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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3章 堅不可摧的城堡于黎明時分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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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前的空氣中還帶著夜晚的寒意,而比黎明更寒冷的是那城墻兩側,坎貝爾人愈發冰冷的尸體。

  格蘭斯頓堡西側的坡地,凌亂的土坡像一張被火藥和鐵屑熏黑的桌布,已經看不見田埂的痕跡。

  一門門滑膛炮如親王桌上的茶具一般整齊擺放,炮位之間彌漫著濕土與硝煙的氣息。

  在那冰冷而潮濕的靜默中,一身泥土氣息的韋斯利爵士,正與他最中意的炮兵隊站在一起。

  這是除了“斜線戰術”之外,他向愛德華大公貢獻的另一件杰作——“集中優勢火力”。

  在過往的戰斗中,坎貝爾的炮兵只是正面部隊的掩護,又或者前線火力的補充。而為了防止己方火炮被敵人的超凡者一鍋端了,傳統指揮官往往不會把炮兵和法師團這種戰略兵團擺得太近。

  但他不一樣。

  韋斯利爵士開發了一套以炮兵為核心的戰術,先建立炮兵陣地,然后讓精銳的機動力量保護炮兵。

  他的所有戰術都是圍繞著一個核心展開——那便是集中火力優勢,徹底壓垮敵方的組織核心!

  為此,他將所有炮兵都部署在了城堡西側,并在前線準備了七天的彈藥量,準備在一場戰斗中打光。

  某種意義上而言,他的這套戰術甚至走在了帝國陸軍的前面,畢竟帝國主要依賴的還是法師團和獅鷲騎士團的力量,而這兩個兵種都需要漫長的時間訓練。至于帝國的炮兵,能不能發揮主要作用,還是得看艦炮能不能覆蓋到。

  “校準你們的火炮!”

  韋斯利爵士的聲音平靜,幾乎聽不出緊張,就和平時操練這支部隊時一樣。

  “我需要你們同時開火,不要給我們的敵人任何喘息的機會,不要讓他們產生能頑抗下去的妄想——我不想看到任何一發偏彈!我不想看著那丑陋的旗幟看到明天的太陽!”

  命令一層層傳下去。

  指揮炮隊的百夫長如臨大敵,在韋斯利爵士的注視之下四處奔走,指揮著副官調校方位。

  坎貝爾的炮手們將一枚枚黑色的鐵彈裝進長長的滑膛炮管,推桿與金屬摩擦的刺耳聲率先劃破了晨霧的寂靜。

  遠處,格蘭斯頓堡高聳的西墻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就像一頭正在緩緩蘇醒的巨獸。

  城墻上的坎貝爾人都屏住了呼吸。

  等待著進攻號角的坎貝爾人也是一樣。

  看到副官投來的那緊張而確定的眼神,韋斯利將目光投向遠處的城堡,握在手中的軍刀猛然落下。

  “開炮!”

  上百門火炮在同一瞬間咆哮!

  爆炸的火光撕裂了空氣,大地在顫栗中發出悲鳴,而與之一同悲鳴的還有那處在風雨飄搖之中的城墻!

  彈丸一波接一波地撞擊著城墻,如同拍打在礁石上的巨浪!

  每一次爆炸都讓堡壘的陰影在天光中顫抖一次,也讓維持著防護結界的魔法師們感到發自內心的絕望。

  炮彈太密集了!

