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想內在天地之中,九寰神功所顯化的三島三山九脈大地,羅平安所化威德金剛跟隨寶萍仙尊的魔念化身演練功法,行氣打拳。
女魔頭一動,羅平安也跟著動。
在一處懸崖邊緣,兩人幾乎保持著絕對同步。
“九州有九皋,鶴鳴震寰宇。”
女魔提膝帶肘,四體八節大多鍛體拳腳變化都在兩肘兩膝之間——
——[九]字本義也是[肘],行功掐訣施展神通時,九寰功更像是一種在不斷運動中釋放法術的體操。
平安隨著女魔的姿態,有樣學樣的保持拳架,卻很難維持平衡。
這老魔女的肢體剛柔并濟控制入微,平安再怎么去模仿,似乎很難學到其中精髓。他跟著打了半個多時辰,似乎龍智法師的觀想辦法已經根深蒂固——他一時半會難以適應寶萍仙尊的煉氣方式。
“哎,別瞎練了。”女魔看得煩躁,連忙喊停:“笨!你來挨打!我要懲罰你呀!”
話音未落,平安只覺得懸崖峭壁之間多了一道道神念強勁的牢籠。
魔頭迅速架拳推掌連攜打來!
平安沒有躲避,而是迎了上去——他知道女魔的神念傷不到他,至多只能把他推離入定狀態。觀想法幻化的內在天地都是幻覺,他不怕的。
“天雷打湖澤,劈出好棟梁!”
“滄海桑田勁,隱身賢士名...”
劈掌頂肘好像潤物細無聲的雨水露珠,平安沒辦法去鎖定女魔頭的攻擊意圖——他見過不少觀想功法買一送一的鍛體武功,如要細說起這個《九寰功》的拳腳掐訣姿態,他是一頭霧水。
女魔頭緊上身,揚下身的姿態十分奇妙,她的腰好像柔軟無骨,追著平安一通亂揍的同時,還要去牽帶平安的方位,封鎖懸崖一側的路線——她把平安當成了一個球,在這狹窄的神念牢籠里抽來抽去。
“注意!我要用剛勁咯!”
只是一剎那的攻勢變化!原本陰柔狠毒的拳架頂肘變成了大開大合的搬山姿態。
女魔頭的拳腳步伐愈發凌厲,就像是隨踩隨走的電動車,不需要離合器當這個中間商。
平安只顧著抱頭挨打,卻越來越熟悉——
——這種挨揍的感覺!是天淑師父的拳頭?!
他兩掌橫架,在四十六合走老的那一刻,換成女魔頭此前用過的鶴鳴九皋勁,暫時放下滄海桑田勁的修行習慣。
沒錯!這就是天淑師父的拳腳,是元靈斗君的打法!
四十七合要來,他輕墊步微搖擺,提肘攔住女魔頭的劈拳。連攻帶防想要還手——
——忽然彈來的引手刺拳讓寶萍仙尊的分身兩眼一亮!
這小子能接住剛拳?!
“好呀!”
打到四十八合,女魔抬腿叫平安用身高優勢截踢,再換腿又被截踢,她慢一步就步步慢,足跟觸地站定了,要把下回合的先攻機會讓出去。
平安再去布置進攻,按照本能出拳,依然是軟弱無力的引手,恰好敲在女魔橫掛喉頸弱點處的鐵肘上——他打得自己臉色發青,威德金剛疼得咬爛了舌頭。
“再換柔拳咯!”女魔甚是歡喜,她從來沒有正經收過徒弟,唯有幾個天資卓越的道君來求教,教的也是法術神通,比如沈孟冬就是其中之一。
天淑是孟冬真君的真傳,孟冬的神通師父是寶萍。
羅平安能在女魔頭的剛拳勁力鍛體功夫找到天淑師父的影子,這也是合情合理的。
女魔頭見到剛拳不能立刻制敵,換回了柔拳推掌撐捶的架勢——
——羅平安看不懂的地方,正是這毫無征兆,毫無規律可循的連攜打法。
女魔頭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好像兩個人,在做完全不同的事!
