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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赤子元嬰

熊貓書庫    幽冥畫皮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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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無相不知道李業和姜介究竟誰更對、誰更錯。因為即便到了生死相爭的時候,兩人也從未將對方斥為奸惡、邪道。

  相對于這樣的存在而言,自己就只是蕓蕓眾生當中的一員,本不配參與到這種爭斗之中。可即便如此,他這蕓蕓眾生也不想任人擺布、也不想把自己的死活寄托在別人的一念之間——

  “好!那你叫我成陽神!”

  李業在他心中微微一笑:“年輕人不要急功近利。一窺陽神境界與出陽神可不一樣。現在我要試試你的膽——你敢不敢放松神志、把你這皮囊軀殼全都交給我?”

  “你拿去!”

  “好!”李業斷喝一聲,李無相立即感到深邃幽暗的力量降臨到自己的身軀之內了。

  在這一瞬間,他才知道身為真仙、金仙、靈神——即便是權柄被奪、只能遁走陽世的靈神——是什么感覺!

  近乎全知全能!

  他先感知到的是這星槎結界之外的那個人——馮虛御風、獨立高天之上,仰頭注視大劫山上空的劫云!

  在看到天上劫云的一剎那,曹端方手中立即現出五岳真形圖的真器,并指一點,催出凝而不散的金光。他眉頭緊皺、口中低喝——

  “至真至圣,統攝五方之尊;大威大能,總領三界之炁。

  恭惟五岳真形大帝,巍巍金闕之尊,赫赫玄穹之主——

  今臣曹穆方虔備靈血骨肉,遙叩天門。

  伏愿云軿下降,鑾駕臨軒,布五方之真炁,掃六合之妖氛。

  六部敕令,十極真符,恭迎圣駕,福佑十方!”

  他將舌尖一咬,一口精血噴在了這笏板上——大劫上有人要出陽神了!此人應該就是梅秋露!

  而叫她出陽神的,應該就是那個“都天司命大帝”!

  從前有姜介在世,與玄教相抗三百余年,如今這姜介終于不在陽世了,斷然不能再叫這世上再多一個劍宗陽神,否則禍患永無休止!

  因此他今夜就要以自己的骨血請五岳真形大帝的真靈降世,把這個禍端即時抹殺!

  他這一口精血噴過去,立即感到整個天幕都猛地向下一壓!

  此時天上還有狂雷怒吼,濃云翻卷,而天幕這一壓,仿佛是蒼穹之上打開了一扇看不見的門——宏偉磅礴的氣息自這門中向世間一窺…曹穆方立即感到自己的血肉精氣幾乎在剎那之間被抽吸一空,眨眼的功夫,須發皆白、形銷骨立,幾乎變成了一副掛著衣衫的骨架!

  供奉犧牲越多,請來的大帝真靈就越強!他身為東岳壇主,是此回真形教對劍宗戰事的東方主導,可不但沒能叫劍俠被全部剿滅,反而拖出了個“都天司命大帝”、還眼看著要拖出第二個劍宗陽神——

  無論是自身職責,還是對大帝供奉,他如今都算是鑄成大錯!

  因此今日,即便將自己這一身修為燃盡了,也要將這大劫山上的禍端鎮下——請大劫山地火噴發,叫山上諸人在那結界中逃無可逃!

  可是!

  這么一瞥之后,蒼穹似乎猛地一輕——曹穆方感覺自己同五岳真形大帝之間的聯系立即被切斷了!

  他修行到這個境界、已是合道,對真形大帝的氣息極為敏感,因此就知道這不是被什么力量阻隔,而是大帝不愿下界!

  為什么!?

  是自己失了恩眷,還是大帝并不將那個都天司命放在心上?

  還是說,這禍患,要叫自己消彌!?

  合道修士的骨肉精血生生不息,只這一轉念的功夫,他的肉身就重新飽滿起來。

  而此時,他看到梅秋露頂上凝出了第二朵天人之花——天幕之上的劫雷已不是一道一道地霹下,而完全連成了一片白光,仿佛是電漿洪流自濃云中傾瀉而下,要轟平整座大劫山。

  可籠罩大劫山的結界卻仍舊紋絲不動…什么法寶有如此威能,能硬抗陽神劫雷!?

  那就加上自己這個真形教的合道——那就同這劍宗陽神碰一碰,瞧瞧這剛剛成就的都天司命、即將成就的陽神,到底比不比得上從前的天下第一劍!

