的能多一點,哪怕多一株也行。
寒潮過程中,農夫們有太多事情要做,沒有見面的機會,不過大家沒有忘記用電話溝通情況。
羅南每天都必須和那幾個熟悉的農夫聯系一下,否則總覺得心里差點什么似的。
“你覺得這次的損失有多少?”從出現18度的溫度后,特奧每天都要問一次羅南這個問題。
而羅南每次給他的都是同樣的回答:
“肯定不會比1956年更差,那年大家都熬過來了不是嗎?”
特奧咬著后槽牙說:
“但那次60的葡萄藤和橄欖樹都凍死了,我去問了村里的老農夫,即使是1976年的那一場寒潮也死了30。”
羅南用安慰的語氣說:
“1976年的準備時間沒有這次長,皮埃爾早早的通知咱們埋了葡萄藤,還在寒潮到來之前就讓我們準備熏煙的燃料,卡爾說1976年的那次寒潮到來之后大家才開始找材料熏煙,所以這次的情況肯定比1976年好。”
“對對對,你說的對。”特奧語氣好了不少,“我再去準備點燃料,萬一又來寒潮了怎么辦呢?”
類似的回復羅南每天都要和特奧說一次,但第二天特奧又會把電話打來,直至羅南再次給到他滿意的答案,他才能安心的去干別的。
剛剛安慰完特奧.康奈爾的電話就來了。
特奧是每天來找羅南要答案,康奈爾是每天都要來找羅南哭一次。
“怎么辦啊羅南。”小胖子‘哭哭啼啼’、‘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我現在一塊地都沒有,如果葡萄、橄欖、橙子和草莓都死了,我更簽不到地了,我.我未來怎么辦啊!”
羅南讓自己的語氣溫和下來,絲毫不會因成為康奈爾的‘垃圾桶’而不耐煩,現在的康奈爾需要鼓勵:
“首先,不到4月份誰都不知道作物的情況,你怎么知道它們會死?也許拆開都活的好好的呢?其次,你會這么多本事,即使不當農夫也可以干別的啊。”
康奈爾抽抽嗒嗒的說:
“可我媽媽希望我做農夫,我想讓她為我驕傲”
羅南用大哥哥一樣的語氣安慰康奈爾:
“我和阿克尼娜接觸過許多次,我認為她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母親,她說希望你當農夫,只是希望家里唯一的男孩有一份穩定且體面的工作,但如果你能找到一份更加體面、穩定又賺的多的工作,她也一定會支持你的。”
“真的嗎?”康奈爾不確信的問。
“當然!”羅南語氣堅定且歡快的說,“不要忘記你的目標是娶到城里的姑娘啊康奈爾,只要你勤奮上進,無論職業是什么都可以吸引到優秀女性青睞的。”
“好”康奈爾被羅南的‘雞血’打興奮了,“我去看書了,我要再自學些東西!”
類似的電話羅南每天要接十幾二十個。
農夫們都想從羅南的口中聽到對于未來的‘希望’。
羅南是盧爾馬蘭最厲害的人,他說未來還在就一定還在,羅南從來沒有錯過!
但希望.真的還在嗎?
在寒潮徹底過去的第三天下午。
羅南沒有告訴任何人,悄悄的走入了葡萄園。
葡萄藤被彎入了土里,但根還是會裸露在外面,這一部分的處理方式是用隔熱材料纏繞后再用土掩埋上,所以拆起來并不困難。
羅南不停的蹲下、挖土、拆保溫材料、纏保溫材料、蓋土、蹲下、挖土、拆保溫材料、纏保溫材料、蓋土.在如此查看了各個區域的幾十顆葡萄藤后,他坐到葡萄園的地上,痛苦的捂住臉。
受災情況比預想的還要嚴重。
30的葡萄藤都死了.即使活下來的,凍傷也很嚴重,需要進行大范圍的修剪。
這次的損失注定會大于1976年的那場寒潮。
其實在來采樣之前,羅南就猜到了有可能會有這種情況,也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他不停暗示自己,你可以給別人希望,但你自己要理智,要把情況設想成最差的情況。
但真的看到這個結果,他的心理防線一下子就被擊垮了,這大概是由于‘希望’破滅了。
與希望一同破滅的還有情緒、還有堅強.
