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姐,一會兒去我家啊?”
佟慧美剛走出幕布,后臺便追出來一個唇紅齒白的小伙子。
看年齡都不到20歲的俊俏臉蛋上還殘存著一點油彩,妝都還沒來得及卸干凈便急匆匆地問了這么一句。
正站在臺下閑聊的兩人順著聲音齊齊望去,卻見佟慧美窘在了那里。
“馬三元,你要干什么?”
金姣姣爽利的性子,皺眉瞪向臺上喊道:“哪涼快哪待著去——”
“姣姣姐,我不是沒來得及邀請您呢嘛,正想找您一起呢。”
大小伙子說話有點…陰氣重,聽得李學武耳朵癢癢的。
“聽不明白話是不是?”
金姣姣絲毫沒有給他面子,擰眉喊道:“該干啥干啥去,別逼我罵人啊!”
“兇什么兇——”小伙子訕訕地別過頭,尤賊心不死地對佟慧美說道:“我媽包了你喜歡的西葫蘆餡兒餃子,放的蝦皮是我姥爺從津門帶回來的,可香了——”
“馬三元,辛苦給你媽帶個話,就說光有餃子可討不來兒媳婦——”
金姣姣已經走上了舞臺,一把拉過表情頗為不自然的佟慧美,嘴角微撇,目露嘲諷地講道:“就讓她死了這條心吧,往后你也別獻殷勤了。”
“你——”
小伙子惱羞成怒,氣呼呼地抿著嘴角使勁瞪了她一眼,跺跺腳不舍地看了一眼佟慧美,哼聲跑回了后臺。
“哼——”金姣姣一點不讓份,同樣哼了回去,“知道的是個爺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誰家的小嫂子。”
“算了,別跟他一般見識。”
佟慧美拉了拉還要再說的金姣姣,低著頭往臺下走。
金姣姣卻是不服氣又狠狠地瞪了后臺一眼,這才回過身埋怨道:“就他媽那點心思咱們后臺誰不知道?”
“也就你抹不開面子呲噠他,倒是叫他們蹬鼻子上臉了。”
越說越來氣,就算佟慧美拉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說,那也要說。
“就算后臺找不著鏡子也還有廁所呢,也不撒潑尿照照自己是個什么德行,癩蛤蟆還想著吃天鵝肉——”
“行了,少說兩句吧!”
佟慧美來到臺下,愈加不敢抬起頭看他,只輕聲勸了金姣姣。
金姣姣哼哼唧唧的不滿,可當著李學武的面不好再埋怨姐姐。
“收拾好了?”李學武笑著打量了姐妹兩個,點了點頭也沒問什么便說道:“走吧,帶你們去吃烤鴨。”
“差點被他壞了心情——”
金姣姣走上前挽了他的胳膊道:“哥,你可別生氣啊,今天這頓烤鴨我可是惦記好久了。”
“沒事,生氣也請你吃。”
李學武玩笑道:“誰讓我不會包西葫蘆餡的餃子呢。”
“哎呀——”金姣姣嬌笑著拍了拍他的腰,回頭看了一眼走在后面的姐姐,道:“他還以為多金貴呢。”
“上次我和姐姐拗不過他的死皮賴臉,這才答應去他家吃了一頓,這還被他和他媽惦記上了!”
她是唱戲的,嗓音十分的清脆,就算是日常說話也習慣性地捏著嗓子,說起話來表情靈動,話音也十分的好聽。
音調好聽,內容可就不一定了。
“您是不知道這頓餃子有多值錢啊,他媽可是把我們姐倆比較了十遍、二十遍都不止呢——”
“看得出來,最后你輸了?”
李學武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道:“該不會就因為這個不待見他吧?”
“哼——”金姣姣不滿地哼了一聲,道:“那是他媽有眼無珠。”
說完這一句,她又笑著回頭對佟慧美道:“我可不是跟姐姐比啊!”
