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淅淅,一只圓角兔正寐在茂密的刺靈草叢中間。
這種靈草的生長不太依賴靈氣,很好養活,只要有一點靈壤便可肆意生長。
雖然它在修行人的眼里頭并不討喜,除了被最底層的修士們用作編織一些生產工具以外,便幾無用處,但卻是圓角兔一族最喜歡的食物。
這類弱小的妖獸成年后只有少部分幸運兒可以晉為一階下品,是以這些茂密的刺靈草叢除了能給它們提供豐富的食物以外,還可以給這個實力孱弱的種族,提供一道庇護。
一個大腳插進刺靈草叢,從正在酣睡的圓角兔身邊踏了下去。
可憐的小家伙被登時驚醒,四只肥碩的小短腿蹬得飛快,帶著它擠開茂密的植被,竄進了它簡陋的地穴之中。
“萬卷書是不如萬里路,《寒鴉山靈物初解》上頭說得果然不錯,這圓角兔雖然實力孱弱,可速度倒真不凡,未修煉至練氣中期,是難追得上它。”大腳的主人面容俊秀,做一副常見的儒生打扮。
他嘴上說著圓角兔難追,實際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卻未有動作的意思。
此時儒生身側一個面容剛毅的俊朗青年也附合出口言道:“它們若是這點本事都無,早被這外頭那些恨不得連一個碎靈子都要掰開花的散修逮干凈了。”
這青年話音剛落,一只白領金梟掠過云層,現身從二人頭頂飛過。
它可不是圓角兔那類只知道遁逃的可憐妖獸了,二人當即斂好氣息,待確認過白領金梟沒有停留過后,才又重新放松下來。
俊朗青年認真言道:“裴師弟小心,咱們這便要進大烏嶺了。”
裴確也換上一副肅容,點頭應是。
他與韓韻道之所以來到重明坊市旁的大烏嶺,則是因為一日前有散修聲稱他駕著獸車來重明坊市的路上,遭遇了一伙劫修。
照那散修所說,那伙劫修只有四五個人,修為最高的頭目僅止練氣四層,剩下的人更只是初期修士,各個精窮,除了頭目以外其他人連件像樣法器都無。
簡單說來,這伙打劫獸車的劫修也窮得只剩條命了,若不是這副窘態,以那散修的本事也是絕無能單槍匹馬地闖出來告狀的。
也因如此,正在和許應石各自使勁招募緝盜所人員的康大寶,才放心韓韻道和裴確這兩個徒弟獨自出來。
當然,康大掌門對這兩個初出茅廬的徒弟能夠擒住那伙劫修,也是不抱太大希望的。
這類流賊行蹤不定,一般都是流竄作案,就是請了糾魔司的老公門出手都未必能擒得他們回來,遑論兩個毛頭小子了。
康大掌門讓兩個徒弟走這一趟,其實也只是為了給那哭唧唧的散修一個交代。
一頭還沒入階的馱獸和一車蘭花靈炭在康大寶眼里頭雖不怎么值錢,但卻已是那散修的大半身價了,怨不得人家哭。
抓多半是抓不動的,云角州這般大的地方,哪里去抓?
可人家既然求到頭上來了,康大寶自要做些動作出來,也恰好讓兩個徒弟出來歷練下。
康大掌門固然愛惜弟子,卻也知道“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
康大寶在他們這個年紀的時候,搏命廝殺的事情都不知做了幾回了,只聽那散修言說的劫修實力,韓韻道和裴確遇見后自保是定無問題的。
韓韻道和裴確可不知道自家師父這么看不起他們,二人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心底里也鉚足了勁地要將那伙劫修擒拿歸案呢。
可事實證明康大掌門當時如此斷定當是有道理的,韓韻道與裴確在這荒山野嶺中仔細尋了小兩天,也未發現那伙劫修的蹤影。
倒是在檢索劫修的過程中,二人憑著學得還算扎實的靈物知識,發現了三四株頗為實用的靈草,兩兄弟采回重明坊市賣了二一添作五過后,一人倒也能分得個七八顆碎靈子,總不算全無所獲。
突然,一陣喊殺聲從樹林中響起來,一直搜尋劫修不到的二人早有準備,臉上卻無喜色。
只見裴確劍眉橫起,抬手一道銳金之氣從指尖激出,連穿當頭的兩個彪形大漢的腦袋,散出一片血污。
“仙人!”
“當家的都死了!跑啊!”
“好好好,讓你們抓老子來做賊,死得好啊!”
裴確自無去追那慌亂逃竄的嘍啰們的意思,殺了兩個頭目后便收手了。
韓韻道看著這副場景搖頭不止,這大塢嶺還當真是個殺人越貨的好地方,這些天雖未尋到那伙劫修,但遇到的凡人匪盜卻都有三伙了。
如今這世道當真有這么難過嗎?
