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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下元法會

熊貓書庫    武靈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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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下元法會還有最后兩天時間。

  黃鐵山吡藍婆風神道場派來六位得道高僧,提前打好招呼,準備帶走四十個孩子,送回山中作為人種人苗。

  這六個僧人都是五柳大圣的真傳心腹,沒有被吃掉,反而作為傳教士培養。負責妖道魔門的雜項事務——比如此次下元法會的布置標準,就是由二師兄慧德負責。

  大師兄法號慧猛,用假靈根修到了金丹后期,為人處事圓滑狡詐,深得五柳大圣歡心,是下元法會主持人。

  僧眾早一步來到黃沙洞,確信碧水凌云窟已經沒有活物,往靈礦里探查,發現這半個月來再也沒有工人下井——摸清了這些事情,慧猛和尚與諸位師弟囑咐法會需知事宜。

  “此行前去佩縣,借下元法會的機會,拜見武靈真君,各位師弟要小心提防。”

  “中原來的客人自稱合道修為,有大誓愿,大功德,要堅守武靈山,為北辰眾生阻擊天魔——你們萬不可輕舉妄動,需處處畏口慎事。”

  慧德師弟連忙問:“我與縣官囑咐清楚,法會齋飯,佛緣香油,功德袈裟,落腳歇息的宅邸庭院還有洗漱凈身的皂膏香蠟,這些都已經配好——師兄,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本來想...”慧猛在黃沙大王的站定寶座前徘徊,一對陰狠桀驁的眼睛來回掃視——

  “——師尊要我去試試武靈真君的禪心,這些來路不明的中原人,剛到佩縣就把黃沙老祖打死,后來說是誤殺,差遣草上飛登門賠禮,從此閉門不出,實在古怪蹊蹺。”

  “寒衣節時,師尊親手給武靈真君備了一份禮物,是提婆禪院織羽閣編造的法衣——結果武靈真君卻不愿意進山取寶,借口事務纏身推諉敷衍,也沒有使者進山。”

  “這一回,慧劍道袍就由我親自送去,眾師弟,你們不要多嘴鬧事,不得節外生枝。”

  眾僧人齊齊應道——

  “——是!”

  “聽師兄的!”

  小師弟慧功多了句嘴。

  “既然武靈真君如此不識好歹!為什么師尊還要送他寶貝法衣?”

  慧猛扭頭盯著年紀最小的慧功,看向金丹初期心性幼稚的小師弟。

  “黃沙死了,誰來差使佩縣的泥胎賤種?總要有個新大王住進碧水凌云窟,武靈真君如果不想合作,需要把關系提前搞好,以后諸位師兄弟還俗——”

  這么說著,慧猛緊緊盯著黃沙老妖的禪定寶座。

  “——來到紅塵煉心,我們坐進黃沙洞福地,就是佩縣官兵的衣食父母。”

  “武靈真君不點這個頭,我們如何度化縣城周邊十幾萬混沌癡愚的百姓蒼生?”

  “為了慶賀武靈真君繼承道統,師尊親自出手編造這套法衣...”

  說到此處,慧猛邪魅一笑,不是什么抽象貶義的意思。

  這和尚尖嘴猴腮面龐發白,濃眉小眼形象猥瑣。

  “武靈山太乙玄門的標志,就是這兩條斬去煩惱根的智慧劍。”

  法衣分為玄、青、黑、黃四色材料,有銀線點綴出猛虎飛龍的暗紋,代表武靈山的門面靈獸——最顯眼的東西,就是披在肩頸一路往前襟去的兩條黃綾。

  這是太乙玄門的慧劍,是百年以前各大法會切磋交流時,太乙玄門修行人最明顯的東西。

  慧劍的基礎功能,可以把三昧戲法一分為二,使化神期之前的修士也能一心二用,提前掌握雙重施法的能力。

  化神期以后再來煉制法器法寶,智慧劍可以成為器靈的靈媒,暫時讓器靈寄宿在法衣之中,為主人出謀劃策指點江山,舉個比較好懂的例子——它就像兩個智能ai小助理,只要加入太乙玄門,這身法衣幾乎可以伴隨弟子一路從煉氣修到化神后期。

  它無品無階,是武靈山的道藏珍寶,用法奧妙無窮。武斗拼殺能夠多線操作,修行入定可以幫忙護法,工坊的生產作業更是事半功倍。

  五柳大圣用太乙玄門的慧劍法衣作為見面禮,給足了武靈真君面子,選在寒衣節送寶貝,可是武靈真君根本就沒想進山——這個信號讓妖王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