佟慧美無奈地白了她一眼,心思還在前面走著的那人身上。
冬日里天寒地凍,昨日排演結束已是夜里九點,就算姐妹兩個住的不遠,可于麗依舊沒讓她們回去住。
就在這院里的招待所,兩人本打算今天早點結束回家換洗去呢。
“喜歡吃便宜坊還是全聚德?”
李學武給兩人打來了后車門,看著弱不禁風的佟慧美是有些心痛的。
唱戲的姑娘很少有胖子,可為了保持身段也用不著瘦成這樣。
“當然是便宜坊——”先一步坐上車的金姣姣笑道:“全聚德我們倆去過一次,味道很一般。”
她看向姐姐挑了挑眉毛,打趣道:“要不你再舍得一回,讓馬三元請咱們吃烤鴨?”
“皮子癢癢了是吧——”
再禁不住她逗的佟慧美羞著要掐她,嚇得金姣姣尖叫著躲去了里面。
李學武見她上車都費勁,用手托住了她的腰,送她上了汽車。
周末俱樂部人本應該不少,可冬天出來活動總是不便,再有畏懼感冒的風險,所以這個時候算是淡季。
除非有惦記俱樂部餐廳那一口,才舍得來這邊打牙祭。
自從俱樂部成立了戲班子,掛靠在紅星劇院演出,來大院看電影和聽戲的人就少了,多是就近找戲園子。
紅星劇院只接紅星鋼鐵集團文工團的戲,劇目往往是反映時代特征和工人生活和工作中的優秀事跡。
樣板戲這里也排過,而且還是主要演出劇目,穿插的才是集團的戲。
就算是這,劇院也經常是滿員的,因為這個時代能找到全年開戲的園子實在是不容易。
當然了,總聽一個戲也有膩歪的時候,可園子里還有雜耍和戲法呢。
相聲、地方戲以及大鼓書也有。
正因為“曲苑雜壇”的演出設置,才讓紅星劇院火遍了全城。
說真的,這份火可不容易,谷維潔形容集團的文化工作是在鋼絲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
所以集團文工團有自己的思想工作專員,掛靠在文工團的俱樂部戲班子也得接受思想教育和監督。
不僅如此,每個劇院每天的每場戲都有宣傳處的干事在現場監督。
這個年代不出事比干事更難。
李學武不是碰運氣才找到的兩人,要不是有于麗告訴他還真不一定能接到,現在俱樂部戲班子名氣很大,不然哪有那么多大家子弟來投靠。
光靠兩人的名氣和身份,在這個行當里還不足以支撐門戶。
麥小田謝絕了班主之位讓給了兩人,卻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這個戲班子本就不是他的,就算沒有他,姐妹兩個也會出頭。
這年月說什么戲比天大,命都保不住了,天沒了更何來的戲。
現在看戲班子是賺著錢了,鼓樂也好、行頭也罷都置辦全了,剛開始誰敢想啊,要不是有姐妹兩個的面子,俱樂部哪里會投資給他們折騰。
再一個,俱樂部就算愿意承擔風險,擺了一處舞臺在這給他們演,可這也是螺螄殼里做道場,小小身段能折騰出什么水花,練出什么本領來。
從幾年前那場風波開始,到如今閨女畢業以后直接進入鋼城冶金廠工作,麥小田算是看透了人生二字。
什么功名利祿,不過是貴人的一句話而已,他還要什么名圖什么利。
一切利都是俱樂部的,一切名都是姐妹倆的,所以班主不可能是他。
能看透這一點的當然不僅僅是麥小田,還有那些茍延殘喘的曲藝世家。
一處能正常演出的舞臺,在這個時代之于他們有多么的金貴,不言而喻。
至于說誰是班主,這重要嗎?
