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廳堂死寂無聲。
看著那具徹底沒了聲息的尸體,眾人臉頰逐漸褪去血色,變得蒼白如紙。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稅課司和市舶司又有兩名官員相繼倒下,開始劇烈抽搐起來,口中鮮血噴涌,眼神逐漸失去了焦距。
楚焰璃擺手道:“躺在這里有些礙眼,搞得大家都沒食欲了,拖出去燒了吧。”
守在門前的兩名黑甲侍衛走了進來,將尸體拖出廳堂,在地上留下了幾道蜿蜒的血跡。
片刻后,庭院中燃起火光,空氣中彌漫著一個烤肉的焦香。
直到此刻,在場官員才真正意識到,長公主不是在開玩笑…
這酒里真的有問題!
“嘔!”
有人忍不住反胃,一陣翻腸倒肚的干嘔。
還有人盤膝而坐,運轉真元,想要將蠱蟲逼出來。
“沒用的。”楚焰璃淡淡道:“七絕蠱的特點就是入水即溶,毒性極強,即便是蛻凡巔峰武者,最多也就能堅持一個時辰,與其白費力氣,還不如趁這功夫吃飽了好上路。”
“殿下,這究竟是為何?”一名年邁的佐官聲音顫抖道:“我等到底哪里得罪了殿下,竟要下此狠手?”
“想知道原因是吧?”
“好,那就讓你們死個明白。”
楚焰璃抬手敲了敲桌子,說道:“把人帶上來。”
嘩啦——
伴隨著鐵鏈摩擦聲,兩名容貌姣好的女子被押了上來,跪在了廳堂中央。
這兩張臉龐眾人并不陌生,一個是城中漕商行首、李家的實際掌舵人花映嵐,另一個則是最近處于風口浪尖、梨云館的臺柱子明遇春。
再看看市舶司缺席的幾名要員,一些人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猜測。
“花映嵐,你不光與蠱神教私通,還和市舶司漕使湯興邦勾結,利用商船私自運送蠻奴,此事可否屬實?”楚焰璃出聲問道。
“什么?”
“蠻奴?!”
現場頓時一片嘩然!
這兩個字在大元,尤其是南疆,可是絕對的禁忌!
他們知道湯興邦和李家走的很近,本以為只是利用職務之便謀取私利,沒想到竟然把蠻族都牽扯進來了?
大部分都是一臉驚愕,有幾名官員卻神色微變,袖中雙手用力攥緊。
“糟了!”
花映嵐低垂螓首,眼神晦暗。
自從昨晚錢一徹夜未歸,小蝶也離奇失蹤后,她便意識到了不對。
天還沒亮,就帶著明遇春走水路逃出城去,結果剛剛登船,就被府衙官差團團包圍…
此時此刻,面對長公主的質問,花映嵐知道抵抗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今天絕對是無法活著離開州府了。
她瞥了惶恐不堪的明遇春一眼,暗暗下定決心,咬牙道:“此事確是民女所為,甘愿承擔一切罪責,但明先生她并未參與其中,對這一切毫不知情,還請殿下網開一面…”
“沒、沒錯!”明遇春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順勢說道:“我就是個唱戲的,其他什么都不知道,還望長公主殿下明察!”
“是嗎?”
楚焰璃挑眉道:“可我怎么聽說,你本是被湯興邦包養的情婦,受其指使,刻意接近花映嵐,不僅幫兩人牽線搭橋,還在暗中監視李家動向?”
明遇春眼底掠過一絲慌亂,“妾身真的沒有…”
楚焰璃抬手扔過去一沓信箋,宛如雪花飄落,“這些都是從你住處找到的,證據確鑿,你還有什么可說的?”
其中一封恰好落到花映嵐面前,她撿起來掃了一眼,表情瞬間凝固。
這是湯興邦的筆跡,上面覆有閱后即焚的法印,但卻被明遇春用某種手段保留了下來。
在信中,湯興邦提到了長公主即將抵達州城,很可能會查到李家頭上,若是發現風頭不對,可以提前將花映嵐滅口,避免將二人牽扯出來——
一如當初毒殺李太爺一般。
“遇春,這是真的?”花映嵐聲音干澀。
昨天她在還和湯興邦周旋,想要靠手里的“底牌”保下明遇春,可這兩人卻在商量著對自己痛下殺手?
