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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九尊

熊貓書庫    劍道余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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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山飛灰盡。

  天地空寂寥。

  崔鴆獨坐山巔懸崖,懷中空空蕩蕩,他木然看著面前無數鼓盪翻飛的骨雪。

  瞳中悲切,心傷。

  隨飛灰一同散去,化為虛無。

  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俊美大妖站起身,揮了揮衣袖,篝火支離破碎,酒罈也支離破碎。

  大雪翻飛。

  這座山巔,被抹除了一切痕跡。

  劫主是哮風谷唯一一位大尊。

  此戰失利,諸圣地大尊,勢必會出手,打撈其遺骸,追究其死因——崔鴆早在出手之時便做好了準備,他以秘紋封鎖了橫渡虛空的往返兩地波動,即便是妖國大修動用神通,追溯血氣,最多也只能查到霧海嶺。

  現在,還不是他出現在那些老傢伙面前的時候。

  做完這一切,崔鴆再度施展秘術,橫渡虛空。

  數百里外。

  另外一座雪山山頂。

  夜綾在此恭候已久,她沒有打擾大尊與故友的相處,卻是知曉這最后一程不會太長————因此早早在山頂洞府,備好了新衫,以及新酒。

  天寒地凍,府邸溫暖。

  崔鴆一回府,夜綾立刻取出大,替主人披上,貼心遞上了一杯剛剛熱好的溫酒。

  崔鴆搖了搖頭。

  “夜綾。”

  他聲音輕微問道:“你壽元還剩多少?”

  這一問,聲音雖輕,卻是直擊人心。

  妖國大修化身人形,便已算得上是不俗修為。

  這等大妖,已不可通過容顏辨別修行年歲。

  夜綾看上去是二十歲女子的模樣,但實際上在一甲子前,便已追隨墨鴆,乃是妖國數一數二的大修行者。

  “大尊。”

  女子怔了一下,笑著說道:“夜綾壽元還很多,足足有二十載呢————”

  “二十載————”

  崔鴆伸出一只手,輕輕撫摸著夜綾面頰,愧疚說道:“修得陽神,至少能有三百年陽壽。妖國大尊,往往比人族陽神壽命更長。你如此年輕,卻只剩二十載可活————”

  當今世道。

  想要真正活得長生,就要不沾塵世,不染因果。

  可誰人修仙,只圖逍遙自在?

  放眼兩座天下,大概只有一位“玄芷真人”,能夠日日耕地,夜夜守山,樂此不疲。

  “二十載,足矣。”

  夜綾感受著面頰溫暖,發自內心地歡喜說道:“多少螢蟲,朝生暮死,尚且知足。夜綾能再見大尊一面,犧牲些許陽壽,又算得了什么?”

  命如殘燈,燃長燃短,不都是燃?

  長夜孤寂。

  倘若沒有大尊————

  那么她獨活,不如滅去。

  “是我愧對你。”

  崔鴆垂下眼簾,疲憊說道:“我送你的那些不死泉,該用便用了————多陪我一段時日,不要讓我孤家寡人。”

  夜綾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當年那場飲鴆之戰,打到最后,妖國士氣全無,圣地聯盟土崩瓦解,諸方豪杰只顧自己逃命。

  大尊孤身血戰,戰至最后一點靈光破碎,被迫無奈,催動了轉世法門。

  所有人,都認為大尊已死。

  唯有自己,知曉大尊還有殘存之念。

  在最終血戰之前。

  墨鴆將最為珍貴的“不死泉”,以及“長命燈”,盡數交付到了自己手上。

  前者,乃是所有修士夢寐以求的神物。

  后者,則是千年大劫前的完美圣寶。

  倘若帶著這兩樣寶貝,墨鴆大尊至少還能再鏖戰十日————雖然最終結局大概還是落敗收場,但絕對會讓人族付出更加慘痛的代價,或許趙純陽,逍遙子這樣的存在,已經活不到今日。

  墨鴆並沒有這么做。

  有些事情,無需走到終點,便能看到結局。

  他選擇給自己留一點余火。

  而夜綾————

  也沒有辜負崔鴆的希望。

  此后的數十年,她選了一處偏僻無人的雪山,就此開始了漫長歲月的閉關。

  夜綾以自身精神,元氣,陽壽,以及不死泉,一同澆灌長命燈。

  日夜祈愿,鮮血為引。

  其實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但上天未曾薄待這位女子。

  折損數百年陽壽。

  夜綾終於等來了“崔鴆”,就在兩年前,大雪翻飛的長夜中,有人搖搖晃晃推開了府邸大門,輕車熟路破開了陣紋秘解,並且伸出手,阻止了她繼續澆灌鮮血的舉措————自那天之后,她不再以自身鮮血澆灌長命燈。

  因為墨鴆真的活出了第二世。

  “大尊。”

  夜綾壓低聲音,眉眼低服地說道:“能與您今世重逢,夜綾已別無遺憾,倘若明日赴死————也是心甘情————”

  愿字沒有開口。

  崔鴆以手指輕輕壓在女子唇前。

  “我已不剩什么了。”

  崔鴆語氣堅定地說道:“倘若連你也丟去,便當真一無所有了。我要你好好活著————二十載太短,即便你真到了壽元盡無的那一日,我也會動用長命燈”,為你續上第二世。”

  夜綾身軀顫抖,不再開口。

  崔鴆神色平靜。

  他並沒有開玩笑。

  自己上一世有許多兄弟,有無數追隨者。

  但隨著飲鴆之戰的落幕————

  這些兄弟,盡數背叛。

  追隨者,則是變成了謾罵者。

  劫主死去,如今唯一剩下的,值得自己珍視的人,便只有一個夜綾了。

  “最近,那些人都還好么?”