要是擱以往,就為了這個名頭他們能爭的面紅耳赤甚至是結仇。
但現在沒人敢覬覦這個位置。
金姣姣當然也知道這份名利背后的兇險,可事已至此讓她們將這份名義讓給他人,她們又覺得對不起他。
有的時候她也在抱怨,當初想什么唱戲、上臺的,讓李哥為難替她們謀劃,真有了今天的這份榮耀,卻成了累贅一般,束縛的左右不得動彈。
當吃到一口美味的脆皮烤鴨,這些日子以來積壓的煩惱全都在李哥面前宣泄一空。
她的小嘴叭叭叭地就沒停過,一邊吃一邊訴說著這段日子里的辛苦與壓力。
佟慧美只是聽著,就算金姣姣問起她也只是點頭或者搖頭。
李學武坐在兩人的對面,聽著金姣姣的講述,時不時地打量她一眼。
或許是因為被他看的多了,佟慧美偶然抬起頭與他對視,眼神又飄忽躲閃,臉上總有一絲尷尬和羞澀。
“哥,我聽于姐說你出國了?”
好一陣才說完了自己兩人的事,金姣姣好奇地看著他問道:“外國怎么樣?好玩嗎?”
這可不是李學武第一次聽到這樣問的,但都是出自女人之口。
“是去工作的,玩什么?”
李學武笑著看了她,道:“怎么?你也想出去看看?”
“我說真的啊,可想了。”
她壓低聲音回道:“總聽人說外面的世界怎么怎么樣,可好奇了。”
“其實沒什么兩樣,你走多了就能體會到除了人沒什么區別。”
李學武吃著烤鴨,介紹道:“以后你有機會去外地演出感受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出國也是這種感覺。”
“說話呢?他們說外國話吧。”
金姣姣瞪大了眼睛,好像真的很好奇一般,問道:“他們聽戲嗎?”
“你們有時間應該找書看了。”
李學武抿了抿嘴角,提醒兩人說道:“當你們的藝術和身份達到一定階段的時候,就該提升自己的文化修養和思想意識,否則要摔跟頭的。”
“看書?我們?”金姣姣錯愕地看了看同樣表情的姐姐,又看向李哥問道:“我們就是唱戲而已啊——”
“如果只是唱戲而已就好了。”
李學武放下筷子看著兩人講道:“現在的你們不是兩個人了,有一群人跟著你們吃飯討生活,作為班主和班子里的角,你們得為他們負責。”
“有的時候唱戲也就是唱戲,有的時候唱戲也不僅僅是唱戲。”
他點了點餐桌說道:“你問我外國人聽不聽戲,其實你能從書中找到答案,因為你需要學習國內外戲劇發展史,從歷史中找出發展的方向。”
就在姐妹兩個目露迷茫的時候,李學武又講道:“你們在成長,也在進步,終究有一天你們要站在講臺上面對自己的學生,到時候怎么講?”
他攤了攤雙手,耐心地解釋道:“藝人拼到最后拼的是文化,你們不能把自己看作是唱戲的,應該視自己為傳統藝術的傳播者,是弘揚民族文化,振興戲劇職業的繼承人。”
“我們還要做有文化的人?”
金姣姣表情為難地看了看姐姐,又看向他輕聲解釋道:“我和姐姐都只認識字,沒什么文化,看話本不費勁,看歷史書就有點…”
“識字還不算有文化啊?”
李學武笑著看了兩人一眼,鼓勵她們道:“又不是讓你們現在就會,學習本就是日積月累的事。”
“我們試試吧,不一定行。”
金姣姣扯了扯嘴角,猶豫著拿起薄餅卷了鴨肉遞給李學武說道:“要是我們做的不好,您可別生氣啊。”
“只要努力過了就不會后悔。”
李學武抬了抬眉毛,接了她的卷餅說道:“以后你的戲班子會越來越大,人也越來越多,光靠大喊大叫管理啊?”
