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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的最后一場雨,已經帶上了些許刺骨的寒意。
瑟爾夫把最后一捆濕透的麥稈扔進谷倉,抬起胳膊抹了把熱汗,重重地吐出一口白氣。
“可算是干完咧!”
收獲季總算結束了。
雖然命運并非盡善盡美,比如他忘了留意天氣導致晾曬的麥稈泡了湯,比如今年領主沒有打獵也沒有剩下來的野豬和鹿肉可以分,但今年的秋天過得也還算湊合。
他是個容易滿足的人。
一年中最繁重的勞作終于可以告一段落,接下來他將在溫暖的被窩里度過漫長而安逸的冬天。
這是坎貝爾最冷的時節,卻也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季節,因為也只有這時候他才有時間造人。
或許明年開春之前,他家里又能添一個小生命。
想到這里的瑟爾夫心中不禁浮起一絲暖意,哼著小曲回了自己的小窩棚,揉了揉那一只只臟兮兮卻機靈的小腦袋。
雖然只有二十出頭,但他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
不同于雷鳴城的市民們,北溪谷伯爵領的人們結婚總是很早,十六歲才算成年,十四歲就在造人。
而瑟爾夫生長的盧克維爾男爵的莊園也是如此,他們擁有一位勵精圖治的男爵,慷慨地免除了他們的“貞潔稅”,還許諾結婚的新人將優先分到自己的窩棚和田。
在奧斯大陸的大多數地方,當一個農奴的女兒出嫁時,她的父親按慣例是必須向領主支付一筆費用的。
尤其是嫁到隔壁的村莊,那對普通人來說將是一大筆錢。
這里必須得替男爵解釋一句,雷鳴城的市民們總喜歡夸大其詞,在他們的里把“貞潔稅”歪曲成“初夜權”,順便再污蔑一下他們最瞧不起的農民,說這些愚昧的家伙主動把妻子獻給領主老爺辟邪。
真是愚不可及的說法!
辟邪為什么不找牧師和修女?
事實上,這幫家伙只要去鄉下走一圈就知道了,甚至不用去到太遠的地方,銀松鎮就夠了。
連他們自己都瞧不上的婆娘,更有品味的領主老爺怎么可能看得上?
但凡長得漂亮一點,不是去了雷鳴城,就是去了領主或者騎士的莊園,壓根不會成為農奴的夫人。
不過瑟爾夫也聽說過,有的男爵會以此為要挾,只不過目的也并不是為了新娘的初夜,而是從新郎那兒再額外訛一筆錢。
沒有錢,用勞動來換也行,而正常人都是會同意的,畢竟多數時候也只是給領主的仆人修修籬笆,或者掏個鳥窩而已。
為什么是給仆人修的?
鬼知道為什么!
不過在家門口修籬笆,總比去幾十里外開荒好,他們哪敢在這時候頂嘴,有這時間都把活干完了。
總之,由于盧克維爾男爵的勵精圖治,生活在他治下的農民就和那地里的莊稼一樣蓬勃生長著。
雖然單薄,但充滿了希望。
沒有小惡魔的騷擾,瑟爾夫生活得很幸福,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耕秋收,冬天修修工具,然后和妻子滾床單…如果有下輩子的話,他希望自己的靈魂一定要投胎到這風水寶地。
尤其是在見過了暮色行省的流民之后,他心中的那份小確幸更是前所未有的強烈。
能為盧克維爾男爵效勞,是他不知道多少次投胎修來的福氣。
不過,今年似乎與以往不同。
就在谷倉大門合上的第三天,他還沒來得及享受幾天清閑的日子,莊園的鐘聲便響起了。
“所有人,到莊園前院集合!立刻!”
那鐘聲催得人心慌,瑟爾夫和他的同伴們滿心困惑地聚在泥濘的院子里,伸著脖子張望。
“這是要干什么?”
“難道是給我們找活兒…”
“活兒?這個季節?”
“我們的老爺是不是瘋了…”
瑟爾夫的好友,一個名叫皮特的壯實小伙,忽然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嘀咕起來,“這個季節總不能讓我們去開荒吧?地都快上凍了。”
瑟爾夫也覺得這事透著詭異。
開荒?
現在?
田里的泥巴比礦還硬!