還要繼續種地嗎?
這種靠天吃飯的職業到底適不適合我呢?
他有其他許多事情做,但那些靠天吃飯的兄弟們要怎么辦呢?
羅南是被叫喊聲拉出沮喪漩渦的。
他站起來,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發現是皮埃爾來了。
“你怎么蹲在那里面?”皮埃爾遠遠的喊。
“土有點松了,蓋了點土。”羅南情緒低落的走過去,愕然發現皮埃爾的胡子長的他都快不認識了,像是個從山里跑出來的野人一樣。
而且皮埃爾瘦了不少,臉上都出凍瘡了。
“你的臉?”羅南馬上猜出了緣由,關心的問,“你夜里在外面待的時間太長了是不是?”
皮埃爾摸了摸臉,強擠出一個干癟的笑容:
“所以我留了胡子。”
如果是半個月前,惡作劇大王皮埃爾一定會給胡子編出許多離奇的理由,并和農夫們打賭能騙到幾個.但現在他一點開玩笑的心情都沒有了。
羅南快速整頓心情,不想讓自己的崩潰被他察覺到:
“你這幾天一定累壞了,快別滿處亂跑了,好好休息。”
皮埃爾無所謂的揚了一下手,操心的說:
“煙堆得趕緊處理掉,現在還不能休息,我是來告訴你這個的。”
羅南點頭:
“我知道,已經開始處理了,不過你打個電話就好,何必跑一趟。”
皮埃爾嘆氣:
“主要是想看看大家的狀態.你知道的,情緒通過電話沒有辦法完全捕捉到。”
羅南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輕松點,大家都挺好的。”
皮埃爾突然喪氣的低下頭,自責的說:
“怎么會好呢.這次一定會產生巨大的損失,其實這次我失誤了,我出現了幾次巨大的失誤,在讓大家蓋葡萄藤的時候就應該同時通知他們開始準備熏煙的材料,這樣周五煙就可以熏起來,也許早行動一天就能保下來多一點的根苗,我判斷失誤了。”
羅南用力捏了幾下他的肩膀: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沒有你,損失更慘重,卡爾說1956年和1976年都沒有你這個角色的存在,如果那個時候有一個你這樣經驗豐富的人帶著大家抗寒,結果會完全不一樣。”
皮埃爾不停的搖頭:
“但沒有用啊!今年的損失一定比1976年大,說不定會和1956年一樣,我并沒有保護好大家!”
羅南扶住他的兩個肩膀,讓他不要激動:
“還沒出土呢,也許結果沒有那么糟?”
皮埃爾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
“羅南,這次一定損失慘重,我發誓,真的”
他突然高高的昂起腦袋,右手大拇指和食指覆蓋到兩只眼睛上:
“1976年我還是個年輕的小伙子,那年葡萄藤出土時,地里全部是低頭流淚的農夫,他們的妻子抱著孩子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整個盧爾馬蘭被陰霾籠罩了足足有四五年,直至新的枝椏長出來,農田里才又出現了微笑。”
“那之后我發誓,一定要把笑容留在盧爾馬蘭的上空!我給大家講笑話、學會了惡作劇,我再也不想見到農夫和農夫的家人在農田里哭泣的樣子,但是我但是我還是沒有做到,我——”
羅南突然抱住皮埃爾,在他的背后用力拍了幾下:
“今年葡萄藤出土時,盧爾馬蘭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哭泣,我向你發誓。”
農田是農夫們的希望,但羅南是盧爾馬蘭的希望。
有他在,希望永不破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