“說到這個我就來氣——”
金姣姣想起什么,似乎真的生氣了,連鴨肉都不覺得香了。
她看了一眼佟慧美,而后對李學武說道:“總有人陽奉陰違,說了不讓做非要偷偷摸摸地做,好像嫌自己命長,嫌我們能登臺演出得了好。”
“姐你讓我說——”
佟慧美在桌子下面偷偷掐了她,不讓她說,可金姣姣偏要說。
她看著李學武解釋道:“您剛才說戲班子人會越來越多,我們已經感受到了,誰都想往我們這塞人進來。”
“以前小田叔負責這些接待業務,因為幾次鬧的不愉快,小田叔也躲了去鋼城,不來戲班子盯著了。”
“都是同門師兄弟——”
佟慧美見她說的不滿,怕李學武誤會了,輕聲做了解釋。
“什么同門師兄弟!”金姣姣卻是不滿地嗔道:“當初咱們姐倆走投無路要上吊的時候這些同門在哪?”
“現在看我們好了,打著同門的旗號安排這個安置那個的——”
她氣呼呼地講道:“還不就是欺負我們年齡小,抹不開面子便要變本加厲,連安排人進來都不招呼一聲了。”
“事后問起才含含糊糊地說一句是誰誰的關系,誰知道他們收了什么好處,雞鴨豬犬都送了進來。”
“快別說了,至于嘛——”
佟慧美輕輕拍了她的后背,勸道:“無外乎是那些關系,你跟他們置氣犯不上。”
“早晚要被他們連累——”
這些話以往金姣姣是舍不得跟她說的,就怕心慈手軟好面子。
現在當著李學武的面,她也是要把話說清楚,否則后患無窮。
到底是大姑娘了,說起話來一點都不含糊,有那么一點領導氣質了。
李學武仔細聽了她的話,等姐妹兩個不說了,這才點了點頭,道:“老話兒講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你們遇到的這種事也算正常。”
“只不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哪行哪事都該有個規矩。”
他看了姐妹兩個講道:“就因為班子成立以后你們沒立過規矩,所以班子內部才是一盤散沙,誰都能做主。”
“等今天回去以后,你們找機會去拜訪一下老前輩,問一問規矩。”
李學武拿了兩張卷餅,用黃瓜條和鴨肉混著卷了,一人給了一卷。
“先在團里把規矩講清楚,再告訴這些人往后誰壞了規矩就按章辦事。”
他點了點金姣姣,道:“你手里不是有花名冊嘛,按花名冊點名,不是團里的人直接攆走,管他是誰。”
“早該這樣了——”
金姣姣瞅了一眼姐姐,勸道:“您就別顧忌什么師門情分了,人家忽悠你兩句你就下不來臺了,往后鬧出事情來,你還要給他們扛啊?”
“我沒說要管他們…”
佟慧美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看著李學武解釋道:“當初要支這個班子的時候確實有前輩過來幫忙的。”
“就連我們組織的劇目都是前輩們一字一句幫忙琢磨出來的,現在怎么好說一窩蜂地都攆了。”
“當初他們來的時候就帶著這種目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金姣姣嘟著嘴說道:“就算幫忙了、出力了,我們也沒虧待了他們,哪次來不是車接車送,還有謝禮。”
“反正我覺得再這么下去,咱們這個班子早晚要出事。”
“我知道你最近辛苦了。”
佟慧美理解地握了握她的手,道:“可咱們姐妹兩個要在這個行當里立足,沒有前輩關照是不行的。”
“該講關系講關系,該講規矩講規矩。”金姣姣卻是看了李學武,道:“不能因為關系壞了規矩,是吧,李哥?”