用腦子來想,他覺得領主就算不愛惜他們,也得為倉庫里的那些鋤頭和鐵鍬考慮。
那些古董可有些年頭了,弄壞了他都覺得可惜。
瑟爾夫的困惑并沒有持續太久。
一個身形干瘦的男人,很快走到了眾人的面前。
他穿著一身體面的棉服,面無表情的臉就像莊園外面凍硬的泥土,而皺紋則是田埂,看不出喜怒。
所有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不敢喘氣。
他們都認得這位先生,他是男爵的管家,整個莊園除了男爵一家,所有人都得對他行禮。
冷漠的視線掃過人群,管家沒有多說一個字,只是指向停在院子里的幾輛篷車。
“都跟上。”
沒人吭聲。
所有人都乖乖的跟了上去。
篷車很快上路,馬蹄的嘚嘚聲讓人心慌之余,更是又多了一分心神不寧。
瑟爾夫和皮特跟在篷車的后面,眼睛不斷瞟向那篷車后面扎緊的布簾,看著時不時露出來的貨箱,心中泛起嘀咕。
老爺到底要干什么?
可惜,沒有人回答他們的問題。
所有人都被帶到了莊園北邊一片光禿禿的空地,不遠處是稀疏的樹林,林子里好像有只黑熊竄了過去。
寒風卷過,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瑟爾夫和其他百來個農奴縮著脖子,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直到,管家示意仆人掀開篷車上的布簾。
車上裝的不是農具。
那里沒有鋤頭,沒有斧子,也沒有開荒用的重犁,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把整齊碼放的燧發槍。
漆黑的槍管在晚秋的日光下散發著森然的寒意,站在這里的農夫們心頭都是猛地一沉。
這是…要打仗了?
“每人上前,領一支槍。”管家沒有說話,這次是趕車的仆人,大聲嚷嚷著下令。
農奴們騷動起來。
一個年紀稍長的男人壯著膽子開口,看著給他們發槍的領主仆役,緊張地問道。
“大人,這是…這是要打仗嗎?”
那仆人顯然也不知道太多,一邊把槍塞給他,一邊模棱兩可地說了一句。
“不一定,只是例行的訓練。最近北邊不太太平,在鬧匪患,領主也是為了你們好,那些綁著綠頭巾的家伙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主…”
聽著仆人敷衍的聲音,眾人面面相覷,人群中一陣竊竊私語。
他們都覺得男爵怕是瘋了。
他們雖然是農奴,但不聾也不瞎。
早在秋天到來之前,他們就聽那北邊來的行商說了,奔流河的商路又恢復了,艾琳殿下的軍隊將綠林軍打得落花流水,那些土匪們早就跑得沒影了。
如今北邊哪還有匪患?
相反自打裁判庭去了那里,那里安全得不得了!
他們環顧四周一圈也找不到要打的對手,難道領主要他們去打萬仞山脈里的矮人嗎?
然而管家那張死人臉,明擺著不打算回答任何問題。
農奴們不敢反抗領主的權威。
在這里,男爵的意志就是法律,管家的話就是命令。
他們只能壓下滿心的恐懼和疑慮,排著隊,用凍得發僵的手,從箱子里領走那沉重的武器。
訓練很快開始了。
來的是一位孔武有力的外鄉人,他的臉上有一塊燙傷的痕跡,操著濃重的萊恩王國口音。
必須得說的是,雖然萊恩人不如坎貝爾人能打,但這位傭兵模樣的男人卻比男爵的侍衛專業得多。
他只用了不到一刻鐘,便教會了他們服從與紀律。
“排成三列橫隊!快!”
“舉槍!瞄準!開火!聽說你們坎貝爾人在娘胎里就會打槍,這就是你們的水平嗎?動作快點!”
“第一排后撤裝填!第二排上前——!”