有凡人敢穿越這有妖獸出沒的地方出門行商做事已經夠離譜了,居然還有凡人盜匪冒著被妖獸吞吃的風險在這里作奸犯科,更是匪夷所思。
韓韻道突地想起來自己的老爹,一個連煉皮武者都不是的胖員外。上月韓胖員外才來過信,信上說的是他在重明城那世外桃源又納了第二十九房小妻的事情跟這些把腦袋提在褲 腰帶的凡人盜匪比起來,生活在重明宗庇護下頭的凡人無疑是更幸福的。
韓胖員外這類修士親眷,更是算得上其中最幸福的那一撥。若不然,他也做不成娶二十九房小妻這些很有點犯忌諱的事情了。
要知道,康大掌門前不久才令駐守在重明城的幾戊悟排查過老夫少妻的數量,凡人是修行人的根基,優生多生,才能加大出現身懷仙根的孩童概率。
“呼。”韓韻道將腦子里頭的雜亂情緒盡都拋出去,旋即深吸口氣,轉頭看向裴確言道:“裴師弟,咱們回去吧,師父言過,出來三天,勿管尋不尋得到,都要先回重明坊市復命了。”
好容易領了任務出來一次,卻未能功成,裴確臉上也難掩失望,只點頭應是。
此時已近日昳時分,兩兄弟便加快了趕路的步速。
師兄弟二人方要走出大塢嶺,便見到一個身影蹦跳著從身旁的草叢中躥了出去。
這身影只是從旁擦過,韓韻道目光一凜,看不清楚,便將目光投到裴確身上。后者跟著康大掌門修行過一段時間的破妄金眸,雖還遠未摸到入門的邊緣,可對他修煉旁的瞳術卻也有不小的幫助。
康大寶給裴確另選修行的瞳術名喚“映虛”,品階不算太低,荒階極品。
映虛瞳術不似破妄金眸難學難精,重明宗過往的不少先輩們在這門瞳術上頭都有所建樹,因此裴確修行這門瞳術只不到三年,便已修煉到了粗通境界,其目力比起韓韻道自是要高出許多的。
韓韻道看不清楚這身影,裴確倒是看得清的。
從兄弟二人身旁擦過的也是只先前見過的圓角兔,只是品階要稍高些,是其族群中少有的一階中品。
裴確本以為這只圓角兔行不多時便會遁出自己視線,但卻意外地發現其竟然停在了一處刺靈草叢中休息。
再細一看,這只圓角兔右邊腿上竟是插著一根白骨箭矢。
“怨不得這畜生現在還敢歇息呢?!”裴確念了一聲,暗地里起了心思。
圓角兔這類妖獸斗法本事本就稀爛,一階中品的圓角兔就是沒受傷,可能一些練氣二三層的散修都敢單打獨斗試一試,現在受傷了,裴確就更不怕了。
更不提這只圓角兔現在受了傷,其本來有的速度優勢也使不出來。
兩兄弟互相一商量,便定好了要擒住這圓角兔回去的主意。畢竟這次出來沒有完成師父交付的任務,就是師父不訓斥,兩個青年人自己也覺面上也不好看。
若能把這圓角兔抓回去,就算這類靈獸皮毛骨血都無太大益處,也多少能給師父打打牙祭,算是自己這兩個徒弟盡盡孝心。
說干就干,韓韻道與裴確當即便轉身圍獵起圓角兔來。
裴確瞳術運起,兩顆黑瞳幻成琥珀色,一股混沌色靈光緩緩析出,映在臥在刺靈草叢中的圓角兔身上。
這畜生頓時只覺全身僵硬,再難動彈,它能從族群中脫穎而出,達到一階中品的境界,一生中不知經歷過多少生死存亡的時候,自然清楚自己這是遭了別人的手段。
圓角兔濃密的細毛中當即滲出大片冷汗,一道熾熱的劍芒也隨之而來,圓角兔當即全力運起靈力,欲將裴確的瞳術掙脫。
裴確的瞳術畢竟還練得不到家,修為又比這圓角兔還低上不少,在后者的亡命掙扎之下,映虛瞳術只控了圓角兔三四息時間便被其掙脫出去。
韓韻道的劍芒也因此偏了目標,本來瞄向圓角兔額首的劍芒卻只撞在了圓角兔的一對圓角上頭。
不過雖然偏了,卻同樣灼得一對圓角上頭盡是焦黑之色,直痛得圓角兔眼冒金星,若不是求生的欲望足夠堅定,說不得當即就要痛得徹底昏死過去。
圓角兔的亡命奔逃并未起到太好的效果,固然它的速度還是要快上裴確、韓韻道許多,可它腿上本就有傷,腦子又不清醒,不止連跌了好幾個跟頭,連腿上的那道傷口也變得血肉模糊起來。