“唉——”聽著她執拗的話,佟慧美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該說什么。
李學武端起茶壺給兩人各倒了一杯茶,看得出來姐妹兩個分歧很大,甚至以往沒說出來的矛盾已經有了。
“喝茶,別上火,冬天天氣干,注意保護好嗓子。”
他只說了一句,兩人便都不再說話,等著他的意見。
李學武并沒有一上來就判定姐妹兩個誰對誰錯,即便是佟慧美知道。
“管理嘛,戒急戒躁,這是一個長期與制度磨合的過程。”
他看著金姣姣安慰道:“你要當這個班主,那就得學會隱忍和耐心,有的時候明知道它是錯的,可還得找機會、想辦法妥善地解決掉它,不能因為一個人、一件事壞了一大片。”
金姣姣理解了他的意思,捧著茶杯點了點頭道:“回去我就看書。”
“還有你。”李學武轉頭看向佟慧美,語氣嚴肅地問道:“我什么時候委屈到讓你看別人臉色做事了?”
佟慧美倏地抬起頭,她沒想到李學武的語氣會如此的嚴肅。
看著他皺著眉頭,被嚇得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卻是不敢哭出來。
“當初支持你們從事戲劇藝術,可我沒說要拯救整個藝術界啊。”
他點了點餐桌,看著佟慧美強調道:“你覺得自己能耐大到可以給這些人遮風擋雨,消災免禍了?”
“沒有…”佟慧美終于忍不住掉下眼淚,聲音干澀地想要解釋。
“真金白銀地砸下去,要真是為了你們賺的這仨瓜倆棗的。”
李學武看了她,語氣直白地講道:“又何必承擔這么大的風險,哪兒賺不來這錢啊?”
佟慧美被他的語氣嚇到,低著頭啜泣著,金姣姣也覺得不好意思,不該在吃飯的時候說起這些事。
她拿著手絹給姐姐,佟慧美捂著她的手眼淚簌簌地往下落,哭也不敢哭出聲來,全在嗓子里窩著。
“你們想唱戲,不像辜負了這么多年的學習和努力,我十分理解。”
李學武任由她哭著,嘴里依舊嚴肅地講道:“但我只能給你們倆撐起這片天,你們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那得看你們個人的努力和能力。”
這話說的已經很重了,直白一點講就是兩姐妹出了事他能擺平,兩姐妹帶的班子鬧出什么事來他是不管的。
真有能力帶這些人,那出了事就由姐妹兩個去處理,處理不了就別帶這些人。
該立什么規矩就立什么規矩,這個時候他不會講什么師門關系。
“哥,這事是我欠考慮了。”
金姣姣見姐姐只是哭,愧疚地看著李學武說道:“回去以后我們一定好好整改,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我是不懂戲曲藝術的。”
李學武看了她和佟慧美一眼,淡淡地說道:“更不懂你們這行的規矩,我只是提醒你們該怎么做事。”
“我能給你們在這行安身立命不用看人眼色甚至卑躬屈膝的底氣。”
他將碟子上的筷子擺在了餐桌上說道:“你們也得知道什么人值得你們付出真心,什么人不值得。”
“行了,剩下的鴨子我讓服務員包好,你們晚上再吃吧。”
就說了這么一句,到此為止,李學武起身去向服務員要油紙打包,服務員見他穿著不一般,還親自過來幫忙用油紙和麻繩仔細打了包。
就是看同桌的姑娘低著頭在哭,要不是另外一個姑娘神色正常,恐怕服務員都要覺得是李學武欺負人了。
起身的時候,佟慧美的眼睛紅彤彤的,依舊抽泣著,一喘一喘的。
也許是被嚇的,也許是真委屈,她認識李學武這么長時間還從未見他這么嚴肅地跟她說過話。
再一個,一年時間沒見,她的等待和思念都變成了尷尬和膽怯。
尤其是馬三元喊的那一嗓子,她真怕李學武誤會了什么,想解釋又不敢,趕上金姣姣說起團里的事,所有的都趕在了一起,情緒就控制不住。
上車的時候李學武沒再抱她,甚至都沒有安慰她,看她一眼。
想想自己因為這些遭了他的厭棄,佟慧美悲從中來,歪倒在后車座上壓著聲音哭了出來,身子也抽搐著。
李學武板著臉,開車送了兩人到家門口,金姣姣好言勸了姐姐一道,也只是讓她不再抽泣,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好委屈,好害怕。