她既可以保持上身平穩,又能快速移動,使足趾發勁時,從大地借來的力量完全傳遞到手臂,這種事情在平安看來非常反直覺。
舉個簡單好懂的例子,一個跆拳道高手凌空翻騰兩周半,是個三歲小孩都知道——這家伙馬上要使出漂亮的回旋踢了。
可是寶萍化身的柔拳勁力截然不同,她舍棄了一部分攻擊距離,短打部分的膝頂腳踩,蹬踏直踢,肘擊拳擊指抓變化,發勁的方式讓人意想不到。就像是沒了攻擊前后的征兆,沒有一招一式的限制,往往搖移不定的飄逸黑影撲過來,平安這金剛幻身的掛甲要被打出三四個缺口——攻擊目標雖然分散,但是攻擊質量卻沒有下降。
這在平安看來是很恐怖的事,寶萍仙尊的分身對“地力”的理解已經臻至化境。從大地借來的勁力經過再分配,傳遞到她肉身地肥里,再去加速牽引,哪怕分成兩處三處攻擊點,也可以打出不俗的效果。
剛拳勁可以開門,進門,打得敵人失衡趔趄,攻破氣罡和護體真元。
一旦觸及死門,能夠摸到敵人的弱點,這種柔拳勁就像是一臺裝滿了倒刺鋼釘的泥頭車,沖進敵人懷里用小拳拳猛攻,每一拳都能剝皮拆骨——絕不會消耗多余的力量,也不會把對飛打遠,占到一點點優勢,就可以迅速轉為勝勢。
打到六十合,平安依然逃不脫接不住。
寶萍的化身也覺得無聊,這個學生確實能接住剛拳,可是怎樣言傳身教都學不會柔拳——暫時不教了。
“哎!沒勁!”
她坐回巖龍梯臺的中部茶亭,滿臉都是不耐煩,抓起茶亭里的瓜果點心就開始吃。
羅平安被揍得頭昏眼花,踉踉蹌蹌跟過來——
——他看到茶亭里的點心,連忙問。
“你又在吃什么呀?這是哪兒呀?”
“這幾天你腎氣太足,肝膽虛,祭煉法寶流了太多血,我幫你平衡一下。”女魔嬉皮笑臉說:“拿你足少陰腎經的真元補一補我的神念!”
羅平安跟著坐下了,不知道說什么好。
魔頭在他身體里吃吃喝喝,似乎都是為他好,經過這么一通消耗,他三元抱一的狀態愈發穩固,本來祭練法寶傷身體,龍智法師丟過來的天級一品法寶不知道要喝多少血——女魔這么一調理,他藥都沒嗑幾粒,就這么硬撐過來了。
富貴似乎說的沒錯——
——如果這魔頭姐姐能幫忙打天魔,還送來一套合道神功。對平安來說,她根本不是什么魔頭,這是武靈真君的大恩人。
不過到了元嬰期,平安的陰神破丹,極有可能被女魔頭擠出肉身——
——到時候鳩占鵲巢,女魔奪舍重生,平安就變成游魂野鬼,只能去找另一幅身體,不然神魂俱滅。
“哎!姐姐,你聽我說...”羅平安心里盤算著——
——魔頭教了他不少金丹期的神通,都是個頂個的好用。
且不說這套開門剛拳,除了加倍奉還的滄海桑田勁,九寰功帶來的治愈效果更是強得匪夷所思。
目前平安能調用的巖龍歸元吐納法,在深度入定狀態,只需要三輪行氣周天,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耗費全身真元去塑造本我肉身——只要金丹不滅,他還有一點藍,借來大地的地肥,再重的傷也能愈合。
空法禪師當初和異魔搏命,它被異魔吃了手臂腿腳,有白骨生肌丹來恢復傷勢,可是白骨生肌丹帶來的血肉假肢,至少要折損四成戰斗力。畢竟臨時湊來的手腳,怎么可能比原裝的好?
巖龍歸元吐納法長出來的皮肉骨骼不一樣,完美的發揮了土靈根修士的天賦,九寰功是一本運轉土靈氣利用地肥的教科書。
“就是說,咱就是說...”羅平安不知道怎么切入話題,“我也不能一直喊你魔頭魔頭的,你有名字嘛?”
女魔頭吃得興起,打了個嗝——
——她當然知道羅平安在想什么,心里卻納悶。
“你怕我真的奪你肉身?”
平安:“當然了...我好不容易練到金丹,再往元嬰去...”
女魔打斷道:“關我屁事?你學了我的神通,繼承我的道統,有本事去搶一副肉身接著活!”
“不合適吧?”羅平安講起恩義:“我把你扛進鎖妖塔,偶然之間救了你一命,你能活下來全靠我這身血肉呀...”
“嘿!說得好!”女魔頭接著吃點心,囫圇吞棗馬虎應道:“所以給你一個機會,要是我開心了,活得瀟灑自在——”
“——等到你化神的時候,第一具身外化身就歸我。”
“這樣我們兩不相欠,如何?”
平安覺得這個方案勉強靠譜,點了點頭。
“你若是卡在元嬰止步不前,要我等多久?等你幾百年?等到你老死?”女魔頭接著說:“萬一兩儀仙盟追查過來,知道你修習《九寰功》——我那合道本尊又要來找麻煩,到時候你和我都活不成。”
“小兄弟,你不能不識好歹呀。”女魔頭拍了拍羅平安的臉:“萬不得已的時候,死你一個,總比咱倆一起死要好吧?”