“假的,都是假的!”
明遇春眼珠轉了轉,指著花映嵐,聲音尖銳道:“肯定是這女人搞的鬼!是她偽造的書信,想要嫁禍于我!方才還裝出一副老好人的樣子,分明就是想用苦肉計來迷惑殿下!殿下可千萬不要上當啊!”
“遇春…”
花映嵐不敢置信的看著身邊人。
那昨夜還繾綣溫柔的臉頰,此刻卻變得無比陌生。
楚焰璃不耐煩的打斷道:“行了,別搞這些膩膩歪歪的,你以為我是在審你?只不過是讓你們死個明白而已…來人,把她倆拖下去一并燒了。”
“是。”
玄甲衛走上前來,將兩人押了出去。
“殿下,冤枉啊殿下…花映嵐,你這個賤人,全都是你的錯!要不是你暴露了蠻奴的位置,怎么可能牽連到我!你該死啊!”明遇春拼命掙扎,滿臉怨毒,口中語無倫次的咒罵著。
而花映嵐神色灰敗,一言不發,好像整個人都沒了精氣神。
就在即將離開廳堂的時候,她回過頭,看著在場官員那一張張神態各異的臉龐,眼底浮現一抹狠色,厲聲說道:
“等等!”
“此事除了湯興邦之外,州府還有其他官員也參與了,此刻就在這房間里!”
“哦?”
楚焰璃抬手示意玄甲衛停下,饒有興致道:“那你倒是說說看,這里面都有誰?”
花映嵐深吸口氣,沉聲說道:“司倉參軍柯靖寧、經歷昌鶴軒、通判薊錦…這幾人都被湯興邦買通,在貨物審批上大開綠燈,柯靖寧甚至還專門準備了一間倉庫,用來暫時存放蠻奴!”
“每年光是給他們分潤的銀子都有數萬兩,這些都真金白銀,做不了假,殿下只要一查便知!”
“你胡說!”
“信口開河,竟敢污蔑本官!”
“誹謗,赤裸裸的誹謗!殿下切勿聽信小人讒言!”
被點名的幾人頓時坐不住了,站起身高聲怒斥。
楚焰璃沒有搭理他們,抬眼看向花映嵐,說道:“你心里應該清楚,以你犯下的罪孽,即便招了供,也是一樣要死的。”
“妾身知道。”
外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哀嚎,明遇春已經燒起來了,火光映在花映嵐臉上,她眼瞼微斂,低聲道:“妾身只想求個痛快。”
“準了。”
楚焰璃伸出纖手,隔空一點。
一道耀眼金光閃過,花映嵐眉心被砰然洞穿。
她眼神變得空洞,癱倒在地上,鮮血在身下肆意橫流,臉色卻帶著一絲解脫的笑容。
屋外的哀嚎聲逐漸停歇,空氣中的焦香味越發濃郁。
四下針落可聞,氣壓無比低沉。
在場官員耷拉著腦袋,冷汗已經將他們衣衫浸透。
“現在,各位應該明白我為何要在酒里下蠱了吧?”楚焰璃靠在椅子上,雙腿交迭,語氣慵懶道:“白鷺城已經爛到骨子里了,根本就清理不干凈,與其如此,倒不如直接刮骨療毒,徹底將腐肉剜掉。”
“我已經上報朝廷,增派的欽差大臣最遲后天就能趕到,屆時將接手整個州府的大小事務。”
“所以,這頓晚宴與其說是給我接風,倒不如說是給你們送行。”
眾人聞言臉色越發慘白。
“不過…”
楚焰璃話鋒一轉,說道:“你們也別說我無情,我還是給你們留了機會的。”
一旁的女官走上前來,將一個白瓷瓶放在了桌上。
“這里裝著的就是七絕蠱的解藥,里面一共有十五顆,也就是說,今天只有十五個人能活著離開這里。”
“要求很簡單,我要你們互相檢舉,誰拿出的罪證越詳實、供出的同僚越多,誰就能獲得一顆解藥…不過時間有限,再過半個時辰,等到毒素徹底發作,那可就是神仙難救了。”
楚焰璃笑瞇瞇道。
“讓我們互相檢舉?”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有些遲疑。
“呃…啊!”