“哥,我幫你開大門。”
金姣姣見到家門口了,要主動下車幫他開大門。
李學武回身看了兩人一眼,道:“下午我還有點事,你們先回去吧。”
他將副駕駛座位上的紙包遞給金姣姣說道:“晚上熱了以后再吃。”
“哥,您進屋坐一會唄。”
金姣姣聽他這么說臉色已經白了幾分,更別提泣不成聲的佟慧美了。
“這幾天我都在京城,工作有點忙,有時間再來看你們。”
李學武將紙包遞給金姣姣,轉身下了汽車,走到大門這一邊幫她們開了車門子。
金姣姣不敢再說什么,面色為難地下了汽車,再扶姐姐的時候,看她眼淚不止的模樣只剩下了心疼。
李學武終究是沒讓她在車上哭死,伸手抱了她下車,輕拍了她后背安慰道:“累了就休息一段時間,沒有什么比好好生活更重要了。”
“我沒想吃他們家餃子…”
佟慧美死死地抱住了他,泣不成聲地解釋道:“真的…”
“哥——”金姣姣這個時候也忍不住抹了眼淚,道:“都怨我——”
“你們姐妹兩個死都要在一起,卻因為幾個外人離心,彼此折磨,多沒意思。”
李學武拍了拍佟慧美的后背,沒能安撫她松開手,只能抱著她進了院。
這大冷天街道上雖然沒什么人,但備不住有鄰居躲在門后面偷窺。
他倒是不覺得有人認識他,可姐妹兩個終究要在這過日子的。
昨晚上沒回家,屋里清冷的窗子上都結了冰碴,進屋衣服都不敢脫,伸出胳膊都覺得凍手。
李學武將佟慧美放在了床上,回身幫金姣姣收拾起了爐子。
要不緊著點燒起來,這屋里待一陣都能凍感冒了。
燒爐子取暖的地房就這樣,有火就暖和,沒火就冷。
要是屋里常有人在還不至于,可隔了夜再進屋就是這個溫度。
“國棟哥給送的劈柴和煤,足夠我們倆燒一冬天的了。”
眼淚來的快去的也快,金姣姣的性格比佟慧美要活潑的多。
見李學武并沒有撂下姐姐就走,她也是緊著忙活,搬來了引柴和苞米瓤,擦著火柴便引燃了屋里的爐子。
“他來送的還是安排人來的?”
李學武剛剛收拾了爐膛里的殘灰,站起身打量了屋里的擺設。
還跟以前一樣,沒什么變化,多也是姐妹兩個添置的日用品。
讓李學武有些意外的是,這處院子正房分東西房,可姐妹兩個依舊住在一處,并沒有分開。
要不怎么說相依為命,姐妹情深呢,再因為其他人鬧矛盾多不值得。
“每年都是國棟哥親自來。”
金姣姣用手試了試暖瓶的溫度,有些遺憾地將熱水倒掉,解釋道:“沒開水了,等我燒一壺再給你泡茶。”
“在烤鴨店不是喝茶了嘛。”
李學武回頭看了里屋一眼,這會兒佟慧美斜倚著身子趴在被子上,不像剛剛那會哭的厲害了。
“哥,您要是覺得為難,我們不唱戲也可以的,其實沒啥意思。”
金姣姣有些膽怯地說道:“小田叔當初也是擔心會有什么麻煩,所以費盡心思組織了俱樂部的戲班子,在我們能掛靠紅星劇院演出后卻去了鋼城。”
“他說要帶外孫子,其實我們都知道,他比我們還小心謹慎呢。”
“你知道有風險就行了。”
李學武在爐子上烤了烤手,說道:“既然紅星劇院能正常演出,就說明還在規則允許范圍之內。”
“就怕有一天超出了底線。”
金姣姣無奈地說道:“更怕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底線降低了。”
“會有人提前告訴你們的。”
李學武微笑著打量了她,挺長時間沒見,姐妹兩個都長開了。
或許是因為性格的緣故,看金姣姣比佟慧美更有精神,小辣椒似的。
“要不我們去鋼城吧。”
金姣姣眼睛亮亮的,看著他說道:“去哪不一樣,小田叔也在鋼城,到時候就我們幾個組班子。”
“你當全國各地哪都有這種文化氛圍呢?”李學武笑著看了她說道:“東北更喜歡聽地方戲,二人轉。”
“二人轉我們也會唱啊。”
金姣姣挑了挑眉毛,道:“跟京劇相比不過是換了一種形式罷了。”
“說的倒輕松——”
李學武給她解釋道:“真正的二人轉是在鄉村里演出,節目內容可跟你在戲院里演的不太一樣。”
何止是不太一樣啊,或許只有民國時候的粉紅戲才有的一拼。
你說這個年代沒有人敢在舞臺上唱俗詞濫調?