“行吧...”羅平安攤手,繼續求告:“把金丹期的護體氣罡神通教給我吧?還有就是,姐姐?你叫啥呀?寶萍仙尊就一直喊你魔頭么?喊你作分身?”
女魔頭手指沾了點茶湯,在涼亭地板上畫出一副行氣圖——
——她列出護體氣罡的法門訣竅要點,照著這副真元流走的軌跡練功,就可以主動呼喚氣罡氣盾。
“呵!接著練吧!至于我叫什么名字?不如你給我起一個?”
羅平安啞然失語——
——他知道女魔頭的性格直爽,但沒想到這么直爽啊...
“本來我吞服異魔血肉。”女魔頭畫完了行氣圖,坐回茶桌接著吃東西:“已經喪失神智,殺了不少人,都是中原各大門派的元嬰長老掌門道君,少說有五六十個——全都被我吞進肚子里,吃干抹凈了。”
“四象仙盟諸位道君,諸位仙尊合力將我殺死,這才讓我找回一絲神念。”
“寶萍舍不得斬去我這最后一點意念,守在寒池一百多年,最后不情不愿的封進棺材里,由你的手送到鎖妖塔來。”
“至于我以前叫什么?寶萍喊我道璇——是飛升璇璣的血肉仙舟。”
“小鬼,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道璇已經死了。”
“現在我只想活,要借你的地肥重生——那么你就是我的泥胎父母,名字自然要由你來定。”
“我?呵呵呵...”羅平安突然手足無措,剛剛看完《九寰功》的[陽平護體神盾]行氣方法,就像是背完了高數題,突然有個學姐過來問你未來女兒名字叫啥。
他被打得暈暈乎乎的,還沒喘過氣來呢。
“我?我來給你起名?我是你爹?”
“哎!你是艮土坤土圓滿靈根,璇璣天仙下凡。”女魔頭不拘小節,有話直說:“我還在你身體里吸收靈氣真元,與你共生共長——有什么區別嗎?不過是我這胎兒還沒出生就會說話,在凡夫俗子眼里,我就是妖魔!”
“莫非以后還要用道璇這個名字么?我不想再做寶萍的化身了,這幫狗道士又不會我和講什么道理——他們眼里,我再怎樣變化,依然是魔頭。”
“她是她,我是我!就這么簡單!”
平安對著地上的水漬,細心記下行氣圖,見到女魔頭又去畫另一幅圖,沒有急著超級加輩,而是好奇追問道:“這是什么神通?”
“我差些忘了!還有兩個金丹期能用到的法相變化。”女魔頭從茶亭裝飾物折來一根藤條,沾了些酒釀,繼續畫來兩副行氣圖——
“——這太陰少商穴的地肥是我的,你換到左手去行氣。可以短暫變回焱鋒白狼的妖魔肉身。”
“——足太陽膀胱經一脈到到手太陽,其缺盆循頸、上頰,至目銳眥,卻入耳中。其支者,別頰上,抵鼻。至目內眥。”
“可以暫時幻化為五黑神犬法相。”
女魔頭敲了敲地板,講明白教學重點。
“在這個狀態下,你的肉身會變得更加強韌,五黑神犬可以水火不侵,焱鋒妖狼不怕邪毒雷電——但是對真元的損耗很大,會產生心魔。”
“妖狼貪吃血食,乖戾狡詐,歹毒且懦弱。”
“神犬暴躁嗜殺,易驚易怒,失智又瘋狂。”
“你要飛空神行追逐拼殺,用狼妖法相。”
“如果只是縮地遁地,在地上打架搏命,用神犬法相。”
“小鬼,金丹期最后一張神通行氣圖...”
女魔頭講到這里,賣了個關子,看著低頭忙著抄作業的羅平安,越看越喜歡——
——她侵入平安的五蘊意識以后,雖然不能搜魂,不知道這小子的過往經歷,但是后來發生的事情,她都看在眼里。
為什么說喜歡?