  若是分散到四面城墻上,將它們攔下來并不是問題。

  可當所有炮彈都集中在了一堵墻上,并持續不斷地進攻,恐怕只有宛若神靈的半神,才能將那眾人意志匯聚而成的鋼鐵洪流全部擋下…

  坎貝爾公國的魔法師本來就不多,效忠于北方封臣的更是稀少,這里是騎士之鄉,畢竟不是帝國的學邦。

  不同于年輕的韋斯利爵士,站在他身旁的副官是一名年過四十的老兵。他跟隨坎貝爾家族十數載,曾見證了無數慘烈的戰役,也未曾皺一下眉頭。

  然而眼前的這一幕,卻讓他第一次覺得胸口發空,感覺被某種東西掏空了身體。

  北溪谷伯爵領是坎貝爾公國最北部的伯爵領,而這座與激流關遙相對望的格蘭斯頓堡也被無數坎貝爾人自豪為“北境屏障”。

  他們曾數次為公國阻擋了北部的匪患,以及越過黃銅關流竄到暮色行省的混沌力量。

  格蘭斯頓的伯爵也因此被稱為“公國之盾”,這個榮譽稱號就如他們的頭銜一樣代代相傳。

  可現在——

  那堅不可摧的城堡卻在炮擊的煙塵中漸漸顯露出裂痕。

  法師團的詠唱已經漸漸跟不上轟鳴的炮聲,在大公的炮管被燒紅之前,巍峨的城墻開始顯露出蛛網般的裂痕!

  正午時分。

  所有人的手心都攥滿了熱汗。

  一些人已經預感到了煎熬的結束,而另一些人則在漫長的茫然中等待,直到轟的一聲巨響傳來。

  西墻的中段猛然塌陷,巨石崩裂的聲音混著炮火的回聲,在灰色的煙霧中,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

  副官下意識合上了眼,不愿看到這一幕來臨。

  北境的盾牌,坎貝爾的榮光…

  居然毀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仍然在持續的炮聲帶走了他的感傷,只有胸腔的震動回應著他心中的彷徨,直到城墻徹底崩塌。

  城墻背后的魔法師們被城堡里的修士們抬走,在教堂里接受牧師和修女們的治療。

  歡呼聲從攻城方的炮兵陣地上傳來。

  年輕的士兵們揮舞著高舉的軍帽,激動地呼喊。

  經過幾個晝夜的準備,他們終于撕碎了敵人的城堡,且并沒有為此付出慘重的傷亡。

  韋斯利爵士和他的副官一樣,同樣心情復雜地看著那片廢墟,就像他同樣認可那是北境的盾牌。

  只不過與副官不同的是,他并不認為那是坎貝爾的榮光…那只是貴族的榮光。

  何況這面“公國之盾”已經背叛了它的祖國,此刻的它正被他們的敵人握在手上!

  “把感傷留到戰后吧。”

  他側頭,對副官緩緩說道。

  “如果我們不把那些叛軍送進墓地,我們的孩子就得在墓地里長大。”

  他的話沒有怒氣。

  就像他與敵人并沒有解不開的仇怨一樣,他們只是選擇了不同的道路而已,并為此賭上了一切乃至信仰。

  片刻后,韋斯利再次拔出腰間的指揮刀。

  筆直的刀身在晨霧中泛著冷光,反射出燃燒的煙火,還有他冷峻而堅毅的面龐。

  “傳我命令——第一、第二千人隊向前推進!”

  “占領西墻的缺口!”

  傳令兵立刻騎馬奔出,軍號的嘶鳴緊隨其后,接著響起的是隨軍向前的軍鼓聲。

  坎貝爾的小伙子們列成整齊的方隊,踏著軍樂手的鼓點向前行進,手中的燧發槍已經裝填完畢。

  與之一同行進的還有混編在千人隊中的“獵兵”兵團。

  他們由“山地人”組成,都是人高馬大的擲彈兵,能將手榴彈扔出上百米,為己方的列兵部隊爭取近距離開火的時機。

  號角聲在平原上回蕩。

  集結在城墻之下的守軍也排成了密集的方陣,肩膀與肩膀摩擦著,盔甲之間互相碰撞。

  有人在顫抖,有人低聲祈禱,但更多人只是默默地站著,等待著黃昏來結束這場煎熬。

  遠處的地平線上已經浮現了一道道攢動的人影,士兵們在長官的命令下開始裝填手中的燧發槍。

  來了…

  遠處的方陣像被風推起的鐵浪,旗幟在灰色的天穹下獵獵作響,熟悉的鄉音震蕩著空氣。

  還有那熟悉的口號。

  “用你們手中的鐵與火,告訴擋在前面的叛徒!要么交出人頭,要么交出城堡!”

  “為了愛德華大公!”