所以才說地方戲、地方演啊。
村里開戲什么時候演?
不到七八點鐘絕對不會開鑼,都得等天黑透了才敢登臺演出。
當然了,這里說的粉紅戲可不是后世那種二人轉,那種的沒有對手。
你想吧,當年“文藝復興”以后多少地方戲沒翻身,為啥二人轉依舊能活躍在東北大地上,甚至還能發揚光大,走出山海關呢?
不僅僅是因為出了一個趙大叔,而是唱二人轉這些人做出了改變。
你讓唱京劇的變換一下風格,整點花活兒在里面,藝術家能愿意嗎?
可二人轉演員為了生存,為了適應這片黑土地上的變化,不斷嘗試和創新,這才有了后世的經濟市場。
當然了,最原始的二人轉幾乎消失不見了,酒吧整的那些玩意都是扯淡,偏像于后來出現的脫口秀。
最早那一批二人轉演員還是有功底的,唱的曲調和會的曲目很專業。
正因為二人轉能夠隨波逐流,李學武才不覺得金姣姣能唱二人轉。
再說了,就算她能唱李學武也不會讓姐妹兩個受這個罪去。
“要是覺得累了,可以去鋼城住一段時間。”
李學武看出了她目光里的依戀和不舍,微笑著說道:“就算不過去常住,有時間想去看我也是方便的。”
“真的!”金姣姣驚喜地說道:“我早就想去看你了,可姐姐說你忙,不方便。”
“會坐火車嗎?”李學武笑著看了她,道:“如果不會就等回收站那邊去人跟著一起,或者坐船去。”
“我真的想了——”
金姣姣笑著說道:“我還找人打聽來著,火車怎么買票怎么上車。”
“可后來排演越來越忙,姐姐又擔心給你添麻煩,這件事便拖了下來。”
“沒關系,想去就去。”
李學武很隨意地講道:“就當散心了,想去別的地方也可以。”
他并沒有回頭,聽見里屋有動靜,知道是佟慧美出來了。
“生活也不都是京劇,還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想看到的東西。”
“哥——”佟慧美從他身后抱住了他,喃喃道:“對不起——”
“說的什么話。”李學武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有些事非得你們自己想通了才行,要鉆牛角尖的。”
“等我見著國棟跟他說一聲,給您們辦個工作證,想去哪了提前告訴我一聲,或者安排人送你們過去。”
“我們也沒想去的地方。”
金姣姣苦笑著說道:“長這么大都沒出過京城,只知道你在關外。”
“地圖看過沒有,中國可好大。”李學武挑了挑眉毛說道:“或者等你們功成名就以后,會有巡演邀請,到時候你們也可以走遍全國。”
“真要是那樣就好了——”
金姣姣笑著說道:“我都知道我不是京城人,可連自己的老家在哪都不記得了,要不是有姐姐,我真成了孤家寡人,孤魂野鬼一般。”
“得珍惜這份幸運啊。”
李學武再一次拍了佟慧美摟著自己的手,說道:“有人陪著是一種難得的幸福。”
爐子燒起來了,他幫著填了煤,金姣姣還想留他喝杯茶,李學武卻是笑著別了兩人,出門開車離開了。
姐妹兩個需要時間沉淀矛盾解開后的這段經歷,成長會有代價,但不能損兵折將,把自己和親人傷的體無完膚。
她們終究不能每天陪在他身邊,既然選擇了相依為命,那就得學會彼此理解和原諒。
“二哥!你也剛回來啊!”