呵斥的聲音讓瑟爾夫暫時忘記了滿肚子的困惑,和其他農奴們一起填進了整齊的線列。
他們的確是天生的戰士。
萊恩王國的農民得從裝彈和適應槍聲開始學起,而他們拿到槍就可以開始操練隊形了。
其實隊形他們也會,只是時間長了會忘,需要有人來訓他們兩聲,喚醒他們的肌肉記憶。
噼噼啪啪的槍聲響起。
那個外鄉人教官似乎很滿意他們的表現,嚷嚷了一句“你們真他娘是個天才”,而這也是瑟爾夫今年聽到的第一句夸贊,憨厚的臉上不禁浮起了一抹笑意。
人們總說坎貝爾公國是騎士之鄉的典范,但他卻從不這么認為,明明火槍才是他們的驕傲。
據說在那遙遠的舊紀元,國王的軍隊需要集結上千名長矛手,并付出慘重的代價才能戰勝一名白銀級的超凡者騎士。
然而現在,一支坎貝爾的百人隊就夠了,密集的火力足以讓白銀級的超凡者退避三舍。
而黃金級乃至鉑金級的超凡者,也可通過隊列與隊列的配合以及炮兵的支援來將其擊敗。
當然,如果對方是魔法師,那會有些麻煩,需要考驗指揮官的戰略調度以及對各種法術的熟悉。
不過那些都是指揮官需要考慮的事情,身為士兵的他無需操心那些復雜的東西。
他只需要站穩,裝填,然后開火——
直到戰爭勝利。
緊張而忙碌的訓練持續了一整天,直到黃昏來臨,出了一身熱汗的農奴們才獲得稍微的喘息。
他們試著和教官套近乎,然而教官卻冷著臉,對所有疑問一概不答,沉默地就像遠處的樹林。
“我們到底在和誰戰斗?”
“我們什么時候出發?”
“北邊到底發生了什么?”
教官的回應只有一句——
“閉上你們的嘴,管好你們的槍,想活下去就老老實實練,有問題去問你們老爺。”
他們可不敢問自己老爺。
整個訓練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很消沉。
也許是看出了他們的消沉,在他們被趕回自己的窩棚之前,那位教官終于再次開口,給他們扔下了唯一的一句承諾。
“這次的訓練不會太久,冬天結束之前就會讓你們回家。”
冬天結束之前就能回家…
雖然這意味著他們的假期泡了湯,但人們的臉上還是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覺得日子有了盼頭,訓練似乎也沒那么難熬了。
還了槍之后,瑟爾夫拖著沉重的身子,沿著來時的路返回了家中,心里反復揣摩著教官那意味深長的表情。
雖然揣著滿肚子的疑問,但他卻覺得這句承諾還是很合理的。
莊園的農活總是需要人干的。
總不能讓男爵和管家大人,親自去種地吧?
艱難的日子總是健步如飛。
一開始眾人在莊園北邊的空地上訓練,但很快訓練的地點就換到了更掩人耳目的地方——伯爵的獵場。
在這里他們看到了其他村的小伙子,他們驚訝地發現受到動員的不只是自己的村莊,還有好多個男爵領的村子。
接下來要訓練的是多支部隊聯合推進。
他們將以千人隊為單位,在友軍的火力掩護下向前挺進,并在與敵人足夠接近之后開火還擊。
不遠處還有其他隊伍。
至少瑟爾夫聽見的槍聲不只是一片,遠處的森林中還有練習刺刀拼殺以及沖鋒的呼喊。
天氣越來越冷了。
然而比天更冰冷卻是他的心,不知從哪一天開始,他突然就回不了家了,他只能求人幫自己給家里帶句口信。
那仆人滿口答應,但究竟有沒有做,他也只能祈禱那位先生的良心,看著自己祖祖輩輩為盧克維爾男爵效勞的份上不要騙自己。
訓練營里的日子,就像北溪谷的天氣一樣,一天比一天冷。
十二月初的寒風已經可以卷著雪沫,像沙礫一樣抽打在帳篷上,讓人不禁擔心那風雪會將他們連根拔起。
瑟爾夫和他的同伴們還裹著秋收時那身單薄的粗麻布秋衣,男爵似乎忘了給他們發冬裝,而伯爵也沒想起這件事情。
他最近才知道,這次的計劃并不是男爵的主意,而是伯爵的意思。至于伯爵的后面是誰,那就不得而知了。
一些消息靈通的伙計似乎猜到了要出遠門,揣了點家里帶的南瓜干在身上,但也早在上個星期就吃完了。
現在所有人唯一的食物來源,就是領主仆人們分發的粥食。
