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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殿下會原諒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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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馬蹄聲伴隨著一聲長喝“讓”

  抬著步輦的宮人聞聲連忙避讓開。

  一行三人騎著馬從常歲寧幾人面前疾馳而過,未有片刻停留。

  常歲寧下意識地看著那遠去的三人三騎。

  于大盛宮中行馬者,若非是有圣人特允的極貴之人,那便只兩種可能,一是有極重大的急訊需呈于帝王,多為刻不容緩的緊急戰報。

  而眼下看那三人裝束與馬匹上所負箱匣,便顯然是第二種可能了。

  常歲寧收回了視線。

  不是軍中急報就好。

  “那是自嶺南而來運送荔枝入宮的使者。”榮王世子含笑與她說道。

  常歲寧點頭。

  說來有點諷刺,自嶺南而來的荔枝是同軍中急報一樣刻不容緩的嬌貴之物,大盛甚至一直設有專用來運送荔枝的御道。

  “聽聞今年嶺南雨水正好,送入京中的荔枝必然上佳。”榮王世子笑著道“常娘子也能一飽口福了。”

  大盛皇帝一向有以荔枝賞賜二品以上官員的習慣,自少不了驃騎大將軍府。

  常歲寧面對一直笑意相待的榮王世子,便也微微笑了笑,但未再多言,只行禮道“先告辭了。”

  “常娘子慢走。”

  看著那少女離去的背影,榮王世子將視線收回,笑著自語嘆道“看來常娘子不喜食荔枝啊”

  按說不會有人不喜歡吃荔枝的。

倒不是單指荔枝本身味道如何  所謂物以稀為貴不提,在京師能吃到一顆自嶺南千里迢迢送入京中、卻仍新鮮可口的御賜荔枝,總是一件顯耀之事,于官員而言如是,于小娘子們來說更是難得。

  可方才那位小娘子聽到荔枝二字沒有新奇也沒有半分期待。

  常歲寧沿著宮道一路走著,前方朱紅的宮門正像荔枝外衣的顏色。

  夏日荔枝的運送總是格外困難的,自嶺南到京師,十里一驛,五里一堠,沿途快馬加鞭不敢有片刻停歇,雖送入宮中之前必會將壞果小心擇出,但荔枝入宮后,還是會被宮人們重新分揀一遍。

  品相最好最大的,自是奉于最高處的帝王。

  拋開前朝官員不提,后宮中的荔枝分賜,歷來是分三六九等的。

  那一年炎夏,后宮分荔枝時,象園旁的那座偏僻之所里的母子三人倒也未曾被落下。

  送來的那三顆荔枝品相個頭并不好看,卻足以叫小小的孩子滿眼新奇。

  那是她和阿效第一次見到荔枝。

  母妃干凈纖細的手指剝開了一顆,瑩白的果肉叫人垂涎欲滴。

  母妃將那顆荔枝去了核,遞到了阿效口中,阿效既新奇又歡喜,點著頭說“真甜”。

  他生來體弱,于飲食上也比尋常孩童艱難,他說一句真甜,是會叫人驚喜欣慰的事。

  于是母妃說“阿效喜歡,那再吃一顆。”

  統共三顆,是按人頭送來的。

  她猶豫了一下,然后將自己手中那顆荔枝遞了出去“這顆也給阿效吃吧”

雖都是五六歲的年紀,但她的手與阿效瘦弱可憐的像小雞爪子的手不同,她的手肉乎乎厚嘟嘟,那樣的一只手將那荔枝遞出去時,在母妃眼中,應是根本不需要思量的吧  母妃點了點頭,吩咐身邊的宮人取點心給她吃。

  于是她將那顆荔枝塞給了阿效。

  她站在那里,看著母妃將一顆荔枝又剝給阿效。

  這時,取點心的宮人回來了,于是她便走開,去一旁吃起了點心。

  她自小胃口好,吃什么都是香的。

  又因存下了想保護弱弟的想法,吃飽后又總要再吃兩口。

  她將一碟點心都吃了干凈,接過宮娥遞來的帕子擦嘴時,恰看到母妃朝她看來,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那無奈中,似有些擔心她吃撐了不舒服,又似有些她幼年時還看不懂的東西。