王露騎著彗星摩托車拐進了海運倉,卻見李學武剛剛停好了汽車。
她驚喜地說道:“我聽他們說你回來了,沒想到趕了個巧。”
“咋就你自己一個人呢?”
李學武從車庫里出來,關好了門,這才笑著問道:“雅軍呢?”
“他今天要值班,就我一個人來的。”王露兩條大長腿撐著車子,抬起戴著厚厚手套的右手示意了大門說道:“二哥,幫我開大門,我騎進去,你家這個斜坡推著可費勁了。”
“這小摩托車好騎啊?”
李學武打量了她騎著的彗星摩托車一眼,這兩年京城可多這玩意了。
便宜、好騎還耐造,家里有點實力的都會買一臺代步,真的很好用。
說二八大杠能馱又能裝,但架不住人的體力有限,再強的自行車也比不上燒油的有勁啊。
王露笑著墩了墩屁股,小摩托上下直晃悠,“比自行車省勁兒。”
“這話說的是——”
李學武笑著要去開大門,卻見大門從里面開了,是趙雅萍。
“二哥,你回來了。”
趙雅萍先是同他打了招呼,這才笑著看向王露叫了聲嫂子。
“還不快快躲開!”王露玩心可重了,二十出頭還跟小孩子似的。
這會兒擰著油門嚇唬小姑子道:“我可跟你說,我還騎不好呢,撞著你我可不管!”
“哎呀——”趙雅萍被她嚇的一激靈,嗔著躲閃去了一邊。
王露則是嘻嘻哈哈地擰著油門將小摩托車騎進了大院,上了斜坡。
李學武家在這條街道的一頭,把這十字路口的位置,地勢不是最低的,可也不是最高的。
姬衛東調查過這處房屋的底細,那個時候李學武就知道這片區域的房子都是小鬼咂設計和建設的。
見識過日式風格別墅的都知道,他們就愛將房屋建在比地勢高的地方,庭院會弄成自然的斜坡和景觀。
這還是多年沉降,再加上房屋更換了幾代主人,庭院風格發生了變化,不然看綠化和地勢就能知道,有后世所謂的和風在里面。
“快來幫我拿東西!”
王露停好了摩托車,咋咋呼呼地叫小姑子來幫忙。
趙雅萍依舊是憨厚的性格,只是跟大嫂接觸的多了,也知道她是啥樣的人。
這會兒同二哥一起關了大門,她也不應聲,而是偷偷同二哥小聲問道:“我大嫂在單位也這么幼稚嗎?”
“差不多,像哪吒——”
李學武笑著看了下車的王露一眼,也學著趙雅萍的語氣輕聲評價道:“凈干大人干不出的那些事。”
“嘻嘻——”
“趙雅萍!你是不是又在背后偷偷說我壞話了!”
王露站在那叉著腰,故作兇狠地說道:“我最近是不是沒收拾你?”
她見小姑子還在笑嘻嘻的,斜著眼睛說道:“看來得給你立立規矩了,不然你都不知道大小王了!”
“誰不知道大小王啊?”
她沒承想,身后突然傳來了趙雅芳的聲音,帶著玩笑的語調說道:“來,王露,我也給你立立規矩。”
“哈哈哈——”
這姑嫂幾個開玩笑,可把溜出來看熱鬧的李姝樂的夠嗆。
她拍著小巴掌學話道:“來,給你立立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