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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2、后會有期

熊貓書庫    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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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曹癸沒有追殺十三。

  他一邊后退,一邊摸著右眼的傷口。

  十三的月牙刀只在他眼皮上留下一道傷口,并未傷到眼睛,可流出的血卻使他看到的世界都變成了紅色。

  他本該躲開這一刀的:他早知假扮元城之人埋伏在車中,胡十三也不過是先天行官,躲開這一刀并非難事,可他還是沒能躲開。

  陸氏藏于車中耐心等待,第一掌便打尸狗魄,使他沒了“驚覺”,也失了警惕,以至于剎那間忘了馬車里的“元城”。

  廝殺從第一掌開始,似乎就注定了結果,從此他每走一步都是錯的。

  司曹癸抬頭看向陸氏:“難怪大人會囑咐我等,與你廝殺需步步小心,錯一步萬劫不復。你們兄妹二人本該聯手的,這天下沒人是你們的對手,你為了一個寧朝男人背棄自己的兄長與故鄉,實在不該。”

  陸氏平靜道:“從他使計陷害慶文韜那一日開始,我與他便再無和解可能。”

  司曹癸向后退去:“大業未成,怎能陷于兒女私情?大人是為了使你回心轉意,斬斷情絲煩惱。”

  陸氏冷笑著一步步逼近:“大業?陸謹心中何時有過大業,他心中只有私欲!來寧朝是為他自己謀求前途,回景朝更是為了榮華富貴。那時我還不知是他背地里陷害了慶文韜,他在我面前假惺惺的為慶文韜流淚,哄騙我說是陳家黨同伐異之舉,我后來才知道,這也只是他利用我等,幫他刺殺寧朝戶部尚書的其中一環。”

  陸氏沉聲道:“他知道,憑他那蹩腳的身手絕無刺殺寧朝尚書的可能,所以他為了利用我和固原邊軍,竟盤算如此歹毒之事!”

  司曹癸退至長街邊緣,在一步之處停下,煙幕里伸出無數只手要將他扯入煙幕之中。

  有商賈慌不擇路被扯了進去,只聽裂帛聲、血肉撕裂的聲音傳來,轉瞬間從煙幕中流出一灘血來。

  司曹癸不敢再退,他背靠煙幕沉聲道:“阿姐,慶文韜該殺。若不是慶文韜,我朝早該從固原長驅直入,取關中平原,奪太原腹地,統一兩朝只是時間問題。大人讓你接近他是為了殺他,可你卻隨他一走了之。寧朝坐擁南方富庶之地卻依舊使百姓吃不飽、穿不暖,你怎可因一己情私誤了兩朝家國大業?”

  陸氏站在他對面輕聲道:“阿桂,我且問你,你們來時二十七人,如今還剩幾人?”

  司曹癸沉默片刻:“三人,有人死于非命,有人被我親手清理門戶。”

  陸氏凝視著眼前這個熟悉的陌生人:“有多少人為陸謹私欲而死,又有多少人是為陸謹所說的大業而死?”

  司曹癸抿嘴半晌:“皆為大業而死。”

  陸氏搖了搖頭:“百鹿閣是你們軍情司的產業吧,去年被密諜司毀了。”

  司曹癸神色一動。

  陸氏看著司曹癸衣衫上的補丁,繼續說道:“你可知百鹿閣所賺銀錢去了何處?”

  司曹癸沉聲道:“自然是用作軍情司餉銀與撫恤,我軍情司與寧朝閹黨纏斗二十年死傷無數,百鹿閣所賺銀錢九成都用于此處,好叫將士們安心做事,無后顧之憂。”

  陸氏嘆息一聲:“真想撕下陸謹的面皮給你們看看,他那張臉下面藏了多少污穢。據我所知,不止百鹿閣,還有你們從其他地方搜羅的銀錢,八成都借陳家二房之手,由東營港轉運旅順,而后被陸謹孝敬給了中書平章元襄,不然你以為他憑什么能得元襄青睞?真因為他胸中有丘壑、腹中有錦繡?不然陳家二房生意憑什么能借旅順做中轉,做到倭國去?”

  司曹癸面色一變:“莫要胡說,即便這些事是真的,必秘而不宣,又怎會叫你知道?阿姐,多年不見你也用上攻心這般手段了。”

  陸氏憐憫的看著他:“你對燈火一無所知…罷了,多說無益。”

  下一刻,陸氏合身前撲,想要一掌將司曹癸按入煙幕之中,借煙幕中無數只冤魂的手將其撕碎。

  可司曹癸這一次竟迎著這一掌欺身上前,陸氏再次踏八卦游龍步伐在司曹癸身周游走,仿佛司曹癸就是太極八卦的中心,而陸氏每一腳都踩在太極邊緣的八卦上。

  每踏一步,她掌緣八卦便生滅一次,變成新的卦象,乾、坎、艮、震、巽、離、坤、兌依次更替,步法、身法、掌法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當陸氏掌緣定格在乾卦時,司曹癸如未卜先知一般,算準了陸氏下一步要踩在哪里,竟提前揮短刀刺去,逼得陸氏擰轉身形避開。