那是一種稀得能照見人影的麥粥,每天兩頓,和平日里服徭役時一樣。只不過人一多起來就有個問題,按照人頭數配發的糧食一定沒法喂飽每一個人。
先來的一定能吃飽,而后來的總是沒得。
絕望和不滿如同帳篷外的霜凍一樣,在營地里無聲地蔓延,人們開始小聲抱怨,咒罵暮色行省的刁民們不讓他們的老爺省心,害得明明有糧食的自己和他們一起餓肚子。
“北邊的匪患…”
夜里,瑟爾夫擠在如雷的鼾聲中根本睡不著。他盯著黑暗的帳篷頂,反復咀嚼著這個印象快要模糊的詞。
他們在這里操練了快一個月了,嚇得森林里的鳥兒不敢落腳,卻一個土匪的影子都沒見到。
倒是前幾天有幾個不長眼睛的伙計想偷偷溜回家,卻被一群兇神惡煞的傭兵按倒,竟然為這點事兒把人吊死了。
盧克維爾男爵從不這樣。
他對農奴的愛惜,就像對農具的愛惜一樣,連鞭子都不舍得用,不是偷了東西,往往打幾棍子就放了。
但這幫家伙是來真的。
戰爭還沒開始,他們瞪大的眼睛就已經紅了…
轉折點發生在十二月的第二個周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踏破了營地黎明的死寂。
一名騎兵不顧泥濘,一路狂奔到千夫長的營帳。只見他翻身下馬,盔甲上還帶著冰碴,一刻不停地沖了進去。
瑟爾夫的心臟猛地一跳,跟著那急促的腳步一同七上八下了起來。
而也就在這時,他旁邊的皮特卻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肋骨,壓著嗓子興奮地說道。
“是傳令官!我們可以回家了!”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擔心瑟爾夫忘了似的,在后面補充了一句。
“還記得嗎?我們出發之前,教官和我們說的那句!”
瑟爾夫的臉上這才露出恍然的表情。
皮特不提這件事,他還真差點忘了。好像的確有人和他們說過,冬天結束之前就能回家。
他緊繃了一個月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甚至已經在想著如何應付妻子和孩子們的埋怨,將今年冬天虧欠的陪伴補上。
然而不幸的是,冰冷的現實很快擊碎了他的幻想。
千夫長和那騎兵一并走了出來,卻沒有宣布他們可以回家的事情,而是用高昂的聲音喊道。
“所有人集合!”
集合?
皮特愣住了。
集合去哪兒?
瑟爾夫也呆住了。
他們知道回家的路,給他們點干糧帶著,他們自己就走回去了,以前都是這么干的。
但這次卻不一樣。
他分明聽見那千夫長的最后一句話不是“回家”,而是一聲嘹亮的“出征!”。不等他將那滿肚子的困惑問出來,他就隨著那浩浩蕩蕩的人潮,和漫天的碎雪一同卷進了那風雪中去了…
瑟爾夫終于離開了那個被他詛咒了快三個月的營地,和其他一臉茫然扛著燧發槍的農奴們一起。
有了被吊死的前車之鑒,倒是沒有人敢逃跑。何況周圍有騎馬的士兵虎視眈眈,誰也不敢賭自己是跑得最快的那個。
總之…
先跟著好了。
然而行進的方向卻讓所有人再次感到了困惑,他們明明是為預防北邊的匪患而訓練,長官的靴子卻指向了南邊。
隊伍被拉到了奔流河的岸邊。
這里有一座小型的碼頭,碼頭邊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平底駁船,主要是用來運糧食的,有時候也會帶帶客人。
不過今年和往年不同。
收糧食的行商都被趕走了,尤其是安第斯家族的商隊,更是連一個都沒看到,這座碼頭自然也就荒廢了,冷清的就像被亡靈占領了一樣。
河水在寒風中翻涌著灰色的浪花,一如那農奴們心中的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要邁去哪。
所幸跟在千夫長身邊的那名騎兵走了過來,扯開嗓子大喊了一聲,催促著他們上船。
“上船!快!”
帶著那一肚子的困惑,人們推搡著進了狹小的船艙。船艙里散發著一股谷殼發酵的酸味,就像牲口住的畜棚一樣。
“快點!往里面再擠擠——”
“這艘還能再上三個。”
“趕緊進去!”
