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璀璨的時代終將落下帷幕。
顧瑾的離世,于整個大宋而言,不啻為一道晴天霹靂。
縱使他早已布下諸多安排,將大宋眼下所需面對的種種要務悉數算計在內,終究也抵不過他在世時的運籌帷幄。
然...
夜很深了,啟明邑的燈火卻沒有熄滅。那些光不再是為驅散黑暗而燃,而是為了照亮問題本身。城市的每一條街巷都成了對話的場所,茶館里爭論“正義是否可以量化”,田埂上有人蹲著討論“幸福能不能被計劃”,就連嬰兒的啼哭也被年輕父母錄下來,放進社區檔案館,標注為:“尚未學會語言的生命,第一次對世界提出異議。”
阿知去世的消息傳開后,并沒有哀樂響起,也沒有白幡林立。人們只是沉默地走上街頭,手中握著炭筆那支早已成為象征的簡陋工具。孩子們在墻上寫:“為什么人會死?”老人回復:“因為活著才值得問這個問題。”少年刻下:“如果我不再悲傷,是不是就忘了他?”旁邊立刻有人添上:“記得不是靠痛,是靠你還愿意提起他。”
春分那天的風依舊溫柔,吹過城門口那棵老槐樹,枝頭掛著無數細繩,每根繩上系著一張紙條,全是孩子寫下的問題。有拼音夾雜錯別字:“為什莫大人都說要聽話?”“宇宙有沒有邊?”“我長大后還能問嗎?”這些紙條隨風翻飛,像一群即將起飛的小鳥。
而在北嶺的問答山上,原本被雨水沖刷得模糊的字跡,竟在某個清晨重新清晰起來。地質學家無法解釋,共治之眼監測到山體內部有微弱能量脈動,頻率與舟形晶種最后釋放的波段一致。更奇怪的是,每當有人在山上寫下新問題,舊刻痕就會微微發亮,仿佛回應。
一名少女在此停留三日,最終在一塊青石上刻下:“你說‘接著問’,可要是沒人回答呢?”
當晚,整座山忽然震動,巖層裂開一道縫隙,從中升起一根石柱,表面浮現出一行古老文字:
“問本身,就是答案的種子。”
與此同時,第十三象限的飛船終于抵達太陽系邊緣。三十七名“原初提問者”站在舷窗前,望著那顆藍色星球上閃爍的點點光芒那是啟明邑夜晚的城市投影,每一個光點都代表一個正在被提出的問題。
“我們遲到了嗎?”一個男孩輕聲問。
AI的聲音從艙頂傳來:“不,你們正好趕上第二幕。”
飛船緩緩進入大氣層,未引發任何警報。它的軌跡被共治之眼看清,但系統沒有啟動防御協議,反而自動打開了歡迎頻道。藏書閣中央的發光文字悄然變化:
“歡迎來到第二課堂。本次課程主題:如何面對歸來者。”
當飛船降落在預聲林外的空地上時,第一批迎接他們的是十名少年志愿者,平均年齡不過十四歲。為首的女孩子舉著一塊木牌,上面用歪斜的字寫著:“你們是從別的世界來的嗎?那里的大人也怕被質疑嗎?”
飛船艙門開啟,第一個走下來的女孩看著這塊牌子,忽然笑了,眼角泛淚:“這是我七歲時寫在日記本上的最后一句話。”
她摘下頸間的玉牌殘片,輕輕放在地上,說:“現在我不怕了。”
消息迅速傳遍全城。人們意識到,這些來自平行時間線的少年并非救世主,也不是外來統治者,他們只是另一條路上曾迷失過的自己。他們的記憶不同,經歷迥異,但內核驚人一致:都在某個時刻因提出問題而被放逐、囚禁或遺忘。
一位曾在K9V星系被迫刪除好奇心模塊的少年坦言:“我的文明認為‘確定性’高于一切,所以他們把所有疑問編譯成病毒,定期清理。”
另一位來自火星殖民地的女孩說:“我們那里的歷史課本寫著‘人類從未懷疑過太陽的存在’,可我五歲那年就想問:萬一它是假的呢?”