  原因倒不是五柳大圣生氣了,而是它害怕了——

  ——因為這件法衣是假的,它根本沒有這個本事煉制太乙玄門的道藏珍寶。如果有這個本領,它早就披著慧劍法衣跑去武靈山招搖撞騙,也不會賴在黃鐵山混吃等死。

  五柳大圣只怕羅平安不回消息,拖得越久越燒心——這么拖延下去,兩儀仙盟的聘書和碧水凌云窟的靈脈怎么辦?拖得久了,長牙大哥又要來橫插一腳!

  “師尊要試試武靈真君的本領。”慧猛抖弄起金光閃閃的假慧劍,耍起這兩支樣子貨,“如果他不穿,就是不給師尊面子,沒有合作的誠心。”

  “如果他乖乖穿上,催動法力驅使慧劍,這兩條黃綾就變成勾魂索命的捆仙繩——化神以前未曾鍛體氣血虛弱的修行人,只要一下,捆仙繩能割斷他的腦袋!”

  慧猛兇神惡煞的強調道——

  “——倒要看看這打死黃沙老祖的狗種,有幾斤幾兩...”

  只在一瞬間,大師兄恢復了和和氣氣的溫柔神態。

  慧功憂心忡忡問:“如此一來,不會得罪武靈真君么?他若真的是合道強者,我們...”

  慧猛揮袍動袖,把法衣收回須彌芥子里。

  “哎!放心!一切有我,諸位師弟只要把人苗人種安頓好,本本分分做完剃度傳經的事情。”

  “武靈真君如果真的是合道強者,怎會認不出法衣的陷阱禁制?這可是他太乙玄門的道藏——他一個掌門人,居然認不出內門的法衣?哪怕鬧了笑話,他也要打碎牙往肚里吞。”

  “我們師兄弟幾個來佩縣廣播佛緣傳功授業,要計較起來,合道仙尊應該去找佛祖,去七十二峰黃鐵山找五柳師父算賬。”

  “捆仙繩是師父的法寶,沒有師父來催動真元,只憑法寶本身的威力,若羅平安有合道修為,恐怕脖子上連個紅印都留不下——我去賠笑斡旋,再磕頭哭喪,替師父認錯求情。”

  “都有得談!有的談!”

  慧猛聰慧機敏,早就想好了如何處理這件事。

  如果羅平安真的是合道仙尊,他一個金丹小輩誠惶誠恐的解釋法衣來路,又有許多說法,要喪事喜辦逐一化解。

  譬如五柳大圣關心武靈山的屠魔大業,迫不及待要為武靈真君做衣服,做劈叉了,好心辦了壞事。

  譬如五柳大圣把捆仙繩獻出來當做衣料,手法笨拙模仿不了靈動慧劍,所以才有了這個差錯。

  五柳佛祖本心是好的,還請武靈真君不要見怪——此類談判策略在現代社會比比皆是,是道德綁架其中一種。

  金丹小輩好比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來了佩縣,到了武靈真君的地盤撒潑打滾,突然給大人幾拳——如果大人被打傷打死,五柳心里也有了底氣。

  如果大人挨了熊孩子的拳擊,依然毫發無傷,孩子也有五柳家長撐腰,可以揶揄敷衍,用道德綁架一筆帶過,畢竟五柳大圣眼里的中原修士,都是講道理,識大體,知分寸,懂禮貌的名門仙家。