  “為了坎貝爾!”

  “殺啊——!”

  慘烈的攻城戰開始了。

  經過城堡守軍的浴血奮戰,第一千人隊在扔下了數百具尸體之后撤退,最終還是沒能一舉拿下城堡。

  不過沒關系。

  雖然沒能迫使敵方投降,但削弱守軍的次要目標已經達到,在他們身后還有第二千人隊壓上。

  跟隨著軍鼓的節奏前進,地獄傘兵感覺心臟就要蹦出胸腔,興奮的表情刻在那不太聰明的臉上。

  “灰風的人造人”雖然已經能做到與真人基本相似,但還是不能完美的復刻復雜的面部神經。

  這也是為什么坎貝爾人覺得這群“山地人”像傻子。

  不過,這不重要。

  到了戰場上,即使是傻子,也能靠著一身蠻力和不怕死的狠勁兒將對面嚇一跳。

  何況這些人還不是真傻。

  在地獄傘兵的視野中,史詩任務:攻陷格蘭斯頓堡的猩紅大字正左上角微跳!

  ‘要么交出城堡,要么交出人頭!’

  這代入感簡直拉滿!

  他感覺胸中的熱血被點燃了!

  被點燃一腔熱血的不只是地獄傘兵,還有與他肩并肩一同向前的其他玩家。

  行軍的腳步聲中壓抑著興奮的嚷嚷,尤其是當火球和炮彈落在不遠處的時候,更是將氣氛推向了高.潮。

  “沖啊兄弟們!搶首殺!”

  “城堡是老子的了!”

  “我曹!這血!”

  “臥槽,這爆炸!我的顯卡在燃燒!”

  “你有個屁的顯卡,你是在PC上玩嗎?”

  “嗨!我的VR眼鏡還真是接PC的!”

  “噢噢噢!不重要,老子就是想說這句臺詞!”

  喧鬧的聲音沖淡了戰場的血色,對于那硝煙背后的悲涼而言,也算一抹不多的慰藉了。

  雖然同樣從神靈的手中抽到了悲劇的劇本,但這群樂觀勇敢的小玩家們卻是唱著歌兒奔赴死亡。

  畢竟,他們只是這個世界的“游客”,最多只能代替一小撮注定會落下的雪花。

  與喧鬧的玩家們不同,那些和“獵兵”兵團一同向前推進的公國列兵們,此刻卻是面色凝重。

  他們雙眼布滿了血絲,就像許多個日夜沒有睡好,黢黑的手緊抓著槍桿,就像燒焦的柴火。

  沖鋒的號角又一次吹響。

  地獄傘兵和他的戰友們率先響應了號召,怒吼著沖了出去。

  他們率先爬上了滾燙的碎石堆,根本不等NPC指揮官的命令,幾十名玩家如同打了興奮劑,將一只只點燃的手榴彈扔進了缺口。

  在那開花彈的轟鳴中,試圖在廢墟后方組織防御的守軍方陣,瞬間被炸得人仰馬翻。

  雖然城堡中的守軍很頑強地填了上去,但很快又被迎面而來的一輪并不整齊的齊射打倒。

  坎貝爾的“獵兵”與坎貝爾的正規列兵不同。

  他們不擅長排隊槍斃,也沒人有耐心去認真練習那玩意兒,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們不怕死和能打。

  槍聲剛落,地獄傘兵就怒吼一聲,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和戰友們一起狠狠撞進了守軍陣中,并爆發出第二輪吶喊。

  “殺啊——!”

  戰斗極其血腥!

  他的刺刀毫不留情地捅入敵人的腹部,看著那鮮血和內臟一起涌出,以及那帶血的右手抓在他的槍桿上。

  守軍同樣沒有手軟,他的身旁很快有數名玩家倒下。

  有是被槍打死的,也有被城樓上落下來的石塊砸死,又或者和他面前的敵人一樣被刺刀捅穿了胸口。

  混亂的戰場進一步限制了超凡之力的發揮,四處都是濃密而刺鼻的硝煙,手榴彈在狹窄的缺口空間里爆炸,殘肢斷臂混雜著碎石橫飛著。

  其中還伴隨著玩家們嘰里呱啦的喊叫。

  “靠!這NPC傷害也太高了!”

