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祿見過張巒,又馬不停蹄去徐瓊府上拜會。
雖然張巒對外號稱不結黨,但實際上圍繞他所形成的黨派已在逐步成型中,而其中最關鍵的人物,就是跟張巒擁有姻親關系,并通過張巒和李孜省調到京師來充任吏部侍郎的徐瓊。
“來瞻病了?幾時的事?”
徐瓊聽到沈祿所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初一還見過,蹦跶起來跟螞蚱一樣的人,說病就病?
你病就病嘛,但對我們這些需要倚靠你的人來說,這可不是什么好事,對我們的政治前景會有很大影響。
沈祿道:“就是年初這幾天的事,好像是感染了風寒,我見他時面色很差,不時咳嗽幾聲,不過料想應該沒有大礙,來瞻自己就曾提領過太醫院,以他卓絕的醫術,照顧好自己應該不難吧?”
說到這里,沈祿不由想到那個在家里悠然自得喝茶的張巒,心里琢磨,到底要不要說他的精神面貌?要是來瞻故意裝病,那我豈不是有意揭穿他?
嗯,此舉不足取!
徐瓊道:“眼下雖是休沐期,但各部臣僚私下聚會時都在商討入閣閣臣人選,眼下已有不少人準備舉薦來瞻入閣,卻在這當口他病了,影響不小啊。”
沈祿點頭道:“這件事,在下也問過他,他說陛下曾當著他的面說,要等西北那邊的事情有了結果后,再決定他是否入閣。若是李銀臺等人能在西北取得一場抵御外辱的勝利,或許他入閣之路將會非常平坦。”
“西北事了…”
徐瓊聽到這個前提,頓時覺得一個腦袋兩個大。
你跟皇帝約定什么不好,非要說李孜省他們能在西北打勝仗?
你張來瞻擅于玩弄權謀,梁芳、覃昌、萬安等人都不是你的對手,全都倒臺了,這點我承認,但你非得在你不擅長的領域去立軍功?
問題是你還不親自前去,而是指派個看起來不那么擅長軍事的李孜省…這就未免有些扯淡了。
沈祿問道:“徐侍郎,莫非您覺得此事會出現偏差?”
“你覺得穩妥嗎?”
徐瓊反問,“西北軍務,多少人想插手而不得,來瞻畢竟只是秀才出身,眼界終歸有限,在國子監中供學也不到一年,突然就牽扯進西北事中…你覺得容易嗎?”
“這個…一切還是得看李銀臺他們的表現吧?話說,西北有不少官將,乃得自于李銀臺的舉薦才上位,李銀臺對他們也算有知遇之恩,讓李銀臺去,總歸還是能調動不少人力物力的吧?”
沈祿似乎是在安慰自己,但他說這話的時候,明顯沒什么自信。
徐瓊道:“哪怕誠如你所言,真有不少人支持李尚書,讓其能在宣大和三邊地區呼風喚雨。可問題是,他身邊還有覃昌挾制,你覺得因為得罪來瞻才被貶斥出京的覃昌會全力配合嗎?
“眼下朝中局勢令人難以捉摸,而最關鍵莫過于中官懷恩的意見。以我看來,此事多半兇多吉少。”
沈祿趕緊問道:“那…要是西北那邊出現什么不測之事,是不是來瞻入閣就得先放放了?”
顯然沈祿也非常期望張巒能入閣。
這樣一來他沈祿就有個閣臣作為盟友,以后自己在朝中,那可真就是資格的中間人,畢竟很多事張巒不方便直接出面。
他沈祿完全可以通過跟張巒的良好關系,去聯絡朝中人脈,就算自身無法位居高位,也能成為朝中人人推崇的實權派人物。
徐瓊道:“他就沒做兩手準備?”
“嗯?”
沈祿先是一怔,隨即便明白了徐瓊的意思。
你張巒對于入閣與否之事,好像并不那么關心,幾度推諉,甚至還拿不靠譜的西北軍功來為自己謀后路,你就沒想過,你自己入閣不成,會對你的聲望和地位產生多大影響?
兩手準備的意思是,你自己入閣不了,就應該推薦你的盟友入閣,而跟你相熟一干人中,還有誰比我徐某人更有資格入閣?
畢竟我乃是南翰林掌院學士出身。
沈祿道:“此事我還未問過他,但看他泰然自若的樣子,似對此非常有信心。或許他在西北邊事上有什么殺手锏沒用出來呢?”
“是嗎?”
徐瓊聽了有些發愁。
我這是跟什么人結盟啊?
怎么越看那貨,越覺得不靠譜?可我偏偏還得利用他來為自己撐腰,甚至還得依托他來當自己的大靠山?
所托非人啊!
徐瓊定了定心神,又問:“可有保國公朱永的消息?先前我曾與他會過面,保國公好歹乃是勛臣中最知兵者,足以保證此次任務的底線。”
指望不了張巒和李孜省,那就希望有豐富的帶兵經驗,曾跟著王越等人立下赫赫戰功的保國公朱永,讓他去打一場勝仗,這功勞應該也會記在張巒頭上。
“這個…”
沈祿無奈道,“一切無從知曉。”
徐瓊皺眉道:“保國公領兵西去后,就未曾奏報過動向?你人在銀臺,對此竟全不知情?”