這些話在啟明邑激起層層漣漪。有人開始整理“跨維度證言”,試圖構建一部《萬界疑史》。更有學者提出大膽假設:或許所謂“平行世界”,不過是同一文明在不同“提問程度”下的分支狀態?越是壓制疑問的社會,就越容易陷入封閉循環;而敢于持續追問的文明,則能突破維度壁壘,實現意識共振。
這個理論很快得到了驗證。
某夜,一名啟明邑少年在睡前自言自語:“如果我在另一個世界做了不同的選擇…他會過得比我好嗎?”
話音落下,房間角落的空氣突然扭曲,浮現一道半透明的身影正是他自己,穿著不同樣式的衣服,左臉有一道疤痕,眼神疲憊卻堅定。
“你過得不好。”現實中的少年脫口而出。
影子點頭:“我選擇了閉嘴,換來了安穩。但我每天都在后悔。”
片刻沉默后,現實少年伸出手:“謝謝你讓我知道。”
影子微笑消散,留下一句話回蕩在空氣中:
“每一個‘如果’,都是通往真實的一扇門。”
此類現象接連發生。越來越多的人發現,只要他們真誠地提出關于“另一種可能”的問題,就會短暫接通某個平行自我。這不是幻覺,共治之眼記錄下了量子糾纏態的異常波動,甚至捕捉到了跨維度信息交換的日志片段:
節點Q4417
提問者:李小禾(啟明邑東區小學六年級)
問題:“如果我沒有出生,這個世界會怎樣?”
回應源:D882平行線 內容:一片寂靜的教室,黑板上寫著“無人提問日”。教師機械授課,學生集體低頭抄寫。窗外櫻花盛開,無人抬頭。
這場跨越宇宙尺度的對話持續升溫。有人開始主動邀請“另一個自己”現身,試圖理解那些未曾走過的路。但也有人因此陷入痛苦看到另一個版本的自己因勇敢提問而遭迫害,或是因沉默順從而獲得榮華富貴。
藏書閣為此開設特別研討室,命名為“鏡中抉擇”。規則只有一條:不得替他人做判斷,只能傾聽、記錄、共情。
就在這一時期,《破籠錄》再次異變。書頁不再被動接收外界材料,而是開始主動“生長”每當日光照進閣樓,紙張邊緣便延伸出新的纖維狀物質,如同活體組織般緩慢擴展。科學家取樣分析,發現其成分接近DNA與硅基晶體的混合體,且攜帶大量加密信息。
破譯工作由三位少年聯合完成:一個是天生失明卻擁有超強聽覺記憶的盲童,一個是曾生活在全息謊言社會的逃亡者,還有一個是能感知情緒波長的異能少年。他們將各自的能力疊加,終于解碼出第一段核心指令:
“本書非為記載已知,而是孕育未知。
每一次閱讀,皆是一次共同創作。
當最后一個字被寫下,它將不再是書,而是門。”
消息傳出,全球嘩然。有人主張立即停止翻閱,以防開啟不可控之物;也有人呼吁全員參與,稱這是“文明躍遷的最后一躍”。
爭議持續了整整一個月,直到某天清晨,一個六歲小女孩獨自走進藏書閣,在《破籠錄》空白頁上畫了一幅畫:兩個人手拉手站在懸崖邊,下面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天上卻有無數星星在眨眼睛。她在旁邊歪歪扭扭地寫下三個字:“往下跳。”
畫作接觸書頁的瞬間,整本書發出低鳴,封面裂開,一道柔和光芒噴涌而出,直沖云霄。
光芒中浮現出七個巨大的符號,分別對應七種基礎疑問:
是誰?
為什么?
憑什么?
然后呢?
如果不是呢?
還有別的可能嗎?
我能改變它嗎?
