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
青灰色磚石壘成的巷子里,衛顯宗的軍靴在積雪上停下,他抬起頭,瞇著眼睛望著頭頂。
今日多云,天穹也給兩側的高墻夾成“一線天”。
澄凈的灰色云層下沒有任何異樣,衛顯宗無聲收回視線,下意識搭在腰間刀柄上的右手舒張。
繼續向前走。
不一會,拐出巷子后,他來到了一處十字街口。這里有朝廷的士卒持矛站崗,看見他過來,忙行禮:“總旗!”
昔日的青州指揮使,如今的總旗官衛顯宗“恩”了聲,凌厲視線掃過軍容整齊的下屬,問道:
“可有異常?”
“并無異常!”
“繼續值守,不得大意!”
衛顯宗說。
而后邁步,繼續沿著清冷的街道巡視。
身為罪臣,他當初在西線趙都安手下,組建敢死隊立功,后隨軍來東線,也沖殺在第一線。
如今雖遠未恢復當初,卻也晉級中層軍官。
負責駐守城內一處要地。
只是衛顯宗今日總覺不安——前日都督府傳下命令,要近期加緊防守,以防叛軍突襲。
而身為軍官的他,則單獨獲得更詳細的情報:
叛軍極可能于換俘當日,派出高手隨機襲殺。
這令衛顯宗極為警惕。
只是城內戰線綿長,誰也不知叛軍可能從哪里出現,衛顯宗也只能一遍遍在自己負責的街區巡視。
隨著灰云后,太陽一點點攀升,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衛顯宗緊繃的心弦逐漸放松,當他又一次巡視到街角時,手下的士兵也到了換班輪值的時候。
“總旗,歇一會吧,您也巡查了好一陣了。”
一名小旗官揭開腰間水囊遞過來,笑著說:
“您這般盡職盡責,兄弟們都不敢走神了。”
衛顯宗也走出一身汗,聞言伸出手去接,口中則道:
“上頭有命,近期趙都督上任,敵人極可能有所動作,這個時候,萬不可松懈。”
小旗官笑道:
“弟兄們都明白,只是您看都這個時辰了,也沒動靜…”
他話說了一半,恰在此刻,異變突生!
衛顯宗耳廓微動,只聽到遠處一聲輕微的弓弩震顫聲,他近乎本能地扭身避開。
“嗖!”
寒風中,一只閃爍寒光的弩箭如蛇蝎,從暗中飛旋而來,正中小旗官遞來的,還懸在半空的水囊上。
“噗”的一聲,水囊炸開,水花四濺。
弩箭去勢不減,穿過水囊,射中一名士卒的肩膀。
衛顯宗臉色大變,“蹭”一聲拔出佩刀,大吼道:“敵襲!!!”
轟的一聲。
正片街區的士兵皆是悚然一驚,本能的紛紛抽刀舉槍,尋找敵人。
衛顯宗扭頭望去,只見弩箭來時的方位,正有一名名穿著輕型皮甲的精銳叛軍如潮水般沖出。
“嗖嗖嗖…”
霎時間,一輪弩箭齊射,繼而,這群敵人整齊劃一地拎刀,撲殺而來。
速度極快,訓練有素,每個人都裹著一股肅殺的寒氣。
“修行武夫!”
衛顯宗瞳孔收窄,判斷出這支隊伍赫然是一群凡胎軍中修士。
都督的判斷是正確的,叛軍的確趁換俘來襲。
“殺!”
剎那功夫,叛軍的精銳便沖撞過來,而朝廷一方的軍卒反應稍慢一拍,卻也立即組成軍陣,與對方纏斗起來。
短兵相接。
輔一動手,便是殘酷的巷戰。
衛顯宗大吼指揮,同時腳步飛快地后撤,脫離開雙方廝殺戰團,而是撤退到了開闊地。
同時,他警惕地舉著刀,目光凌厲地尋找著地方的主將。
“嘎吱嘎吱。”
一陣腳步聲從側方傳來,衛顯宗猛地扭頭望去,失聲道:
“白英!”
只見,一名少白頭的將領身披盔甲,脖頸間拴著暗紅色“圍巾”,面無表情自遠處走來。
赫然是叛軍中高手之一,也是葉新手下兩大副將之一,“皓首白英”!
白英出現后,沒有浪費時間,而是腳步越來越快,飛速朝衛顯宗逼近,手中一柄圓柄青銅劍閃電般刺來。
衛顯宗搬運氣機,舉刀抗衡。
卻在刀劍碰撞瞬間,便如斷線風箏般身軀巨震,倒飛而出,嘴角溢出鮮血!