  想法是好的,非常明智的。但是在執行層面來說——

  ——慧猛完全忽視了武靈真君身邊的開府總管。

  佩縣提前收到消息,為了迎接黃鐵山的僧客,下元法會可謂是大張旗鼓勞民傷財。

  富貴總管接到慧德僧人的傳書信件,在半個月內四處奔走,網羅西北地方各類奇珍。做足了面子功夫——要把五柳大圣打來的直拳完全消化在縣城里。

  他不懂什么爾虞我詐的仙家斗法,但是非常了解封建時代的和尚是什么德性。

  本來下元法會,佩縣要獻出四十個孩子作為五柳大圣的人苗。富貴與平安絕不會把幼童讓出去,卻不能提前撕破臉皮,把關系搞僵搞死。

  只一個拖字訣,拖得越久,平安殺五柳的把握就越大。

  拖到大雪封山,拖到來年開春,武靈真君完全煉化珍珠傘和降魔杵,把這兩件法寶當做手臂腿腳那樣使喚,運用自如融會貫通,那么勝算又多了五成。

  往縣衙街市大道一路鋪出去百丈紅毯,兩側民居張燈結彩,掛起龍樹法師的連環畫。

  等到慧猛帶頭的僧眾御器飛來,天空中一個巨大的紫金缽托起師兄弟六人,緩緩降在縣城中心。

  陳富貴已經剃了個光頭,披著一身樸素僧服,扎綁腿穿草鞋,雙手合十出來迎接。

  “南無阿彌陀佛!是五柳佛祖座下六位法師來了?!”

  慧猛內心驚顫不已,從來沒見過這種陣仗呀!

  安排法會修筑場地的慧德僧人有些不安——

  ——他可沒有說過,要百丈紅毯夾道相迎...

  不說往年三元節日,天魔災年越來越近,佩縣的法會規格也越來越低。

  每次接走童男童女,老百姓可沒給他們什么好臉色看,送出去的娃娃都是他們肚子里掉下來的骨肉,未來撐起家庭的頂梁柱。

  在這個年代,凡俗人間的婆娘生孩子要冒著百分之五十的難產死亡率,再來百分之二十的死胎率,活下來的小孩都是心肝寶貝,能生養的婆娘那是賢良貴婦,哪怕丈夫意外死去,也沒有立貞烈牌坊的說法——寡婦改嫁都得明媒正娶。

  慧功小僧瞪大了眼睛,往道路兩側街坊鄰居牌樓商鋪看。

  “有龍樹二祖伏虎的畫冊...”

  “還有!還有...”

  “那是文殊菩薩發愿經,好多金燦燦的佛牌呀...”

  “是黃鐵礦?”

  “不!不不!是銅包金!”

  富貴要街市鄉親們給個薄面,放下往日奪子之恨,挨家挨戶送去雞蛋糧油,就在黃鐵山僧眾來的這一刻,要擠出些歡欣雀躍的笑容,把面子功夫都做足。

  “來來來!慧猛法師!”

  陳富貴取來錦盒,沒有立刻打開。

  慧猛看見錦盒上的紅銅鎖扣和花梨木包邊材料,就有些不滿...

  “哎,慧德法師在半月前傳回書信,時間實在緊急...”陳富貴連忙低頭矮身,湊到慧猛這不過一米七的肉身旁邊,往耳垂直哈氣:“我怕天魔后裔金發藍眼被幾位法師當成妖邪!所以把頭發剃光,您看我有佛緣嗎?”

  隨著紅銅鎖扣慢慢打開——

  ——露出其中寶光燦爛的瑪瑙數珠,燙金琺瑯質感的佛牌頭冠,還有一身烏黑皂色內搭,最華貴的袈裟部分,只露出一點點邊角。

  正是這一點點邊角,幾乎把慧猛的靈魂都勾了過去。

  好比少女黑絲襪和裙擺之間的絕對領域,好比少婦開高叉的旗袍腰腿香軟肌膚。

  威猛大氣的暗紅底色配上龍樹經的開卷銘文,金線方格搭著燦爛流蘇和結扣玉石,慧猛哪里見過如此好看的袈裟呀?他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兒了——黃沙老祖活著的時候,縣官有這么懂事嗎?

  “哎!”富貴連忙把盒子蓋上,“法師,這里人多...”

  不等富貴說完,慧猛就明白了總管的意思。

  “哦!哦哦哦!如此勞民傷財,恐怕有傷天良,這種寶物...”

  一邊說,慧猛一邊接走禮盒。

  “確實不能在街市細看,走!走走走!富貴總管...”

  “呵!哈哈哈哈!呵呵...”

  慧猛和尚現了原形,腳步也變得急促,似乎是做賊心虛。

  陳富貴不慌不忙,吩咐春雨堂的采花婢女,把剩下的五件袈裟都送來。

  慧猛一下子就不高興了!

  總管喊他法師,難道也要喊師弟們作法師?

  他是五柳佛祖的大弟子,或許可以承受這袈裟的考驗,他的師弟們如何能守住心神?不受寶物的誘惑呢?!

  “哎!富貴總管!”