  如此往復三次,陸氏三掌竟全都沒能打在司曹癸身上。

  兩名尋道境行官在煙幕邊緣輾轉騰挪,彼此輾轉騰挪間連挨都沒挨到一下。

  煙幕里冤魂的手混亂無序,仿佛隨時都會碰觸到他們。

  陸氏平靜道:“陸謹煞費苦心,倒是教你們把八卦游龍都琢磨透了。也怪我當年不小心,習練八卦游龍的時候沒有避著他。”

  司曹癸一言不發,就在陸氏掌緣八卦定格在離卦時,他忽然不再躲閃,也不再用短刀逼退陸氏,而是硬生生挨下這一掌。

  剎那間,噹的一聲,陸氏手掌擊打在司曹癸心口,卻如擊打一口洪鐘般轟鳴作響,司曹癸背后一道慘白虛影被擊打出身體。

  吞賊魄離體,懼意全無。

  司曹癸七魄已失兩魄,可他用挨下這一掌做代價,手中短刀刺入陸氏肋下。正當他準備攪動短刀時,陸氏竟握住他手腕拖動他再踏出一步。

  陸氏掌緣八卦忽然跳動一格,定格在坤卦,這一掌避無可避,印在司曹癸額頭處。

  一道司曹癸的黑色虛影從腦后倒飛而出,三魂之一地魂“幽精”被這一掌生生剝離,司曹癸面色頓時困頓下來,臉上竟剎那間生出尸斑來,猙獰異常。

  這原本是一場極細膩的算計廝殺,司曹癸選擇在離卦時硬接一掌,失了懼意他只會越戰越勇,這是可以接受的代價。

  可陸氏同樣有算計,她以硬接一刀的代價拖著司曹癸踏入坤卦,剝其地魂。

  兩人一觸即分,陸氏捂著腹部平靜說道:“不是只有你們才敢與人搏命,我與人搏命的時候,你連行官都還不是。”

  司曹癸神情委頓的跌坐在煙幕墻下,便是煙幕里的手指尖與他近在咫尺也視若無睹:“可惜了,我日日勤修苦覺寺金剛護法刀槍不入,沒有派上大用場,偏偏遇到八卦游龍。”

  陸氏與他相隔十步,悲憫道:“該可惜的是,大好年華都葬送在陸謹的謊言里。不止是你,還有當初與你一起漂洋過海立志做出一番事業的人。”

  司曹癸垂著腦袋看向地面:“我記得我和老王一起坐船漂洋過海,我們犯傻坐錯了船,走私船竟然先去了倭國,才又折返來寧朝東營港。所以我們當初不好意思說,我們不是坐了七天,而是三十一天。我們暈船吐了一路,船艙里氣味難聞,若不是為了大業,撐不了那么久。”

  “來寧朝之后,我終日殫精竭慮、生活清苦,絲毫不敢懈怠、不敢豪奢,只盼望著在寧朝搜羅的銀錢、省下的銀錢可以做更多事。”

  陸氏隨口道:“陸謹就是這么教你們拖延時間的?教的不好。”

  司曹癸慘笑一聲:“還拖延什么?”

  此時,十三從車里鉆出來,已經用撕下的衣擺纏住了傷口。他拿著一只白瓷瓶隔空拋來,陸氏接在手中,往手心里倒出些白色粉末捂在傷口處。

  司曹癸抬頭看她:“阿姐,我要死了,你且對我說句實話,我軍情司的銀子真被大人送給元襄了?”

  十三聽聞此言瞪大眼睛:“這又不是什么秘密,上上個月元襄八十大壽,陸謹送的禮排了有一條街那么長,光東珠就送了三百顆,據說還有一對一人多高的紅珊瑚…這事都傳到隴右道、西京道了,你不知道嗎?”

  司曹癸沉默下來。

  陸氏淡然道:“現在知道也晚了,送你上路吧。”

  然而司曹癸忽然說道:“還不算晚。”

  十三心中一驚,下意識將手中月牙刀脫手而出,朝司曹癸飚射而去。

  可司曹癸翻身而起,堪堪避開那枚月牙刀。

  叮的一聲,月牙刀釘在他原先盤坐的地面上。

  司曹癸抬頭看向陸氏,面色再無頹勢。他一步步退進煙幕之中,無數雙冤魂的黑色手臂拉扯他的身軀、脖頸、頭顱,奮力撕扯著。

  可是血肉撕裂的聲音沒有如期而至,司曹癸面不改色,任由這煙幕撕扯卻破不了他的不壞金身,慢慢退進煙幕里:“阿姐,當年一飯之恩不忘,后會有期。”

  十三難以置信,苦覺寺金剛不壞之身竟可硬扛著煙幕而無礙!

  他還要往煙幕里追去,陸氏拉住他:“別追了,他能過,我們過不得。”

  十三看向陸氏:“東家你不是說此人必須殺嗎?”

  陸氏看著已經恢復如常的煙幕,平靜道:“不用殺了。他如今心里有了執念,不弄清楚是不肯死的,容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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