世間境!
衛顯宗雖為指揮使,卻是以作戰為長項,武道修為并未入世間。
此刻交手瞬間,就被白英輕易壓制,打的單膝跪地,單手拄刀,頭發凌亂,臉色慘白。
“呵,早聽過你衛顯宗的名字,不瞞你說,我是專門奔著你來的。
殺了你,趙都安應也會覺得肉疼吧?”白英笑了笑,在周遭雙方士兵廝殺的背景音中,提著青銅劍,一步步朝衛顯宗靠近。
衛顯宗頹然無力,境界上鴻溝般的差距,令他根本沒有反抗的資本。
然而就在白英踏入衛顯宗身邊丈許范圍時,已經舉起青銅劍的白英心頭警鈴大作!
一股強烈的危險感涌上心頭!
來不及細想,他本能疾速后退!
眼角余光瞥見左右兩側,遠處的幾處樓閣密閉的窗子內,突然噴吐出火光,伴隨著轟隆巨響。
“轟!轟!轟!”
這一刻,埋伏在附近高點的次一級炮臺火力全開,一枚枚輕型炮彈呼嘯而出。
還有更多點位里,潛藏的神機營槍手扣動扳機,將一枚枚“子彈”送向白英。
這個瘋子…白英心中大罵。
他已經明白,衛顯宗竟是提前命令附近潛藏的炮手和槍手,始終瞄準他自己…
如此一來,衛顯宗走到哪里,暗中的槍炮就瞄到哪里…
只要白英想去殺死衛顯宗,就會進入槍炮的覆蓋范圍。
“瘋子…瘋子…”
白英怒叫著揮舞青銅劍,于體表撐開氣罩,并靈活地閃避,可仍舊不免挨了幾發,受了些輕傷。
當他好不容易沖出槍火范圍,卻見硝煙與炸開的泥土中,哪里還有衛顯宗的身影?
這家伙…竟然跑了?
都督府。
當趙都安聽到城內傳開第一聲槍響,他手中的風月寶鑒就飛快閃爍過城內重點的幾個據點。
并通過小鏡鎖定遇襲的位置。
等看到鏡子里,一名身材魁梧敦實的叛軍將領投擲出短戟,瞬間殺死一名軍官后。
莫愁臉色變了:
“是葉新手下兩大副將之一,世間境武者…他們真的在襲擊我們的防線!”
“唐進忠。”
趙都安飛快點名,而后看了眼坐在身邊的金簡:
“勞煩你了。”
金簡提前喝了藥劑,此刻并不困倦,反而顯得精神奕奕,聞言手中的法杖輕輕揮舞。
屋內一輪虛幻圓月浮現,金簡伸出手,將唐進忠拽入圓月中,片刻后,她又返回來,淡淡道:
“人已經送過去了。”
莫愁愕然,其余人也精神一震,終于明白了趙都安應對這次事件的方案。
將眾人聚集在一起,用風月寶鑒確定遇襲位置,再利用金簡的傳送術法,將對應的高手送過去。
如此大大提升了支援效率。
只要己方高手及時趕到,壓制住對方派出的高手,那么就足以穩定局勢。
趙都安則繼續一次次操控小鏡,觀察各個據點,金簡則不時伸出手,給鏡子渡送法力。
很快的,石猛、三千營指揮使等一名名高級軍官分別被傳送去各處。
“是白英!”
莫愁忽然盯著鏡子里再次出現的畫面,凝聲道:
“葉新手下明面上的兩大高手都派出來了…所以蔣…情報是真的!?此人乃是世間境,我們…”
莫愁說了一半,就看到趙都安已經起身,一步跨入屋內圓月,消失于眾人眼前!
“呼哧…呼哧…”
小巷中,衛顯宗扶著墻,拎著長刀,竭力地奔跑著。
因熟悉地形,他趁著炮火覆蓋的間隙,成功逃離了那片街區,周圍的人越來越少,街道也壓抑肅靜。
衛顯宗面色慘白,鼻腔中不斷地流淌出鮮血,步伐也凌亂不堪。
終于,他雙腿一軟,靠著墻壁跌坐在巷子中,大口喘息,蒙著血色的眼球模糊看見,巷子盡頭一個少白頭的狼狽身影怒氣沖沖追來。
白英頭發散亂,盔甲也凹陷去不少,提劍走來,冷笑出聲:
“跑啊,怎么不跑了?想憑借這點手段就甩掉本將軍?癡人說夢!呵,都說你是個人才,卻不想趙都安看來也瞎了眼,看錯了人,竟提攜了個遇到危險,撇下手下獨自逃竄的懦夫!”