  曹穆方手中的五岳真形圖迎風便漲,眨眼之間幾乎成了一柄貫徹天地之間的玉柱,而天下滾滾落下的劫雷也同時轟在這笏板上,卻沒有將其擊毀,反而叫這法寶發出璀璨明光,霎時之間,天地間仿佛有第二顆太陽升起,曹穆方再口中一斥——

  笏板重重轟上大劫山外的星槎!

  山體震動、地面塌陷!

  這寶座所在高臺仍舊矗立、臺下那些仿佛成了木塑的百官也仍舊靜默不動地站著,可余下的地面因為這一擊轟然崩碎,山體之中熾烈的火光立即自縫隙中透露出來,煙霧升騰,熱氣彌漫——大劫山中竟是熔巖沸騰,像一鍋煮開了的水!

  而此時,梅秋露的頂上已凝成了第三朵天人之花——

  她轉臉向高空中瞥了一眼,微微一笑:“陛下,這可也是不夠的!”

  三花既成,梅秋露猛地仰起頭來,此時李無相再看她,覺得自己已感覺不到那位梅師姐的存在了,也幾乎感覺不到身下的寶座了——這大劫山仿佛成了幻象,是崩碎著的、是轟鳴著的。

  可也是寧靜著的、祥和著的。有草木榮枯、時光變化、云氣流轉,仿佛三千年的歲月都凝聚在了此時、仿佛叫這山頂不再屬于現世,而是過往和未來無數光影的重合,叫此地于真實之間變得虛幻,又由這許多的虛幻重化為現實,好像因此,才能承接某種無可抵御的龐然大物降臨。

  梅秋露的頂上三花像猛然暴漲的燭火直直竄起,仿佛三柄利劍,將虛空刺破。而她的七竅溢出血水,紫袍與肉身似要崩解,卻又被無形力量重新凝聚了回去,最終收為一個重無可重的點——

  隨即迸發!

  陽神既成,都天司命降世!

  李無相感覺到這星槎結界之內充滿了無可言喻的權威!

  李業占據了他的肉身皮囊,本已是難以言喻的深邃而不可測,但在這種權威面前,就像深遠的罅隙被驕陽照亮,在一瞬變得一覽無余——他此前所體會到的、那種近乎全知全能的感覺,也像是被烈火灼燒的藤蔓,正在飛速收縮、消融。

  他的五感像是正在被剝奪,一切都在飛速收縮。他覺得自己和李業一起,正在被那種權威壓制著。念頭開始遲鈍了,許多的感受——心中的希望、期許、對不可知的未來的想象,都被逼退回來…仿佛任何的“可能性”都在塌陷、凝聚,好叫自己這皮囊之中的一切都凝為切實的一點——

  李業,人皇,不存在于過去、不存在于靈山,而只存在于這大劫山頂、這尊石座之上,不被膜拜、不被銘記,而就只是一個孤家寡人,一粒從未萌發過的生機種子!

  李無相覺得自己終于明白靈神之間爭斗的手段了。

  不是殺戮,不是毀滅肉體,甚至也不是打落什么修為…而是將存在徹底抹殺掉!

  就在所有的一切都將凝實的一瞬間,李無相最后感知到了一點東西。

  像是一點點的縫隙,在這無比光潔完整的現世之中、因為都天司命的降臨,而留下的一點點縫隙。

  隨后像是有什么東西跟過來了,極度尖銳鋒利,像刀鋒、像一只巨爪、又像一枚碩大無比的眼球,從雨幕一般的電光中,自靈山里往現世一瞥、一抓,生生抓出一條縫隙來!

  在毫厘之間,李無相又看到了靈山中的血霧、聽到了怨鬼們的嘶吼。他的意識稍稍一陣恍惚,心中生出一個念頭——那是九公子嗎?

  接著,就因為這么一陣恍惚,他感知到了體內的另外一個存在——

  李歸塵!他在剛才那一瞬間感知到了靈山,也終于感知到了李歸塵!

  于是他的頂上忽有光華綻,心頭一片明悟,自大劫山頂無可抵御的權威之中,生生撐出了一片小小天地——

  第一點華光亮起——天魂胎光!承載累世的記憶、神通的根源…李業!

  第二點華光亮起——地魂爽靈!承載祖脈的因果、業力的牽絆…李歸塵!

