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敬是個老錦衣衛了,見識頗豐,見拽來的和尚也在梅林里轉來轉去就是轉不出去,就知道他也著了道。
劉敬皺眉,手按在刀柄上,“這梅園不是你們寺廟的嗎?小小梅園,為何會有迷障?”
和尚冷汗淋漓,忙解釋道:“梅園雖歸屬寺中,但主持說美景當與世人同享,所以只有兩道圍墻,另兩面一直不曾修建,誰都可以進園賞景。
貧僧等也只做些修剪,施肥和澆水的工作,其余時候都是任由梅樹生長,從不干涉林中的事,實在不知這梅園何時起了迷障,竟然連貧僧都困住了。”
劉敬冷哼。
和尚略一思索后道:“但凡迷障皆需借助旁物,這些梅樹不能移動,林中可移動的多是石頭,不如我們將眼睛看到的石頭都挪一挪?或許就破了這迷障。”
劉敬心中堵住一簇火,強忍著火去踢眼睛看得到的石頭,這個法子未必有用,他知道,厲害的迷陣,連布置所用的東西都是眼睛看不見的。
他踢走了好幾塊石頭,便看到不遠處的梅樹根下立著一塊大石頭,需要手動搬開。
他臉色臭臭的上前挪開,直起腰來便發現剛才看到的梅樹根距離這塊石頭好遠了,石頭挪開后,前面竟然是一個梅樹與梅樹之間的大口子。
劉敬眉頭微緊,環視一周,看著突然變化的環境,雙手按住刀柄緩緩走進去。
豁然開朗,這是兩排梅樹之間的空地,地面平整無痕,自然,也一個人都沒有。
怎么會有一塊地方,連個腳印都沒有呢?
劉敬回頭看了看剛才他們走過的地方,再看這塊地方,怎么看怎么古怪,他用腳碾了碾泥土,再蹲下仔細看了看,很奇怪,這土,是新舊交替。
他趴在地上聞了聞泥土的氣息,臉色微變,立即起身來看向四周。
和尚小跑著過來,好奇的問:“施主,怎么了?”
劉敬沉著臉問道:“今日都有誰來過梅園?”
和尚一臉迷茫的看著他道:“施主,這梅園在寺廟之外,平時我們寺廟的后門都是關閉著的,這…今日我們沒有僧人到這兒來,實在不知誰來過梅園。”
劉敬四處查看,目光一凝,推開和尚走到一棵梅樹下仔細查看。
和尚也看到了,驚叫一聲,“哎呀,這是誰砍的,把這梅樹砍出好大一個坑來。”
梅樹上的傷口很混亂,樹皮和樹肉翻飛,但顏色很新,可見剛砍不久。
劉敬仔細查看了梅樹上的口子,看得出來砍出這一刀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氣,刀口極深,應當是很難拔出來,所以對方是上下搖動著往外拔的,這才讓這傷口變得這么混亂。
劉敬找了許久才在梅樹根的另一邊找到一小片遺落下來的木屑。
他皺眉看著這片土地,覺得它干凈得離奇。
這樹的傷口便可看出拔刀的人和砍的人不一樣,拔刀的人力氣不大,甚至身高也不夠,所以才需要上下搖動很多次才把刀取出來。
這樣的情況下,地面應該會遺留很多木屑才對啊。
劉敬團團轉,最后對準樹上的傷口挖了挖地上的土,不一會兒就從土里翻出不少掉落的木屑和大一點的木塊。
劉敬將這些東西拿在手心里,目光卻不由自主的移向剛才他聞過的地面…
就在他沉思時,和尚一臉小心的問,“施主,這樹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劉敬垂下眼眸,遮住眼中所有的情緒,起身道:“這樹被砍成這樣顯然活不了了,留著無用,你叫人將它伐了,重新種一棵吧。”
和尚看了眼那大口子,想說梅樹沒那么容易死,雖然這傷口看著大,但還是能活的。
可對上劉敬的目光,和尚嘴禿嚕了一下還是應了下來。
劉敬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道:“最好馬上就砍掉,這傷口看著太丑了,嚇人。”
和尚連忙應下,承諾道:“貧僧一會兒就來砍。”
劉敬最后看了一眼周遭后道:“我一會兒來看。”意思是要在他再回來前砍掉。
和尚無奈的應下。
劉敬再次從后門進入寺廟,這一次,他更留意地面上的痕跡。
但進了后門便有青石鋪路,寺廟中來往的人很多,他看不出什么來。
他就去找寺廟的知客僧打探今日進出寺廟的人,“可有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女孩進出?”