  “不礙事!不礙事!”陳富貴似乎早有預料——

  ——關于龍樹二祖的江湖佚聞兩界傳說,武禪和武空最有發言權,早就調查清楚。

  至于這六套袈裟如何體體面面的送出去?要達到什么效果?富貴滿肚子的壞水都快沸騰!

  “哎!法師您聽我細說...”

  富貴捧起另一個寶盒,擠靠到慧德與慧猛中間。

  “上一次五柳大圣要送太乙玄門的法衣來,我沒有接——因為我師兄實在太忙,武靈山的靈脈枯死,他抽不出身。”

  “我備了這些薄禮,獻給佛祖座下廣播佛緣的弟子們,是佩縣百姓民心所向眾望所歸。”

  “譬如您這件下元法會宏洪功德袈裟——大黃大紅,鑲金戴玉。”

  “譬如慧德法師這件二十四節氣龍象袈裟——是白袍穿紅袖,絲綢配象牙,有北海珍珠串數珠。”

  “譬如慧空法師,您這件青獅寶相五谷袈裟——是心意耙練功服,加一支玄鐵包金箔的釘耙。還有轉經輪。”

  “再來...”

  如此往下數,六位僧客都收到了貼身打造的禮物。剛剛進入提婆禪院內門的慧功法師,也有一套珠光寶氣的行頭。

  慧猛哪里見過這種迷魂陣?他自小在西北苦寒之地長大,跑去黃鐵山修行,全靠一張嘴撈到了五柳大圣的信任,為佛祖做雜役苦工,不至于落得個[菜人]的凄慘下場。

  “中原來的修行人...”慧功小弟呢喃著:“就是不一樣喔...”

  慧猛心神震蕩,跟著總管進了府院縣衙以后,站都站不穩了。

  如果說獻寶的采花婢女還算是庸脂俗粉——

  ——那春雨堂排成兩列的十二花姑,給了僧人們一點點小小的合歡宗震撼。

  并不是說僧眾修的是假道行,讀的假經書,五柳大圣化形以前也有幾套人皮,千花洞的小沙彌們也見過修歡喜禪的女施主。

  可是春雨堂十二花姑捧起籮筐果盤,裹著一身素雅僧袍,把頭發都剃光,變成比丘尼來迎接僧眾,嘴里念著嬌滴滴的“阿彌陀佛”的時候——

  ——慧猛只覺得自己再難保持三元抱一的狀態,整個腦袋被波旬天魔各種欲念按住一通暴打!

  他暈暈乎乎的走進茶亭,見到縣太爺的講堂桌,換成了五柳大圣的金鐵佛像——

  ——這一刻,慧猛大師兄徹底癱在太師椅上,沒了任何架子,幾乎把富貴總管當成了親兄弟。

  此時此刻,縣衙兵器房舍之中。

  羅平安三元抱一,用地球老家的鋒利物件,在兩條臂膀割開六道傷口——金剛降魔杵沾滿了血,他以《九寰功》的行氣周天催動真元,反復用神念浸潤法寶。

  他感知到黃鐵山僧眾的存在,暫時停止祭煉法器,要出門迎客。

  原本坑坑洼洼的石棍棒,在血祭淬煉之下慢慢變成規整的圓棒,兩頭漸漸變得光滑,約摸四寸多的瀝青石皮浮現出巖龍雕紋——真元可以自由出入,再過十天,這條石棍棒就能離手隔空揮舞,能帶著平安飛上天。

  平安趕到大堂,一瞬間威德金剛不由自主的冒了出來,觀想幻象比出七根中指,凌空刺向六位“得道高僧”。特別是修為境界最高的那個慧猛法師,受到素質金剛兩根中指的熱烈歡迎。

  赤血金睛從線瞳瞬間化為圓滾滾的湯圓形狀,好似野獸在夜晚索求更多的光線,眼睛跟著光亮發生變化——要看清楚這六個妖邪的真身。

  下一秒平安就繃不住了,在他眼里,這六個光頭和尚的臉面扭曲變形,腦袋變成了胡蘿卜。

  六根蘿卜精與合資兄弟談笑風生,偶然閃過的神念靈光把富貴的油亮光頭都照成關公面相,被胡蘿卜色染得通紅。

  平安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搭話。盡管受過富貴的專業訓練,武靈真君表情扭曲,憋笑問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還沒進門,就看見滿屋子的霞光!”

  “諸位法師,不愧是五柳大圣座下得道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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