  “是你太菜了!”

  “老子是精鋼級——”

  “切!你這精鋼級也太拉了!還不如冒險者呢!”

  “滾你馬的,有本事來迷宮!”

  “奶媽呢?奶媽救我啊!”

  “你這傷恐怕不是奶媽能救的,讓暗牧來吧。”

  玩家們殺得興起,很快便突破了那已經搖搖欲墜的防線,準備一鼓作氣沖進城堡主樓,找到這段主線劇情的最終BOSS“德里克伯爵”。

  在“王冠之下”的任務鏈中,德里克伯爵是這場叛亂的罪魁禍首,而德里克伯爵的背后還疑似站著萊恩王國的國王。

  或許擊殺了德里克伯爵之后,他們就能解鎖更多的主線線索!

  《天災OL》的BOSS都強得令人發指,不過并不是不可戰勝的那種。

  任何優勢都能用數量來填平,而任務的獎勵也是見者有份,只要打出了傷害都能在任務完成之后得到或多或少的獎賞。

  然而就在他們斗志昂揚,準備奔赴boss戰的時候,戲劇性的轉折卻忽然發生了。

  只見格蘭斯頓城堡那高聳的主樓,一面不知道從哪里扯來的白色床單,忽然掛在了高高的塔尖上。

  “嘟——嘟嘟——”

  刺耳的軍號聲隨之響起,那是停止進攻的命令。

  不等玩家們反應過來,他們便聽見了百夫長的吼聲從身后傳來,接著在他們的視域之中被翻譯。

  “敵人舉起了白旗,停止進攻!是我們贏了!”

  殺得正爽的玩家們集體愣住了。

  “這就投了?淦!我還沒開始爽呢!”

  “BOSS呢?德里克伯爵呢?還有那個偽王杰洛克呢?怎么不出來打一架?好歹放個CG啊!”

  “草,狗策劃又寸止了!”

  看著扔掉武器投降的敵人,地獄傘兵憤憤地將染血的步槍杵在地上,朝著白旗的方向啐了一口。

  《天災OL》的規則相對于其他MMORPG來說過于嚴格,只有規則之內的自由,并沒有規則之外的自由。

  想要殺個盡興可以通過傳送門去卡奧行星的副本。

  那里是被卡爾曼德斯吞噬的世界,除了殺戮與死亡之外什么也沒有,可以一直殺到大地的盡頭。

  看著終于升起的白旗,那些剛剛還在缺口處拼死抵抗的士兵,仿佛瞬間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叮叮當當地扔掉了手中的家伙。

  許多人直接癱坐在血泊中,無視了那滿地的尸骸和面前的敵人,只顧大口喘著粗氣。

  戰爭結束了。

  面對那戛然而止的戰爭,除了忠誠的獵兵們罵罵咧咧之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幾分鐘前還喊殺震天的戰場,轉瞬間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雙方傷員痛苦的哀嚎或疲憊的喘息。

  公國的牧師們開始入場,和城堡中的神父們一起頌唱著神圣的咒語,為那些還有救的人治起了傷。

  包括叛軍士兵。

  那些可憐的孩子也是圣西斯的子民,也是坎貝爾人…

  看著己方的牧師為敵人的傷兵施法,抱著雙臂站在一旁的地獄傘兵不禁有些納悶。

  “怎么還給敵對陣營加血?”