知客僧想了想后搖頭,“今日沒有小女客。”
劉敬皺眉,以為自己想錯了,于是返回梅園。
和尚已經帶人把梅樹砍掉了,砍下來的樹枝雜亂的堆砌在地面上,現場一片狼藉。
本來就難以找到證據的現場此時更是什么都看不出來了。
劉敬神色莫名的站在一旁看了許久,直到和尚小心翼翼的道:“施主,這梅樹種了許久,根深蒂固,一時挖不出來,待明日…”
“不用挖了,”劉敬道:“我看這梅樹根還很好,當可以再發芽,就這樣吧。”
和尚:…您倒是早說啊,他多給它留點樹枝,這就剩下兩個樹樁子了。
但和尚不敢反駁錦衣衛,只能應下,向他保證會盡快讓它發芽長起來的,
劉敬轉身回鎮撫司。
王勇沒有回來。
王勇一連三天都沒有出現,鎮撫司終于派人去王家找,得知王勇也三天未歸家,鎮撫司這才感覺到不對。
而劉敬什么都沒說。
他將那幾根木屑、小木塊和一只紙鳥放在一起,將盒子合起來放在抽屜里,想了想,還是拿起紙鳥去了一趟潘家。
潘家正在打包行李。
三天前的事似乎嚇壞了他們,潘家決定舉家搬回老家,不在京城住了。
看到錦衣衛再次到來,潘濤臉色很難看,卻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
劉敬在他們家轉了一圈,目光在他們臉上一一滑過,問道:“當日掛在廊下的這只紙鳥是誰做的?”
潘濤看到他手中的紙鳥,心臟狂跳,打哈哈道:“大人說什么紙鳥,那日混亂,家人心驚膽顫的,潘某全然不記得什么紙鳥了。”
劉敬似笑非笑的看向他,手在刀柄上點了點,一旁的潘柏連忙道:“大人,這只紙鳥是我掛的,我在外面的小攤上看見,覺得有趣,便買回來掛著了。”
他沖進屋里拿了一袋子銀錢,塞進劉敬手里,恭敬的道:“大人可是嫌這紙鳥礙眼?要不小子再買回來…”
劉敬收了錢,沖他們哼了一聲,沒有將紙鳥還給他,轉身離開。
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隨便找了一個借口來索賄,還是真的從這只紙鳥上發現了什么,只是順便收一次錢。
不論是哪一種,潘家都耗不起。
他一走,潘濤就道:“我們不能再留了,明日就走。”
王氏:“可是東西…”
“帶不走的送給鄰里,不然就留給下一個屋主吧,明日一早我們就啟程。”潘濤打斷她,“性命要緊,錦衣衛顯然已經盯住我們不放。”
王氏憂慮不已,壓低聲音道:“我們就這么走了,萬一她找回來不見我們怎么辦?”
潘濤:“噤聲,從此以后不準再提,小心隔墻有耳。”
潘濤有些悲傷,心里密密麻麻好似被螞蟻啃咬一般,三天了,她要是能回來,早就回來了。
潘濤進屋去告知母親明天一早啟程的事。
潘老太太張了張嘴巴,想問,卻又不敢問。
錦衣衛無處不在,誰也不知他們此刻躲在何處窺伺他們。
潘濤半跪在她膝前,小聲道:“娘親,我們回老家,到家后就好了,一切都會好的。”
潘老太太眼淚簌簌落下,哽咽道:“此回常州府千里之遙,家資單薄,老弱都有,可怎么走?”
那孩子走時,她惶惶然不知所措,連盤纏都未曾給她準備,他們一家人回故鄉尚且艱難,何況她一個小娃娃呢?
潘老太太只能一遍一遍的問:“銀錢準備了嗎?路引準備了嗎?”
潘濤知道她問的不是他們家,而是潘筠,眼淚也跟著掉下來,卻只能點頭,哽咽的回道:“都準備好了,娘親,你別憂心,一切都會好,一切都會平安的。”
潘老太太想到流放大同的長子一家,終于打起精神來,跟著一起收拾行李,準備出行的干糧。
第二天,潘家一家人就告別鄰里,坐上他們從車馬行租來的車朝著南邊出發。
他們帶的行李多,又有老人,車馬走得緩慢,估計要十天到十五天左右才能到達常州府。
相比之下,光靠兩條腿,偶爾蹭一下過路車的潘筠三人速度就快多了,只是三天時間就從京城走到了大名府。
此時三人正坐在河邊一個小攤子上吃面,潘筠抬頭看著不遠處熱鬧的運河,問道:“我們為什么不坐船?”
陶季:“沒錢。”
潘筠:“也是,一個道士卻要借住和尚的寺廟,想也知道沒錢了。”
陶季瞬間覺得碗里的面不太香了,他停下筷子看她,“你還吃不吃,不吃我們就啟程了,明天得走到開封府。”
走得兩腿酸痛的潘筠面無表情的低頭吃面,她這一輩子就沒走過這么多的路。
黑貓蹲在一旁吃完碗里挑出來的面,優雅的用爪子擦了擦嘴巴,然后沖潘筠喵喵兩聲,伸出爪子。
潘筠面無表情的掏出一張手帕替它擦了擦爪子,見它嘴角泛光,就要去擦,黑貓猛的扭過頭去,一臉嫌棄的推開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