那枚骨箭扎在里頭抖動不停,也因如此,圓角兔體內的鮮血怕是有一半都流了出去,身體也漸漸無了力氣,四肢越來越重,直到一道銳金之氣形成的短矛插進了圓角兔的腦袋里,才算結束了它的痛苦。
“嘖嘖,可惜。”裴確利落地剝下圓角兔的皮毛,解腕尖刀一轉,被韓韻道炸得焦黑的圓角也跟著卸了下來。
圓角兔身上最值錢的便是這對圓角,可惜這品相敗壞太多了,不然一階中品的圓角還算難得,高低能賣個四五個靈石出去。
“誒,這骨箭還在動么?!”韓韻道看著深深扎進圓角兔腿肉中的白骨箭矢正抖動不停,出聲言道。
“是符器,質量倒還可以,估計是哪個精窮散修用的。”裴確卸下白骨箭矢,撮指一撫,便輕易將箭矢上頭僅有的一重禁制抹去。
“散修吶...”韓韻道向來都把師長們言傳的經驗記在心里頭,便是圍獵結束,緊繃的弦也未徹底松懈下來。此時他話未說完,靈識一動,便掃到有人過來了。
來人行得很快,顯然心情十分焦急,邊走邊罵 :“哪個狗娘養的,敢搶道爺的靈物。”
兩兄弟對視一眼,眼中都沒有懼怕的意思,若真是白骨箭矢的主人尋來了,那可真沒有什么好怕的。
兩兄弟一同修行了這么些年頭,自有默契,耳聽來人越來越近,韓韻道守在圓角兔尸身旁邊,挺劍而立,裴確則掐好了斂息靈決,匿在了刺靈草叢里頭。
來人比兩兄弟想象中還要弱上許多,其口中的臟話還未說完,便被裴確用映虛瞳術定住身形,韓韻道的飛劍也登時頂在了這個短髯散修的喉嚨。
兩兄弟對付這個散修,簡直比先前擒那只圓角兔的時候還要輕松寫意。
這短髯修士顯然也只是個色厲內荏的軟骨頭,看著喉嚨口的飛劍,臉色慘白得好似靳世倫盆里頭的靈面一般。
“爺爺饒命,爺爺饒命!這只圓角兔爺爺們盡管拿去,權當晚輩的孝敬!”短髯修士當即涕泗橫流,先前的囂張氣焰瞬間熄了下去,整個人抖如篩糠,恨不得從胯下擠出幾滴黃湯來彰顯可憐才好。
“哼。”韓韻道才不管他,撮指成劍,指尖現起靈光,連點短髯散修數處大穴,試了下徹底禁錮了后者靈力之后,才取下其儲物袋盤點起來。
這套自康大掌門身上學來的本事被韓韻道掌握得熟稔無比,隨后他開始與裴確一道探查起短髯散修儲物袋中的物什來。
這短髯散修用得雖然是符器,卻配了一個十方儲物袋,在大部分使用二方、四方儲物袋的底層修士中已算得上是奢侈。
再一看儲物袋上與其氣質毫不相稱的桃花印記,兩兄弟只粗略一想,便曉得他是做什么營生的。
儲物袋中東西不多,二三塊消耗不少的靈石、一把符器白骨弓與一小把白骨箭矢和一大麻袋蘭花靈炭便構成了這個短髯散修的所有身家。
裴確看得皺起眉頭:“怎么連枚止血丹藥都無,當真精窮!蘭花靈碳煉丹、練器都是下品,只能...等等,蘭花靈碳?”
韓韻道此時也將目光投過來,正所謂無心插柳,兩兄弟這些日子在此晃蕩這么久,做了這幾多的無用功,誰料居然在打兔子的時候遇上了正主!
蘭花靈碳這類靈碳倒不是用蘭花煉制起來的,其主材是一類一階下品靈竹雅蘭竹,因燒制后的靈碳帶有蘭花香味得名。
這類靈碳不止煉制起來費時費力,幾無賺頭,又因了效用不佳的原因,也不好賣,故市面上存貨極少。尋常修士縱算有,也不會有一大麻袋這般多。
這短髯散修縱算不是那伙劫修中人,也該和他們交情匪淺,才會帶著這蘭花靈碳去售賣才對。
“這下好了,劫修擒了,慶功的兔子也有了。”韓韻道有些高興,提著短髯散修勒令他帶路去匪巢。這短髯散修如今連爺爺都舍得喊,飛劍抵著喉嚨又怎敢不從。
未料三人一路疾行到匪巢的時候,現場卻是一片狼藉,幾個劫修的身子東一塊西一塊的散在地上。
韓韻道和裴確還來不及驚慌,便見一個儀表堂堂、袖口染血的素衣書生從匪巢深處走了出來,看向三人,目光炯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