  阿效有些困倦了,于是母妃將他抱在腿上,輕輕拍著哄睡。

  她就坐在那里靜靜看著,她坐在高高的椅子上雙腳還碰不到地,卻未敢亂晃,怕驚擾了阿效。

  她看著看著,也有點困了,忽然有點羨慕被母妃抱著的阿效。

  自她有記憶起,母妃好像沒有這樣抱過她,將她也放在腿上,環在懷里。

  但仔細想了一會兒,她倒想到了一次。

  那是春日午后在曬太陽,阿效也是困倦了,有些想要鬧脾氣,哭著不肯讓母妃哄睡。

  于是母妃朝她張開雙臂,將她抱在懷里,對阿效說阿效不來的話,那母妃可就抱阿尚了。

  這辦法對小孩子總是奏效的,小孩子不會思考那么多,阿效聽了趕忙跑了過來。

  于是母妃神態溫和將她輕輕推開,去抱阿效。

  想到那件事,她再看著那紅彤彤的荔枝外殼,忽然有一點點委屈。

  但阿效身體那般差,她不該委屈的。

  她想做個好孩子,也想做個好阿姊。

而阿效也是個好阿弟  那天晚上,阿效找到她,偷偷塞給了她一樣東西。

  她借著廊下的燈籠看去,只見是一顆荔枝。

  “這是阿姊的,我偷偷藏起來的,阿姊也快吃”

  他許是藏在了袖子里,也或是塞在了懷中,那荔枝早就不新鮮了。

  但在那雙和她一模一樣的眉眼注視下,她還是剝開吃了。

  那是她吃到的第一顆荔枝。

  “阿姊,好吃嗎”

  “還沒有栗子好吃呢。”

  “啊,可我覺得很好吃啊。”

  “那以后阿姊把全天下的荔枝都挖來給你”

  冬日里看宮人自土中挖了只紅蘿卜出來,她便以為荔枝也生在土里連這一點都還沒弄清,就開始吹起了牛皮。

  偏阿效信了,向她點頭如小雞啄米。

  常歲寧跨出宮門之際,將思緒收回。

  榮王世子李錄來到了甘露殿,向圣冊帝與太子分別行禮。

  圣冊帝使人賜了座。

  他身體一向不好,圣冊帝待其便有諸多照料,譬如入宮時夏日乘輦冬日坐轎,便是其他宗室子弟沒有的。

  “朕方才正與太子商議選立太子妃之事。”

  李錄聞言微訝然,看向坐在那里的太子,微微笑道“看來宮中很快便要有喜事了。”

  太子坐得端正,眼底卻有一絲顯而易見的緊張局促之色“但兒臣年歲尚小,并不著急此事。”

  兒臣年歲尚小這是他近兩年來最常掛在嘴邊的話。

  這句話似可以維持住某種平衡。

但他心中清楚,他總是會長大的,這句話他能說到十五歲,二十歲可三十歲呢  “你固然不急,可自有人替你著急。”圣冊帝的語氣很平和,卻叫太子后背陡然生出一層冷汗。

  他又聽那聲音道“不過也好,選立太子妃之事非同小可,尚需要些時日物色,是該早做準備了。”

  太子“一切但憑圣人做主兒臣無不聽從。”

  圣冊帝看向他“你是日后大盛的一國之君,無須事事聽從于朕。”

  太子面色微白“兒臣”

  圣冊帝似不曾看到他的慌亂,往下說道“你身為太子,凡事便皆與社稷息息相關,朝堂之上,各人皆有利益算計在,誰人之言皆不可盡信。太子妃的人選,你自己要好生考量,莫要偏聽偏信某一人之言,以致盲目行事。”

  “是兒臣謹記。”

  圣冊帝這才看向坐在一旁的榮王世子“太子這般年歲已在準備選立太子妃之事,錄兒對自己的親事,可有何打算”

  榮王世子在京中養病多年,親事尚未定下。

  李錄看起來有些意外“侄兒尚無打算。”

  “可你的年紀已該成家了。”圣冊帝看著他,似有若無地嘆息了一聲“你阿父遠在益州,若朕由著你在朕眼前這般耽誤下去,要如何同你阿父交待”

  李錄定了定神“且由陛下做主便是。”

  “你與太子不同。”圣冊帝溫聲道“你若有屬意的女郎,不妨同朕明言,若你阿父也同意,那便由朕來為你做主賜婚。”

  李錄怔了怔。

屬意的女郎嗎  他面露赧然之色“侄兒并無想法”

  “那便試著物色一二。”圣冊帝看向太子“朕打算為選立太子妃之事辦一場花會,屆時你也一同前往,可于宴上留意一番是否有合眼緣者。”