平安本來是有話直說的性格,從來不怕困難挑戰。
這小子改了許多人的命,孟冬真君也喜歡平安——
——看似是一連串的機緣巧合,或是老天爺的安排。
可是仔細想來,都是事在人為。
就從故事的起點說,平安本可以和玄真狼狽為奸,可以走另一條通天大道,和仙尊后裔掛上關系,和吃人妖道兄友弟恭,但是他沒有。
后來給傲霜找藥,他可以拿著藥包跑路,放下這點責任,但是他沒有。
來了玉衡派可以照著仙緣通鑒指明的道路,步步為營穩中求勝的修行,但是他沒有,要主動擔起武靈山的責任。
再到武靈山與黃沙怪斗法,羅平安本可以不顧百姓死活,和妖魔鬼怪混在一起,找機會把黑風乾龍當禮物送給彭祖三圣,再去兩儀仙盟混個閑職——也不用呆在苦寒之地,以筑基金丹的修為神通,和一群元嬰化神的魔鬼斗個你死我活。
女魔頭感應到平安啃妖丹的時候,她也嚇了一跳。
盤古星球再怎么瘋魔的邪道,也不會為了保護弱小而主動入魔。
羅平安根本就不怕心魔,如果不是她心神失守喊了那么一句,或許這小鬼經脈盡毀之前,真的可以成就金丹。
如此堅定的心性,如此遠大的抱負——
——如何不叫人喜歡呢?
起初女魔頭講起奪舍重生的事,羅平安也沒怎么放在心上。仿佛肉身丟了就丟了,他總有辦法再爬起來。
這種朝氣蓬勃的生命力,也是富貴小子一直羨慕不來的,一直憧憬的東西。
“我要教你金丹時期最后一招。”女魔頭潑灑茶湯——
——她畫出陰陽兩條氣脈,連通任督脊柱大龍,貫穿靈臺。
“這是金丹自爆之法,如果遇上無法戰勝的強敵,羅平安...”
她語重心長,丟了所有嬉笑怒罵的俏皮。
“大丈夫有所為而有所不為,舍生取義的時候,你做好覺悟吧。”
平安依然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似乎自爆也是一種非常好用的攻擊手段——
“——要練嗎?這個東西有沒有延遲的?”
女魔頭只覺得這家伙不可理喻:“你以后天天練自爆嗎?”
“哎!姐姐!”羅平安一本正經解釋道:“你要想啊!”
“如果我爆了!結果沒把敵人殺死,這不是白爆了嗎?”
“我爆的慢一點,妖魔就跑遠啦!”
“我也不知道肚子里這顆金丹威力多大呀?它有沒有延遲爆炸的說法呀?”
“它爆開什么圖案啊?它煙氣的形態,有沒有五彩祥云來彰顯我的豐功偉績啊?”
“如果是為了人族未來,我炸了以后總得有圖錄留下資料參考,不然后來的人怎么模仿這套自爆流程呢?對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魔頭突然捧腹大笑,她不知道如何應答,九寰功是獨一份,沒有傳給別人——
——至于這顆龍巖雕紋功德金丹,自爆是什么威力?她自己也不知道,因為根本沒有爆過。
“我也不知道,只是參考其他功法的自爆行氣圖,多少都有共通的點。”
女魔頭細心解釋道——
“——你看這太陽太陰經脈同時運轉,靈氣五行相沖,神念與丹田互相交融,瞬間把體內所有的潛力,所有的靈能都迸發出去,或許金丹就爆炸了。當然了,也有可能不爆,畢竟我和寶萍從來沒有爆過。”
“嗨!”羅平安滿臉失望:“這什么邪功,我暫且記下,也不敢瞎練呀...”
說罷平安要解除入定狀態——
——女魔連忙問。
“哎!名字!給我名字!?”
威德金剛退出茶亭,越飛越遠,羅平安即將醒來。
“你也是我師父!以后要進武靈山祠堂!你就叫武寰吧!”
校場之中,平安脫離入定狀態。
他神念一動,面前的金剛降魔杵已經被血液澆成暗紅色,隨著主人三昧驅動,變成滾圓光滑的雕龍棍棒,再也不是那粗糙瀝青石頭疙瘩。
《九寰功》沒有合適的御棍神行方法,平安只能自己慢慢開發,讓這根棍子帶著自己飛起來。
他找了個最笨的飛行架勢——
——陳富貴這頭還在招呼法師們輪流講課,從街市趕回縣衙,就看見跑馬場地飛起來一個小黑影。
武空也好奇,竄到富貴總管身邊問。
“那是啥呀?”
富貴:“那是你師父...”
武空:“師父怎么轉著棍子一路飛上天了?”
富貴捂著臉,不知道說什么好。
羅平安確實就像一臺直升機,飛轉降魔杵原地升天了。
當然了這只是第一步,他的血液還沒有完全浸潤降魔杵的內層,這條三千六百斤的法寶,加上他兩千多斤的體重,能飛起來就不錯了。
隨著武靈真君笨拙的神行姿態慢慢放緩,他完成了起飛和降落兩個最重要的步驟。
跑馬草坪叫狂風撕出一片泥沙地,平安剛剛平穩落地,他沒感覺哪里不對,畢竟是第一次飛,克服重力御器飛行的體驗非常棒。
“哇哦!我會飛啦!——”
看到合資兄弟跑過來問候,平安就想給富貴柔拳一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