就在這時,又有一名州府官員臉色青黑,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好似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氣氛變得騷動不安,在死亡的恐懼下,他們的心里防線正在逐漸崩塌。
方才被花映嵐點名的司倉參軍柯靖寧突然站起身來,高聲說道:“下官檢舉推官刑廳藍明達,和蠱神教暗中私通,為其在南荼州招攬信眾,大開方便之門!”
反正他已經暴露了,還不如把水攪渾,要死大家一起死!
藍明達臉頰漲得通紅,怒斥道:“你想拖老子下水?昨天是誰跟我炫耀剛盤剝的莊田,害的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你也有臉檢舉我?”
一石激起千層浪,其他人紛紛跳了出來:
“我要舉報司兵佐官劉錦年,名下大量來源不明的房產,絕對有貓膩!”
“呵呵,你濫用職權,私自動用府庫的銀子幫紫云觀修繕大殿,以為我不知道?!”
“司戶黃仲謙后院就藏著一個蠻奴,下官親眼所見!”
“爾母婢也!之前你還說要拿三個小妾跟我換,現在他媽裝上正經人了?”
局面無比混亂。
州府官員們為了自保,開始不分敵我的攀咬了起來,畢竟解藥只有那么幾顆,都怕自己爆料的太晚,被別人給搶了先。
一旁的女官則將他們所說的內容,一字不差的都記錄了下來。
這就是楚焰璃想要的效果。
若是這些人抱成團,統一口徑,還真有點麻煩。
大概到最后也只是推出來幾個小嘍啰擋刀,根本不痛不癢,等她走后情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只有先從內部瓦解,快刀斬亂麻,才能把真正的巨蠹給揪出來!
至于所謂的七絕蠱,自然是假的,那就是普通的藥酒而已。
剛開始慘死的幾名官員,皆是王魁供出來的嫌犯,確定和蠻族有勾結后,便提前給他們吃下了用蠟丸包裹的毒藥,然后通過真元來破壞外殼,造成毒發身亡的假象。
“陳墨這法子雖然邪門了一點,但還挺有用的嘛。”楚焰璃眼中滿是笑意。
呼——
這時,一陣破空聲響起。
楚焰璃察覺到了什么,身形一閃,來到了府衙之外。
低沉的夜幕下,數道身影飛身而來,為首的正是鐘離鶴。
“殿下。”鐘離鶴來到近前,躬身行禮。
“怎么只有你回來了,陳墨和余哲呢?”楚焰璃環顧左右,注意到后方一名侍衛手中捧著的玄光鎧,眉頭不禁一皺,“發生什么事了?”
“殿下別急,是這么回事…”
鐘離鶴把大致經過說了一遍。
楚焰璃聞言臉色微沉,心頭有些發緊。
本來她讓余哲跟去,是想著兩人能有個照應,沒想到卻險些釀成大禍?!
她對陳墨是絕對信任的,既然陳墨說余哲有問題,那余哲就一定有問題…但鐘離鶴所言也有道理,蠱神教不可能有這么大的本事。
能把手伸入玄甲衛的人物,整個京都中都沒有幾個!
到底會是誰呢?
“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幕后之人今晚定會想辦法脫逃,必須立刻封鎖整個白鷺城!”楚焰璃取出腰間虎符,注入真元,一抹奪目金光亮起。
玄甲衛已經不能盡信,她決定把自己的親軍調來,接管城池,關門打狗!
然而等待片刻,卻遲遲沒有回應。
“奇怪,怎么回事…”
南荒。
夜幕低垂,濃重烏云盤亙在上空,遮蔽了月光。
隱約能聽到雷聲悶響,空氣中彌漫著濕潤泥土的氣息。
一處偏僻山坳之中,近百名蠻族潛藏于此,他們披穿皮甲,背弓負劍,高大魁梧的身形恍若鐵塔一般,異色瞳孔中閃爍著兇悍的光芒。
每人手里都牽著一匹戰馬,青灰色肌肉好似巖石,頭生獨角,口中勒著嚼子,正不安的踢踏著土地。
這是異獸“青云駒”,據說體內有獬豸血脈,能負重千斤,速度快若閃電,只有幾大部族的精銳騎兵才有資格配備。
“記住,我們此去的目的只是騷擾佯攻,吸引玄凰軍注意,不要戀戰,見好就收!”烏戈神色鄭重道。
雖說他也不想幫人族辦事,但兩方畢竟是合作關系,若是能把這批蠻奴送入京都,對于他們來說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
“是!”