  “是。”一旁的冰盆有些涼,李錄咳了兩聲,才又道“多謝陛下替侄兒操持費心此事。”

  見他面色虛弱,圣冊帝詢問了幾句其近來的身體情況。

  “夏日貪涼了些,近日便有些咳但并無大礙。”

  圣冊帝這才做出放心之色,另又交待兩句,才讓宮人將人送出了甘露殿。

  太子李智也告退而去。

  看著二人離去后猶在輕輕晃動著的珠簾,圣冊帝眼神微斂,其內情緒不明。

  片刻后,明洛走了進來。

  “陛下,嶺南送來的荔枝到了,現皆在外殿。”

  圣冊帝略略回神,卻是自龍椅上起身,道“朕去看看。”

  明洛并不意外她要親自去看,只上前相扶。

  圣人并非重口腹之欲者,但每年自嶺南而來的荔枝,圣人都會親自挑選一些出來。

  圣冊帝來至外殿,微彎下身,從那些新鮮的荔枝中慢慢挑出了數十顆顏色個頭最漂亮的,盛滿了兩只匣子。

  “余下的這些,還和往年一樣使人分下去。”

  明洛應下“是,洛兒明白。”

  “這兩只匣子,也和往年一樣,分別送去大云寺和長公主府。”圣冊帝交待明洛“長公主府,你親自走一趟。大云寺那邊,便讓崔卿代朕過去吧。”

  明洛再次應下,帶著那兩匣鋪了冰塊保存的荔枝出了宮。

  “圣人時時刻刻都在念著崇月長公主殿下。”坐在出宮的馬車上,明洛身側的侍女望著那兩只匣子,不免感慨了一句。

  這可是最好的荔枝,一匣子送去大云寺供奉天女,一匣子送去崇月長公主生前所居,圣人自己都未曾嘗一顆呢。

  且每年都是如此。

  明洛心知侍女的想法,視線也靜靜落在了那兩只匣子上方。

  可不是只送一匣給那位長公主殿下。

  “聽聞從嶺南來的使者經過恭陵時,會留下一些荔枝用以祭祀葬在恭陵的先太子殿下”侍女輕嘆口氣。

  一雙兒女皆早早去了,做了圣人又如何呢,還不是孤零零的,只能在心中牽掛著那些骨肉至親。

  “還好有郡主您陪著陛下。”侍女感慨道。

  明洛嘴角微揚了揚,不置可否。

圣人需要人陪嗎  或在許多人眼中是不需要的。

有了這天下最至高無上的權力,還會在意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陪伴嗎  她有時也不確定姑母是否真的需要。

  但,這懷念也好,愧疚也罷,無論幾分真幾分假,皆只是對已故之人而已。

她有時會想,若姑母那雙過于出色的兒女還在世,姑母又會如何  馬車先去了玄策府。

  明洛說明了來意,剛將那匣荔枝交到元祥手中,還不及再與崔璟多說幾句話,便聽對方以“荔枝易壞”為由,即刻便往大云寺去了。

  大云寺建在城外,路途稍遠,崔璟特讓人備了輛馬車,又另備冰塊,免得荔枝壞去。

  臨出城之際,崔璟忽而勒馬。

  元祥也趕忙跟著勒馬,下意識地去摸腰間佩刀,警惕環視左右“大都督,可是有何異樣”

  崔璟看向路邊的小攤“去買些栗子帶上。”

  正按著刀的元祥“”

  同一刻,午后睡下的玉屑,隱隱聽得外面有女使的說話聲。

  “都去前院,明女史來了。”

  “明女史”

  “明女史奉圣人之命又來給殿下送今年的荔枝了”

  玉屑聽得這二字,驟然坐起身來。

方才又夢到殿下了夢里殿下一直在問,為什么不去見她,為什么,為什么  “我該和殿下解釋清楚的”

  “是有人騙了我”

她不是故意要害殿下的對,只要她和殿下解釋清楚,殿下會原諒她的吧殿下會原諒她吧  這個足以將她從煎熬中徹底救贖的念頭讓玉屑一時再顧不上其它,她忽然下床匆匆穿鞋,快步走出了屋子。

  因明洛的到來,本該守在外面的那兩名女使皆去了前院。

  她一路走,穿過園子,來到長公主府后院,又來到那扇她近日打開了許多次的門前。

  一瞬的猶豫之后,她動作顫顫地抽出門閂,將那扇門打開。

  門外正西去的那輪金烏散發著熾熱的光芒,讓她下意識地抬手擋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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