在那催促聲中,狹小的船艙被硬生生塞了二十個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像沙丁魚一樣擠在棚子底下,槍托抵著地板,膝蓋頂著別人的屁股。
駁船的纜繩被解開,船很快動了,在冰冷的河水里搖晃著臃腫的身子,順流而下。
那顛簸讓不少小伙子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坎貝爾公國雖然靠海,但不是每個人都坐過船。
壓抑的氣氛讓人窒息,而更令人窒息的是那突然傳來的嘔吐聲,以及彌漫在空氣里的臭味。
瑟爾夫被擠在船艙的角落,透過狹小的縫隙看著不斷遠去的岸邊,祈求著圣西斯的庇佑。
而也就在這時,船頭的方向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一名神情嚴肅的騎士扈從踏進了甲板。
他穿著精良的鎖子甲,手按在劍柄上,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船艙內擠成一團的農奴。
雖然他不是白銀級強者,但他的眼神明顯比白銀級的超凡之力還要有威懾力。
至少瑟爾夫敢在槍炮齊鳴的戰場上和超凡者對視,卻不敢與這家伙對上視線,更不敢想得幾支百人隊才能將他擺平。
或許——
幾支也沒用。
超凡者大不了一劍把他殺了,但這家伙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把他身邊所有人都淹死在冰冷的河水里。
船上的騷動立刻平息了。
扈從站立在船頭,任由呼嗖的河風肆虐,吹動他那繡著格蘭斯頓家族徽記的袍子。
船艙里的眾人早就知道動員他們的是誰了,不過這確實是格蘭斯頓家族的徽記頭一回出現在他們面前。
看來伯爵終于準備好了。
那騎士扈從也開口了。
“坎貝爾的士兵們!先王陛下的子民!虔誠而善良的圣西斯仆人,格蘭斯頓家族在此召喚你們!”
眾人都在等待著他的下文,一些人的心中已經隱隱生出了不好的預感,感覺有很壞的事情要發生。
而果不其然。
那扈從的下一句話,徹底揭開了伯爵的密謀,并將在場的所有人都推到了萬劫不復的崖邊!
“我們的公爵愛德華·坎貝爾,背叛了先祖寄予的厚望,背叛了我們的先王亞倫·坎貝爾,也背叛了忠誠于他的子民!”
“這頭無恥的豺狼篡改了遺詔,篡奪了不屬于他的公爵頭銜。他沒有受到‘傳頌之光’的承認,就是最直接的證據!”
“真正的遺囑一直保管在格蘭斯頓家族的城堡,真正的繼承者是我們的杰洛克陛下,而這一法理已經得到了王國國王的承認與證明!”
“盧克維爾男爵,以及所有北方的領主,將響應德里克·格蘭斯頓伯爵的號召!我們將擁立杰洛克陛下,成為公國的新王!”
船艙內一片死寂,隨后一片喧嘩,憤怒與驚恐的聲音差點將這小船給掀翻過去。
“你,你想干什么?!”
“你瘋了嗎!”
“我不跟你們鬧了,讓我下去!”
一個公國,竟然出現了兩個君王!
瑟爾夫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他聽不懂什么“傳頌之光”,但他聽懂了后半句。
這家伙——
是要造反!
冷汗浸濕了他的背后,他從未如此驚恐。因為不只是格蘭斯頓伯爵能吊死他一家老小,大公陛下當然也行…
“安靜!”
扈從“鏗鏘”一聲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借著船艙外的天光,雪亮的劍鋒在陰沉的天空下折射著刺骨的寒意,也震懾住了人們騷動的聲音。
船艙里只剩下牙齒打顫的聲音。
看著這群被嚇破了膽的農奴,扈從面無表情。他將長劍豎在身前,劍尖直指船艙的棚頂。
“諸位,我知道你們心中充滿了恐懼,但我希望除此之外,你們卑微的靈魂里也有一點別的東西。譬如對領主的忠誠,對圣西斯的熱忱,以及不惜一切捍衛秩序的決心!”
“你們是為了坎貝爾的未來而戰!為了我們所有人的未來,為了不被帶進那無底的深淵里,杰洛克陛下需要你們的勇武!”