  第三點華光亮起——人魂精幽!承載現世的恩業、今生的神通…李無相!

  踏蓮曳波滌劍骨,憑虛御風塑圣魂——

  三華聚頂,赤子成嬰!

  李無相覺得自己的神念猛地一張,他自己、李業,將那些即將被都天司命逼退的東西又死死攥住了!

  盡管相比于姜介的權威,這力量仿佛小兒與蠻牛角力,可他不再是一粒生機種,而是一個即將超脫三界五行的人!

  天頂那些因為陽神已出、即將散去的濃云忽然再次凝聚、電光大作——元嬰天劫!

  雷霆再次狠狠轟下、曹穆方的五岳真形圖再次狠狠轟下,于是被九公子自靈山中一抓的那條縫隙猛烈擴張開來——

  大劫山頂一片白亮,火光與電光交融迸發、身下石座分崩離析…星槎結界被擊破了!

  姜介眼中精光暴射,抬手便向李無相抓來。雙方相去三步遠,但李無相感覺體內精氣流轉,一念之間,身形立即遠遁出數十里,到了這大劫山頂的另一邊。

  可姜介那手像是將整座大劫山都抓住了,穿透熾烈電光與滾燙熔巖,又將他給抓到了身前。

  然而就在此刻,大劫山仿佛猛然高漲,兩者之間再被隔絕出數十里——

  曹穆方掌中的五岳真形圖化作一片虛幻光影、融入這周邊天地之間,于是大地像是沸騰了,山巒與峭壁拔地而起,直向姜介沖去,一觸及這山勢,他就仿佛被逼至虛空某處,像要被從這現世間驅逐出去。

  還有罅隙與深谷,自大地之上狠狠刻下,每崩裂出一條,姜介頂上那三花就像是被無形力量拉扯,要跌落下去!

  曹穆方立在夜空之中,身后一片如云霧般彌散的光華,仿佛亦真亦幻的五岳真形大帝法相——“姜介!都天司命!今夜我曹穆方就來領領教你這人道氣運的權柄!”

  他呼喝了這一句,又轉臉來看已被山勢送出數里之外的李無相:“可是業帝?!”

  但李業隱去了,從他的皮囊之中重新隱入神念之中。李無相重新掌控這具元嬰肉身,聽到天頂仍舊雷聲大作,卻一時間不再霹下來——他不知道是因為曹穆方的神通阻住了這劫雷,還是因為自己的元嬰成得非同尋常。

  于是他沉默片刻,沒有說話,看到姜介也飛身停滯在夜空當中,往自己這邊看過來。

  “業帝!你如今權柄已失,這世上也快要沒有東皇太一,而是都天司命了!”曹穆方厲喝道,“既然不再是東皇太一,你可還有退路?但你既是道祖,有開辟傳法之功,今夜我們勠力誅滅此獠,以——”

  曹穆方聲音極其厚重,說話時仿佛山岳同鳴。原本這大劫山附近充斥著姜介無可抵御的權柄,可如今星槎碎裂、他這真形教合道修士催動法器,于是這周邊的山川地氣像是將姜介的權柄禁錮、鎮壓了一些,李無相只覺得身上壓力頓減,神志終于完全清明起來了。

  于是他聽到李業在他的神念里低低地說:“我說叫你一窺陽神境界,但此時你剛剛成嬰。要從姜介手里逃得生天,你現在這樣子仍是不行的,還得需要些別的手段。”

  “李無相,如今曹穆方叫頂上的天劫隱而不發,就是要叫天雷勾動地火,助他真形教的神通。”

  “而梅秋露剛出陽神,與曾經的姜介是無法比的,所以這曹穆方,或許倒是真能同他斗個難解難分,甚至勝個一招半式。我剛才稍稍奪回了些權柄——這樣的好機會,你打算怎么辦?”

  李無相沉默了片刻,說:“的確是個好機會。”

  李業沒有再說話。

  于是李無相散去氣息,落在一座新生的崖頭。

  整座大劫山已不是原本的模樣了,而像是山體成了一只生滿無數尖利獠牙的巨口,含著隱隱奔涌沸騰的火紅熔巖,映得他全身赤紅、皮囊近乎透明。

  “曹穆方!姜教主!”他縱聲喝道,“我從前做過太一劍俠——”

  “——同門不相殘!”

  “我就在此地,等你料理了眼下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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