  雖然這游戲的逼真值得點贊,但狗策劃真該給細節再打磨一下。

  而除了他之外,也有懷著不同想法的玩家。

  看著滿地的尸骸和那些與失敗者一起沉默的勝利者們,一名站在廢墟上的獵兵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這游戲也太真實了…”

  清晨的光芒越過了窗外的白樺樹,照進了安第斯莊園的書房。這里安靜得就像修道院的謄寫室,只有羽毛筆劃過布漿紙的沙沙聲響。

  今天是奧斯歷1054年的第二個清晨,《雷鳴城日報》報道了公國的士兵將旗幟插在了格蘭斯頓堡的城頭,宣告那企圖顛覆坎貝爾公國的“冬月政變”告一段落。

  關心著公國命運的人們都松了口氣,雷鳴城的宵禁終于能結束了,這場戰爭并沒有影響到那好不容易開始的繁榮。

  不過對于坎貝爾公國的大公來說,他的戰爭卻遠遠沒有結束,甚至一切都才剛剛開始。

  坐在書桌的背后,愛德華低頭翻閱著堆積如山的文件,沉重的眼袋就像泡了水的海綿。

  從夜晚到黎明,他甚至忘了自己何時合過眼。

  黃金級的超凡之力似乎完全被他用在了熬夜上,他只慶幸自己三十歲之前沒有疏于騎士本領的鍛煉,如此三十六歲的自己才有奮斗的本錢。

  就在他打了個哈欠的時候,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請進。”他沒有抬頭,不過還是下意識收斂了懈怠的表情,臉上恢復了大公的威嚴。

  得到允許后,揚·安第斯爵士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將一份戰報輕輕放在了書桌上。

  “韋斯利爵士成功了。”安第斯的聲音帶著疲憊,還有那一如既往的謙卑,“格蘭斯頓堡的西墻在炮火中被攻破。德里克伯爵和北方的封臣們自知抵抗無望,已經投降。”

  愛德華的手沒有停,筆尖仍在紙上滑動,只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如何處置德里克伯爵以及其他亂黨,在他的心中早有定論,這場注定會爆發的內戰,不過是讓那注定會發生的一切提前。

  他早就準備好了這一天——

  公國將收回伯爵們的頭銜,伯爵領將變成公國的直轄領,由大公以及委任的官員直接管理!

  片刻的沉默之后,安第斯看著面色如常的大公,用很輕的聲音在后面繼續補充了一句。

  “還有…杰洛克。他沒有抵抗,在城堡主樓前束手就擒。他向所有人宣稱,這場叛亂由他一人策劃和挑起,其他所有貴族以及貴族們的家臣、農奴…都是受他裹挾。”

  筆尖頓住。

  愛德華的手懸在紙上,紙面上漸漸暈開一團深黑,就像被風干的血。他的眼瞼微微顫動,接著緩緩閉上,抽動的嘴角擠出無聲的咒罵。

  這個蠢貨…

  徹頭徹尾的白癡!

  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愛德華幾乎是看著杰洛克長大的,也幾乎是瞬間就看穿了自己弟弟的心思——

  這個腦子不清醒的騎士,八成又是陷入了他那“犧牲自我,保全公國”的愚蠢妄想!

  他無非是想保住那些所謂高貴的血液,犧牲自己來為坎貝爾公國留存超凡之力的火種。

  然而這家伙根本不知道,這些所謂高貴的血液究竟給他的公國帶來了什么!

  他拼命想保住的,不過是一灘已經發臭的膿液!

  一塊早已腐爛的瘡疤!

  沉默又一次持續了良久,直到沙啞的聲音從書桌背后傳來。

  “…安第斯,你信他說的嗎?”

  聽到愛德華的聲音,安第斯微微愣了一下,斟酌了許久措辭,才拘謹地開口說道。

  “陛下…我不敢評論王室,但以我對騎士精神的了解,一名高潔的騎士絕不會背叛他的領主。不過有時候忠義也會成為一種毒藥,被世俗的欲望所利用,被好人錯誤地服下。我們能做的,恐怕也唯有尊重和成全。”

  他說的很隱晦,但他相信以愛德華的聰明一定能聽懂。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愛德華不但能聽懂他說了的話,連他沒說的那部分也都清楚。

  杰洛克的本意并非是謀反,這次內戰必然是受到了德里克那群老狐貍的蠱惑和利用!