白英口中大肆嘲笑著,但步伐卻并不快,甚至越來越小心翼翼。
顯然在戒備提防,擔心再次中了衛顯宗的計謀,鉆進其精心設計的陷阱。
然而衛顯宗卻只是喘息著,任憑額頭的汗珠流入眼孔,火辣辣的,令他用力眨了眨眼,嘴角露出苦笑,低聲自語:
“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你再不派人來,我也撐不住…”
衛顯宗嗅著死亡逼近,心中竟然并不怎么恐懼。
因為論起來,他在當初跟隨恒王造反被擒拿的時候,就已經該死了。
之后這幾個月的命都是撿來了的,如今哪怕死了,按照姓趙的那家伙的說法,還能被追認為“功勛烈士”,為家人謀一份保障,而不是九族消消樂…
不虧。
只是…
終究還是不甘心。
本以為可以一步步重新爬起來,卻不想終歸還是要止步于總旗的位置,屈辱地死在無人的巷子里。
好在唯一做到的,就是按照前日總督府傳開的密令:
如遇襲,盡可能拖延時間,將敵人將領引誘去無人處。
“嘎吱嘎吱…”
踩雪聲不斷逼近,就在重傷的衛顯宗即將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時候。
忽然,一道身影憑空出現在他身邊。
趙都安從月光中走出,靴子踩在地上,低頭看了眼靠坐在墻壁,渾身浴血,似乎被炮火炸過一輪的衛顯宗,扯了扯嘴角:
“自家的炮,怎么把自己炸成這樣?死了沒有?”
衛顯宗竭力睜開眼皮,看清是他后笑了笑:
“還沒死,但快了。”
“我來了,你想死也難。”趙都安平靜說道,卻沒再理會他,而是轉身望向了巷子內,不遠處的白英。
“趙都安!?”
白英瞳孔收窄,在趙都安突然降臨的剎那,就已經下意識地后退數丈,手中的青銅劍橫在胸前,擺出隨時出擊的姿態。
他心底一沉,隱約意識到自己陷入了陷阱。
可是…
自己突擊的目標是臨時選的,如此長的戰線,對方如何能預判到?并這么快地支援過來?
算無遺策的徐軍師在自己出發前,分明微笑著再三保證,說只要按照他安排的計劃實施,絕對不會有問題。
徐軍師更承諾說,對朝廷這邊的高手早有對應的安排,可以將之牽制住…
“看來你認識我,”趙都安微笑的語氣:
“可惜,我卻不怎么認識你。
靖王藏的一手好底牌,這謀反后,許多高手才冒出來。
恩,若我沒記錯,你在靖王謀反前只是地方守備軍中一小將領吧?當時也沒人知曉你竟已經到了世間境界。”
白英心中一沉,警惕地打量四周,并沒有看到其余人,心頭一股血氣涌上來,冷笑道:
“趙都安,不用廢話拖延時間了,與你相比,我的確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這個世界很公平的一點就在于,再尊貴的人,也只有一條命!
而你我都是世間境,聽說你突破的時間也不久,那正好,若你死在我手上,我白英豈不是也就天下聞名了?”
是誰給你的勇氣?梁靜…哦,這個破梗實在太老了,算了…
趙都安搖了搖頭,右手虛握,掌心驀然沉甸甸出現了一柄鎮刀。
他用憐憫的眼神看向白英,說道:
“無知者無畏,世間之上亦有高低。”
頓了頓,他緩緩邁步向前走,神色異常認真地說:
“而且,我堵你的槍里沒有子彈。”
“啊?什么?”白英懵了下,沒聽懂。
然而下一秒,他的視野中驀然出現了一只神秘的生物。
那是一個通體透明,可以透過肌膚看到渾身的血管,頭頂上拱起兩只尖尖的角的神秘生物。
神明:龍女。
白英剎那間眼神呆滯,仿佛失去了神魂,只留下一副軀殼立在巷子里。
趙都安手中鎮刀揮舞過去。
“噗!”
刀刃輕而易舉切斷了白英的脖子,一顆頭顱旋轉了半圈,跌落在地。
白英的頭顱咕嚕嚕滾動著,一雙眼睛瞪大,死不瞑目。
“你太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