“如果你們不想活在一個耕者無其田的時代,那就與我們的陛下一同戰斗吧!”
瑟爾夫的大腦一片空白,已經聽不見船艙里嘈雜的聲音,也來不及捋清那混亂而又縝密的邏輯。
如果有個聰明人在這里,大概會逐條駁斥那蠻不講理的邏輯——
傳頌之光固然沒有選擇愛德華,但也沒有選擇杰洛克。
他們根本不是在捍衛秩序,而是在打破秩序,且只因眾人的選擇不符合他們的利益。
而耕者無其田更是荒謬至極,農奴們種的田從來就沒有屬于過他們自己的,更不會因為他們打贏了另一個領主就屬于他們自己。
但僭主都很聰明。
當愛德華向平民們讓渡權力的第一時間,他們便意識到有個蠢貨在動搖他們的根基,于是根本沒有姑息。
為鉆石開什么拍賣會只是障眼法,這個大公在意的壓根就不是錢和王冠上那顆亮晶晶的鉆石,一切都是為了借助科林公國的力量來辦他自己的事情!
而艾琳顯然也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她把工業積攢的財富揮霍在了無用的福利與教育上,那是比她的兄長更糟糕的事!
一旦坎貝爾人真的擺脫了愚昧,他們將釋放出一頭恐怖的怪獸,而這頭怪獸會最先吃掉自己身上的腫瘤。
那顆腫瘤,就是他們自己。
奧斯歷1053年12月,坎貝爾公國的溪谷平原沒有一粒糧食運往雷鳴城的港口,但運糧的河面上卻詭異地飄滿了壓著吃水線的駁船。
浩浩蕩蕩的大軍兵分兩路,貴族們的聯軍直奔坎貝爾公國的首府坎貝爾堡,而偽裝成運糧船的士兵們則直取雷鳴城的郊區,與迷宮中蠢蠢欲動的惡魔們里應外合。
一場席卷公國的浩劫,正在悄無聲息中來臨…
坐在安第斯莊園里的愛德華看完了手中的密信,嘆息一聲,將信輕輕送進了壁爐。
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而那也是科林先生一直以來對他的提醒。
沒有任何一個貴族會姑息他所推進的變革,他們不會等到坎貝爾的春天來臨之后再掀桌子。
想到那個躲在陰影中偷著樂的國王,愛德華那張年輕而英俊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霾,拳頭死死捏緊。
這時,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站在壁爐前的愛德華頭也不回,冷聲說道。
“進來。”
門開了。
走進來的是他的管家,看著他微微行禮。
“陛下。”
愛德華轉過身,面無表情地說道。
“他們走到哪里了?”
管家愣了下,隨后表情沉重地說道。
“他們…已經到了你的城堡。”
愛德華點了點頭,隨后又問道。
“我們的人呢?”
“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出發…”
那張緊繃著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走到了書房的窗邊,看著外面稀疏的白樺樹,盯著看了許久,冷冽地說了一句。
“很好。”
等收拾完那些不聽話的封臣,下一個就是那個昏昏欲睡的老頭。
他發誓,要讓那家伙付出代價!
坎貝爾人流的每一滴血,都會由萊恩人來償還!
“陛下…”
聽到管家的聲音,愛德華將頭轉了過來,面無表情地說道。
“還有什么事嗎?”
因為心中帶著怒意,他的聲音不自覺的帶上了幾分冷意,就像拍打著玻璃窗的寒風一樣。
管家直愣愣地盯著他的額頭,許久都不知如何開口,最終默默地遞來了一面鏡子。
愛德華微微皺眉,接過了鏡子,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卻是愣了一下。
那冷冽的寒霜不止爬上了窗沿,也悄無聲息地爬上了他的頭頂。只見那如正午陽光一般耀眼的金發,竟是鉆出了幾縷銀絲。
奧斯歷1053年12月,意氣風發的坎貝爾公爵正值壯年,剛剛度過他的三十六歲生日不久。
因為局勢微妙,今年的生日他并未大操大辦,只在皇后街的“晨曦之擁”酒店,與來自迦娜大陸的朋友以及城中的貴族和市民們小聚了一下,表示王室對工商業者以及遠洋貿易的支持。
愛德華摸了摸自己的鬢角,好久才回過神來。
他長白頭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