  而現在,他們還將他的弟弟當成了最后的退路。

  安第斯注意到了愛德華握著羽毛筆的食指在微微顫抖,也清楚這對于陛下來說并不是個輕松的決定。

  他在心中嘆了口氣,將選擇交給了陛下,接下來他還要匯報另一件事情。

  “萊恩王國的國王,和王國的主教,均向我們發來了措辭強硬的信函,表示對事態的關注。”

  安第斯從懷中取出了另外兩封信,輕輕放在了桌上。

  “他們以‘防備混沌腐蝕趁虛而入’為名義,要求我們‘寬恕’那些叛亂的領主。他們宣稱這是‘王室的內戰’,不應動搖神圣而古老的契約。陛下…他們似乎猜到了,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兩封信的潛臺詞已經昭然若揭——

  想殺可以,把你親弟弟的人頭拿去好了,但除此之外的其他人,你一個也不許動!

  如果動了,正駐扎在暮色行省的獅心騎士團將以捍衛法理的名義越過激流關鏟除“暴君”,為失去封地和頭銜的貴族們奪回他們的城堡和莊園。

  如今的坎貝爾公國就像一個強壯的戰士,孤身面對著一整群圍繞的餓狼。他能應付其中一頭,卻無法與整個狼群對抗。

  萊恩國王、教廷、還有公國內部盤根錯節的舊貴族…他們都在動用自己的力量逼迫他讓步。

  而如果他后退,數萬坎貝爾人的血便白流了,而他也將失去許多支持者的忠誠。

  愛德華沉默地站起身,緩緩走到窗邊。他的視線越過了那日漸凋零的白樺樹,落在了莊園后院仍然青蔥的草坪。

  如何處置這些叛賊,成了一個比打贏戰爭更難解的題。

  “我想聽聽你的建議。”

  安第斯思索了片刻,輕聲開口。

  “曾有人和我說過這么一句話,當你在迷宮里碰到解決不了的陷阱,除了賭上一切交給天意,還可以從它的旁邊繞過去。既然我們暫時不能剝奪貴族們的頭銜,那就架空他們。”

  “譬如,我們可以將叛徒們關進地牢,將他們的家人軟禁在城堡,禁止一切坎貝爾人與他們接觸…除了那些我們暫時還惹不起的人。”

  暫時還惹不起的人,自然是王國和教廷。

  或者說的嚴謹一點,是當國王和主教聯合起來,以法理的名義要求公國退讓時而形成的同盟。

  當他們需要確認那些叛徒還活著的時候,就讓他們去城堡瞧一眼好了。

  即使是由圣城的教廷來做出裁決,也不會有人阻止領主懲罰背叛自己的封臣,那樣只會損傷他們不惜一切想要維護的古老傳統。

  愛德華的目光微微閃爍,一眼就看出了安第斯的真正意圖。

  “然后我們可以將委任的官員派到伯爵們的領地上,逐步取代他們在自己封地上的影響!”

  坎貝爾公國不同于暮色行省,雷鳴城有著一批優秀的行政官員足以勝任村長和鎮長的職位,并將雷鳴城的管理以及稅收體系帶去那些上層權力正因為內戰而陷入真空的地方。

  安第斯的眼中露出了一抹恰到好處的驚訝,隨后那驚訝的表情轉為由衷的欽佩。

  “不愧是陛下,您的英明決策令鄙人欽佩不已。”

  愛德華并沒有將這句客套的吹捧放在心上。

  和安第斯打了這么久的交道,他很清楚這家伙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不過這家伙有一點好,他會站在安第斯家族的立場上,說符合自身利益的真話。

  而不是假裝站在大公或者公國的立場上,對自己說那些好聽而無用的假話,借此騙走不屬于他的那一份。

  “別吹捧我了,安第斯,我知道你想說的就是這個。”

  安第斯恭敬頷首。

  “陛下,我并沒有阿諛奉承的意思,您說的這套方案正是當下最穩妥的解法。至少國王無法以捍衛法理的借口,向我們派出他的獅心騎士團,把那些仍然保有宣稱的貴族們接去他的宮廷。而我們,可以繼續我們正在做,以及將要做的事情…”

  “計劃中的安排或許不夠,我們將要做的事情恐怕還得再加上一件。”