沈祿苦著臉解釋:“我人微言輕,在公廨中,大事不歸管,小事不由我。你說我能得知多少機密軍情?
“不過料想來瞻對此有一定把握,不如我們再等等?以我所見,來瞻這一年多來,做任何事都如有神助,若是這次也能被他…”
大概是覺得自己吹噓太過,連一向厚臉皮的沈祿都不好意思再說下去了。
被徐瓊斜著打量一眼后,沈祿無奈地嘆了口氣,連期冀的話語都只能爛在肚子里。
張巒收拾收拾,又準備入宮了。
他自己也不怎么情愿,穿了一身嶄新的官服,卻顯得很不合身,面對剛走進屋來的小兒子,發出感慨道:“吾兒啊,你看為父,都累脫相了,官服變得肥大,甚是不得體啊。”
張延齡皺眉道:“非得穿這么身入宮嗎?姐夫先前不是說,入宮時隨便一些,就當是回自己家一樣?”
張巒斥道:“你姐夫跟咱客氣客氣,你還真一點兒不講理?咱是臣,人家是君,君臣禮數,什么時候都得有。這不,為父入宮前,還特地把你叫回來,你給推測一下,陛下可能跟我說些什么?”
“這…上哪兒推測去?”
張延齡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
張巒臉色多少有些不悅,主動擺爛道:“那為父入宮就裝病,一個勁兒地咳嗽,就說病得不輕,到時你再有什么陰謀詭計想讓為父去執行,你看為父還給你干不干!”
“爹,你威脅我?”
張延齡聽完后,也拿出強硬姿態回懟。
“咋的,為父進宮一趟,你真以為是去走親戚的?又得見你姐夫,又得見太皇太后,我容易嗎?”
張巒轉而哭喪著臉說道。
張延齡道:“爹既然要入宮,那正好有件事可以跟姐夫提一下,乃有關曾經的威寧伯王越之事。”
“怎又是王越?”
張巒問道,“怎么著,你打算讓我推舉此人回朝?是覺得李孜省和覃昌他們在西北可能會折戟沉沙,所以讓我找個備選,去給收拾殘局嗎?”
張延齡搖頭道:“不是讓你舉薦他回朝,而是讓你幫其解除戴罪之身,讓他可以早日回鄉,頤養天年。”
“這…”
張巒為難道,“我跟王越又不熟,與他沒什么往來,這冷不丁向你姐夫提出這么件事,怕不是被人覺得王越暗中賄賂我,讓我替他說話?”
張延齡笑道:“爹,你這是顧忌他人言論,想給自己樹立個好名聲?連未發生之事,竟都知道防患于未然咯?”
張巒想了想,問道:“王越有奏請過嗎?”
“應該是上過自辯的奏疏。”
張延齡道,“具體情況如何我也不太清楚,但到現在,姐夫一直沒下旨赦免他的罪,我懷疑有人從中作梗。”
在張延齡看來,歷史上王越到這會兒已被赦免罪行,回河南老家養老去了。
當然后續王越仍舊會持續上疏為自己辯解,到弘治七年,皇帝賜其左都御史官職致仕,再到弘治九年正式被起復。
總歸在王越自己看來,自己被罷官奪爵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為大明朝立下那么多汗馬功勞,就因為跟權宦汪直走得近,就被連累,甚至連曾經赫赫戰功都不顧?
朝廷簡直是卸磨殺驢。
所以王越在戴罪后,幾乎時刻都在上奏,為自己進行辯解,尤其是新皇登基后,他更是想讓皇帝知道他是有本事的,且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且歷史上朱祐樘對王越也是非常欣賞,幾次想重用王越,都被朝臣所阻,直到巴圖蒙克崛起,西北局勢一落千丈,朝臣才不得不重新審視王越的才能。
但王越最后也是因為跟失勢宦官李廣的關系,在李廣倒臺自殺后,被活活嚇死了。
“至于嗎?王越有這么重要?居然還有人從中作梗?會是誰呢?你又怎知王越一定奏請為自己辯白?”
張巒此時已把官服穿戴整齊,但他似乎不著急走了,干脆坐下來問道。
張延齡道:“爹,你要是想得到一代名臣乃至名帥的敬仰和幫助,就得為他說話,讓他覺得你是他的大救星,且以你跟陛下的良好關系,以及在朝中的地位,若將來王越真有機會回來的話,會把你當神仙一樣供著。
“你可知他的本事如何?”
“他本事是很大,但他又不是武勛出身,憑啥對為父那么敬重和巴結?”
張巒搖搖頭道,“人家可是當過尚書的人,且還曾有爵位在身,回朝后,那身份和地位…乃為父仰視不及的。”
張延齡笑瞇瞇地道:“如果將來真有一天他回朝,你就知道他是如何待你了…總歸你得為這一天做好鋪墊,等到他回朝后你再試圖去跟其建立關系,人家還搭理你么?你現在所做的,乃是雪中送炭,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