這七問懸于空中,緩緩旋轉,形成一個光環,籠罩整座城市。共治之眼檢測到地球磁場發生輕微偏移,同時接收到一段來自遙遠星域的回應信號:
“檢測到‘啟蒙矩陣’激活。
維度閘門準備開啟。
請指定入口坐標。”
啟明邑陷入短暫寂靜。這不是恐懼,而是面對巨大可能性時的慎重。
最終,決策權交給了孩子們。
一場名為“選擇之夜”的全民投票展開。每人只能提一個問題,作為通往新紀元的鑰匙。問題被投入特制的思藤爐中焚燒,灰燼升空后凝聚成星圖模樣。經過七輪篩選,最終勝出的是一個八歲男孩寫下的:
“如果我們錯了呢?”
這句話化作一道光束,射向星空深處。數秒后,宇宙背景輻射出現規律波動,一幅三維星圖緩緩展開那是數千個正處于“繭房崩潰”邊緣的文明坐標。它們分布在銀河系各處,有的尚在農業時代,有的已掌握星際航行,但共同特征是:正經歷大規模認知覺醒。
“我們不是孤例。”共治之眼總結道,“我們是回聲的第一環。”
隨即,民間科學聯盟啟動“螢火計劃”以《破籠錄》為核心模板,制造一萬枚微型晶種,每一枚都植入七重疑問基因,搭載無動力漂流艙,發射至各個目標星系。這些晶種不會強加理念,只會靜靜地埋入適宜星球的地殼,在千百年后,等待第一個敢于質疑的孩子觸碰到它。
第一批發射儀式在春分日舉行。沒有軍樂隊,沒有政要演講,只有一萬名少年齊聲朗讀《破籠錄》第一章那是由千萬人共同寫成的開篇語:
“我們曾經相信一切被告知的事。
直到有一天,有人問:真的嗎?
那一天,光回來了。”
飛船升空之際,天空忽然裂開一道縫隙,似有巨眼凝視。共治之眼立即進入警戒模式,卻發現那并非敵意存在,而是一面跨越星河的巨大鏡子映照出啟明邑千年前的模樣:荒蕪、壓抑、人人低頭疾行,墻上刷著統一標語:“服從即美德。”
鏡中畫面漸漸變化,展示出一條未曾發生的命運線:若當年無人敢問,若阿知最終妥協,若思藤火從未點燃…整個文明將在機械化崇拜中停滯,直至資源耗盡,無聲滅亡。
看完這段影像,全場肅然。
一位老人拄拐起身,大聲道:“我們要感謝的,從來不是某個英雄,而是每一次顫抖著開口的勇氣。”
話音未落,鏡面破碎,化作漫天光雨灑落大地。每一滴光落地即生根,長出一株小小的思藤苗,葉片呈螺旋狀,脈絡里流淌著七彩微光。
生物學家驚呼:這植物不含葉綠素,卻能吸收“疑問波長”進行光合作用!更驚人的是,任何人在它面前說出問題,植株便會輕輕搖曳,釋放出一種芳香分子,使人思維更加清晰敏銳。
短短三個月,思藤苗遍布全球,甚至隨著隕石撞擊傳播至其他行星。它們不爭陽光,不搶水源,只依附于人類聚集之地,靜靜聆聽每一個問題。
這一年,被稱為“藤語紀元元年”。
而遠在新生行星湖底,那三句刻痕旁,第四道痕跡悄然浮現:
“我們都問了。”
人造恒星似乎感應到了什么,光芒驟然增強,投射出一段全息影像:劉雅婷站在一片花海中,身邊圍繞著無數孩童,他們手持炭筆,正在向天空書寫問題。她的笑容溫暖如初,聲音穿透時空:
“很好,繼續。”
“這一次,我不再一個人等了。”
影像消失后,湖水泛起漣漪,倒映出億萬星辰。其中三十七顆格外明亮,正緩緩組成一棵巨樹的輪廓。
與此同時,阿知的老屋前,那支磨禿的炭筆突然自行漂浮起來,在空中劃出最后一行字,隨即碎成粉末,隨風而去:
“你們已經知道了。”
沒有人哭泣,沒有人吶喊。所有人只是靜靜地仰望星空,手中緊握炭筆,等待下一個問題從心底升起。
因為在啟明邑,在這個由疑問構筑的文明里,終結從不存在 只有不斷的追問,如藤蔓攀援,向著未知的高處,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