  愛德華淡淡笑了笑,回到了書桌前重新坐下,看著站在書桌前的安第斯繼續說道。

  “我打算成立一個‘戰后賠償委員會’,對這場內戰的經濟損失進行評估,沒收叛亂者的林地、礦產、農田和港口,然后對所有在內戰中蒙受損失的坎貝爾人作出賠償。尤其是那些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父親的遺孤…包括那些被叛軍裹挾的家庭。”

  “與此同時,我們還將對捍衛秩序的勇士們做出封賞,解除動員的他們將得到的不只是一筆遣散費和一枚無用的勛章。”

  剛才站在窗邊的時候,他想了很久,沒有利益維持的秩序,終究只是水月鏡花。

  如果他派去伯爵土地上的平民在當地沒有自己的利益,他們大概就像暮色行省的“男爵總督”一樣,既沒有動力也沒有能力與當地的封建勢力對抗。

  由王室獨吞所有的戰利品固然是個誘人的選擇,而這也是領主與領主的戰爭中,天經地義的事情。

  但愛德華同時也想到了,如果他不將勝利的榮光與那些支持著他的人們分享,將他們捆綁在自己的戰車上,最終結果一定是一群和他同樣野心勃勃的家伙,帶著那些一無所有的人再打一場。

  死去的靈魂終究還是會回到這片土地上。

  只是下一次來的時候,或許是他和安第斯都認不出的模樣。

  雖然他沒有在學邦進修過,但看到暮色行省的現狀,身為凡世君主的他多少也領悟了一些關于虛空的奧秘——

  招來永饑之爪的不是欲望本身,而是“失控的欲望”。

  或許,艾琳是對的。

  雖然她也許沒有想那么多,只是出于心中的憐憫。

  不同于之前那恰到好處的驚訝,這一次安第斯顯然沒有準備好,以至于愣住了許久。

  回過神來之后,他肅然起敬說道。

  “您的決定…將是坎貝爾的榮幸。”

  他是發自內心的這么認為,而并非因為安第斯家族是坎貝爾家族的堅定支持者,或許能從這塊蛋糕中分到最大一塊。

  雖然他對公國利益的領悟或許不如大公陛下透徹,但他很久以前就意識到了一件事——

  從未有衣衫襤褸的乞丐,肯為捍衛富人的金庫而獻出生命。

  如果他們不能讓坎貝爾的平民挺起胸膛,他們的后代就得和那些一無所有的奴隸們一起,再去做新貴族的奴仆。

  到那時,他們要么帶著積累的財富和恥辱,永遠離開他們深愛的故土。要么做一頭可以隨意宰殺享用的肥羊,極盡諂媚和溫順去討好背后的主。

  到達終點的途徑有很多,但唯獨選擇之后的結果,沒有“折中”可以討價還價。

  與安第斯家族一同坐在晨曦之擁大酒店里談笑風生的暴發戶們可以認輸離開,或者找一個男爵甚至伯爵做靠山,但安第斯家族除了跟著愛德華一起下地獄之外哪里也去不了。

  何況他也不想離開。

  無論是坎貝爾公國還是安第斯家族,都承載了他太多執念和夢想。

  愛德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威嚴的姿態和往常一樣,并未將這句市儈的奉承放在心上。

  房間里的氣氛緩和了些許。

  雖然關于杰洛克的事情仍然是壓在愛德華心中的石頭,但安第斯能明顯感覺到大公陛下的心情好了不少。

  也就在這時,他的大公陛下忽然想到了什么,用閑聊的口吻說道。

  “對了,那句關于迷宮的諺語,我怎么沒聽說過?是不是又是科林殿下告訴你的?”

  安第斯沒有隱瞞,恭敬地頷首。

  “很久以前,親王殿下就告訴我了。”

  愛德華點了點頭。

  他一直覺得,科林殿下來到這片土地是冥冥之中的天意。那位帝國的親王路過了那么多國王和公爵的土地,唯獨停留在了他身旁。

  很少有人能為陌生人無私奉獻到這般地步。

  或許就與他心中無數次想過的一樣,坎貝爾人的背后真的有神靈在眷顧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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