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桃和羅君走在街上,沿路的街坊鄰居們都開心地沖他們打招呼。
羅君沒什么回應,雙手插兜看起來莫得感情,柳桃倒是都一一笑著回應,鄰居們也都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等兩人走后忍不住竊竊私語一番。
“羅先生和羅太太的感情真好。”
“又是去江師傅那里吧?江師傅那里也不便宜,羅先生和羅太太頓頓不是吳家酒樓就是江師傅。這得多有錢啊,怎么會住我們這里?”
“這你就不懂了吧,聽說是羅太太喜歡那棟小洋樓,羅先生特意買下來的。這叫那什么…什么麗琴什么的,感情好,羅先生是滬上的,特意陪羅太太回來尋親。”
“我覺得羅太太也很好啊,羅先生天天冷冰冰的也不理人,羅太太成天笑瞇瞇的也不擺架子,還不介意大家去院子里聽書。”
“要不是我家有個病癆鬼要照顧,我也下午去聽書。”
伉儷情深的羅先生和羅太太走在一起,聊的卻是圍觀群眾們沒想到的家長里短。
“東北角的那一摞《俠客江湖行》連載完結的報紙你已經有兩個月沒有翻過了,那個位置總是曬不到什么太陽,你要是最近不想重看我明天找人把報紙曬了之后就收到二樓去,二樓還有幾個可以曬到太陽的位置。”
“梁叔今天下午給了我一份請帖,說是滬上的黃先生下個月長子要迎娶王首長的千金,特意發來了請帖。我們要不要…”
“帶賀禮就行了,跑一趟麻煩。”羅君道,“還有呢?”
“啊?”柳桃有些懵。
“下午不是還給了你一封信嗎?你讓張小姐給你念了。”羅君道。
“哦,那是柳班主給我寫的。戲班子要離開滬上了,現在北方的打仗不安全,他們打算往南邊去,只有阿紅姐留在了滬上。她去年不是又結婚了嗎?她男人在滬上,她就沒走。”
“她就是…那個教你煮陳皮茶的?”羅君問。
柳桃點頭:“阿紅姐的手藝可好了,我之前端給你的那些湯湯水水都是阿紅姐替我煲的,不過你從來都沒有喝過,唯一喝的那次是我煮的。”
“現在滬上也不安全,讓老梁給那邊帶個話吧,給她在租界里弄間屋子,就當是她教你煮陳皮茶的學費。”羅君道。
柳桃不好意思地笑笑,開心地點點頭。
兩人走到了街角。
街角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小院加一間矮房,小院里種著菜,有兩個小孩坐在地上玩泥巴。矮房的門虛掩著,柳桃上前輕叩兩下門。
一個年輕人從矮房里走出來,笑著把柳桃和羅君迎進去。
“羅先生,羅太太你們來的真是時候,最后一道鍋塌豆腐剛剛出鍋,我還在想要不要把菜溫著你們就來了。”
矮房里有兩張小桌,很簡陋,但是打掃的很干凈。
桌上擺著三菜一湯,鍋塌豆腐、清炒胡蘿卜絲、香煎小魚和豬肝湯。
其中鍋塌豆腐的賣相非常好,豆腐被調料熬浸過呈深色,裹上蛋液后炸成金黃,還澆了雞湯。賣相好,香氣佳,豆腐表皮看著金黃酥脆微微泛油光,放在這個年代,絕對是一道標準的隔壁家的小孩都饞哭了的好菜。
羅君看在好菜的份上沒有嫌棄簡陋的用餐環境,坐下開吃。
全程基本只吃豆腐,偶爾光顧一下炸得酥脆的小魚,最后喝了幾口豬肝湯做收尾,全程筷子都沒有伸向胡蘿卜絲。
羅君和柳桃在屋里吃飯,江師傅蹲在灶邊吃。
標準的廚師餐,客人吃啥他吃啥。
幾塊明顯是邊角料的鍋塌豆腐,半碗胡蘿卜絲兒,一條炸小魚,一碗沒有豬肝的豬肝湯,再配上兩個紅薯,江師傅蹲在灶邊吃得噴香。
就這也把隔壁的小孩饞哭了。
廚房有后門,隔壁原本玩泥巴的小孩聞到香味后坐在后門看江師傅吃飯。江師傅哭笑不得,只能放下碗幫小孩拍拍身上的泥巴,幫他洗洗小手,再往他嘴里塞一塊豆腐。
小孩含著豆腐,抱著江師傅,含糊不清地喊著:“明明,明明。”
柳桃敲門進廚房,想和江師傅商量一下明天的面果兒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江衛明師傅,真沒想到居然還有人叫你明明。”柳桃笑道。
江衛明放下小孩,往他嘴里又喂了一口胡蘿卜絲:“隔壁鄰居家的孩子,總喜歡往我這跑。昨天他爹還和我開玩笑,說他現在學我說話,一口北方口音。”
說著,江衛明眼神有些黯淡:“這孩子的年紀和我侄兒差不多,也不知道我大哥大嫂和侄兒現在在哪兒。”
“只要慢慢打聽,總會有消息的。”柳桃道,“我想和您商量一下明天的面果兒。”
“您明天能不能繼續做胡蘿卜面果兒?但是不要胡蘿卜造型的,做成棗、杏、蘋果、梨的造型都行,里面的餡要是胡蘿卜的。”
聽柳桃這么說,江衛明下意識朝外面看了一眼。羅君嫌房子太低矮吃完飯就出去了,外面的桌上放著吃剩的菜,足足半盤胡蘿卜絲。
“羅先生似乎不怎么愛吃胡蘿卜。”江衛明道。
“他是不愛吃,他說胡蘿卜有股怪味。”柳桃笑笑,“但是他天天都在家里看報紙看書,現在我們住的房子沒有電燈,只能點蠟燭。”
“蠟燭傷眼,我記得我小時候村里有一個老繡娘,就是年輕的時候趕工總是晚上點燈繡花,30歲不到眼睛就瞎了。”
“我聽劉醫生說吃胡蘿卜對眼睛好,我也知道他不愛吃。我就想問問,您能不能把胡蘿卜做成他愛吃的味道,哪怕是愛吃的模樣也行。”
“我知道他為什么會買這邊的房子,他知道我住其他地方的洋樓不習慣。那些地方什么都好,就是…都不怎么看得起我。”
“其實我都已經習慣了,但我確實很喜歡這里。”
“我也不想他點蠟燭看報紙看壞了眼睛,就只能想辦法讓他吃點胡蘿卜了。”
江衛明想了想,道:“我…試試吧。”
“面果兒我其實也不是很擅長,都是在北平的時候,我爹請的蘇州師傅教我二哥的時候順便學了點。會的其實也就那么幾樣,我…研究研究?”
“太謝謝您了。”柳桃開心極了,“那我明天早點過來拿面果兒,麻煩您把面果兒稍微做得硬一些,我先生每次都是在下午看報紙的時候當點心吃,他喜歡吃硬一點的。”
江衛明收下了這份狗糧,送走柳桃,繼續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