眾人抬手捶了捶胸口,轟然應聲。
“出發!”
烏戈大手一揮,蠻族們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駿馬嘶鳴一聲,蹄下生風,朝著百里之外的邊屯沖去。
不過片刻功夫,便來到了邊境線附近。
“點火,拉弓——”
蠻族騎兵將爆裂符點燃,彎弓搭箭。
即便坐下駿馬依舊在疾速奔馳,身形依舊穩如磐石,沒有一絲顫動。
“射!”
嗖——嗖——嗖——
隨著一聲令下,密集箭雨射入堡寨之中,然后轟然爆裂,火光沖天!
可是他們等了半晌,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好像駐守的官兵都睡死過去了一樣。
“不對勁!”
烏戈心中泛起一抹危機感,抬手射出響箭,高聲喝道:“撤退!馬上離開此地!”
蠻騎們令行禁止,當即勒住韁繩,馬蹄在泥地中劃出數米長的溝壑,然后掉頭朝著荒原狂奔而去!
轟隆——
這時,一道雷霆閃過。
蒼白雷光驅散了黑暗,看到眼前景象,烏戈瞳孔陡然縮成了針尖!
只見不遠處的陰影中竟潛藏著數百名甲士!
他們身披暗紅色重鎧,步伐整齊劃一,好似血色洪流滾滾而來,壓迫感十足!
雙方接近到百米左右,將手中盾牌插在地上,猩紅光芒隨之亮起,化作一面球形障壁,把所有蠻騎盡數籠罩其中!
打頭的一個蠻子速度太快,來不及停下,一頭撞在了半透明的墻壁上,連帶著坐騎一并撞得粉身碎骨,當場就沒了聲息!
“停!”
其余蠻騎只能勒馬停韁,雙方隔空對峙。
人群中,一名身披血紅鎧甲的女軍官策馬而出,手中長槍錚鳴,眼中殺意彌漫。
“番邦蠻夷,敢犯我大元疆土?好膽!”
“眾將士聽令,隨我殺敵!”
“殺!”
轟——
轟——
甲士緩步推進,血色障壁逐漸收攏!
與此同時,大量騎兵從堡寨涌出,朝著他們奔襲而來!
“可惡!”
烏戈臉色鐵青,此刻也意識到自己中了圈套,那個狡猾的人族分明是想要借刀殺人!
但現在沒有時間考慮這些,必須先想辦法脫身!
“對方早有準備,不可與之力敵,跟著我突圍,能跑幾個是幾個!”
烏戈一拍馬鞍,縱身而起。
身形迎風暴漲,化作十數米高的龐然大物,朝著紅色圍墻轟然撞去!
白鷺城外。
暴雨傾盆而下。
一道身影從護城河中飛身而出,身后拖著一道鎖鏈,十幾名蠻奴被捆在一起,每個人身上都貼著屏息符,此時正處于昏迷之中。
亓燁點燃一枚符箓,將信息傳出,等待幫手前來接應。
回頭望向那座城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楚焰璃絕對想不到,商船里的那批蠻奴只是障眼法,白鷺城下方早就被打通了…只要想走,誰能攔得住我?”
“至于陳墨…”
“四名宗師聯手,再加上那塊紫幽噬元玉,便是一品來了也要飲恨!就算他的運氣再好,也不可能活著離開!”
“倘若他待在京都,還真不好動手,沒想到居然主動送上門來,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
啪——
啪——
突然,清脆的掌聲響起。
亓燁笑容一僵,猛地回頭看去。
只見一個容貌俊朗的男子緩步從陰影中走出,雙手鼓掌,搖頭道:“不得不承認,你這計劃還挺充分的,可惜還是算漏了一點…”
“陳墨,你怎么會在這…”
話語戛然而止。
看著陳墨身后的黑暗中,那緩緩亮起的兩道青碧幽光,亓燁脖子好似被掐住了一般,臉上充斥著驚恐和駭然!
“玉、玉幽寒?!”
“不光你有幫手,我也有哦。”
陳墨笑瞇瞇道:“看來相比之下,還是我的‘玉’更勝一籌呢。”
請: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