  崔鴆忽然開口,看似輕描淡寫地轉移話題,但聲音里卻帶著淡淡的殺意。

  重活之后。

  崔鴆始終隱忍,至今未與天凰宮聯繫。

  因為這一次他看清楚了。

  什么王座,什么南下大業————

  都是假的。

  唯有自己實力強大,才是真的。

  他要“合道”,而后向當年背叛自己的九尊,一一討還血債。

  夜綾深吸一口氣,平復心緒,顫抖著聲音回應:“當年那些人————除卻劫主大人,以及大猿山那位,其余的都活得很好。”

  她從袖中取出一枚玉簡。

  這段時日,夜綾並未閒著,她雖然心甘情愿去做崔鴆婢女,日夜侍奉。但大業在前,眼下有太多比斟酒暖被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好。”

  崔鴆接過玉簡,神念掠過。

  近日來妖國的情報匯總,盡入眼底。

  “對了————”

  他反覆查看玉簡,皺眉問道:“統御南下大潮的那位謀士,身份還沒有查出來么?”

  半年前。

  天凰宮,大猿山,蝕日大澤,五彩嶺,哮風谷————諸多圣地忽然聯袂,發起南下大潮。

  雖是由大宮主和圣皇牽頭。

  但這大潮攻勢極其兇悍,諸多尊者,皆受一位“神秘人”調令,四處奔走,宛若棋子。

  伴隨著這一枚枚棋子落下。

  大潮頗具規模。

  那位神秘人的手段,也隨之顯現而出。

  大褚這邊,北境長城首尾兩端,勉強招架,疲於應對。

  大離懸北關險些被破。

  鏖戰至此。

  妖國並未付出多么慘痛的代價————時至如今,也只是一位“劫主”意外殞命o

  “查不出來。”

  夜綾無奈嘆息一聲,誠懇說道:“這位神秘人”直接得了大宮主授權,平日里深居天凰宮中,幾乎不與外人見面。據說唯有大尊才有資格,與這位神秘人”會面————”

  “哦?”

  崔鴆挑了挑眉。

  想要統御這場大潮,絕非易事。

  那位神秘人已經證明了自己的手段。

  只可惜。

  自己殘留下的舊部,暗子————只能滲透到這一步。

  現如今,崔鴆麾下也只有夜綾這么一位“陽神大修”,外界都以為夜綾已死,追隨自己同赴黃泉。想要見這位“神秘人”一面,幾乎沒有可能。

  “說來倒也奇怪。”

  夜綾頓了頓,若有所思說道:“妖潮初起之時,圣地聯盟並不牢固。別說大尊了,就連天凰宮本土摩下的妖尊,都不愿意聽從調令————近日來,反倒是越來越順。那位“神秘人”與幾位大尊接連見面,也都得到了認可。”

  崔鴆瞇起雙眼。

  他隱隱覺察到了古怪之處。

  “你還記得,近日妖國興起的傳言么————”

  崔鴆背負雙手,緩緩來到府邸門前,望著外面大雪,忽然開口。

  “傳言?”

  夜綾愣了愣。

  “關於————不死泉的————”

  崔鴆聲音低沉。

  “您是說,謝玄衣身負不死泉的那則傳言?”

  夜綾神色也凝重起來。

  這半年來,時局太亂,流言四起。

  最具影響力,煽動力的,便是這一條。

  不死泉————

  對於大修行者的誘惑太大。

  誰人不想長生,誰人不想多活?只要得到一滴不死泉,就能多上半條性命!

  這流言在妖國四境沸傳。

  雖未得到證實,卻已是人盡皆知的消息!

  大部分人不以為然。

  只有極少數人知曉,這傳言————是真的。

  夜綾便是其中之一。

  半年前,崔鴆與謝玄衣交手,二人都想置對方於死地,於是手段盡出,雙方都暴露了“不死泉”這張底牌。返回雪山后,崔鴆並沒有保留,夜綾便成為了這極少數的知情者之一。

  現在來看。

  這消息實在古怪。

  “謝玄衣十二年前投北海而不死。”

  崔鴆蹙眉說道:“僅僅憑藉這么一條消息,就得出不死泉結論,未免有些草率了————”

  “您懷疑,這消息是天凰宮傳出來的?”

  夜綾壓低聲音詢問。

  “幾乎可以肯定,與那位“神秘人”有關。”

  崔鴆冷冷說道:“半年前,我南下游歷————大褚南方曾有一方邪修勢力,名為紙人道”,大設殺局,險些將大褚一半圣地坑殺吞沒。那一戰極其慘烈,就連武謫仙,都未曾生還。”

  青州平叛后。

  妖國諜網遭受了巨大打擊,許多消息都被封鎖。

  當然————這么大的消息,自然是要傳到北邊的,夜綾雖不是第一時間知曉,卻早有耳聞。

  南疆殺局極其險惡。

  大褚王朝本要連本帶利將其討還。

  但紙人道一夜之間憑空蒸發,消失不見————恰逢“元凰”身死,新舊勢力交替,陳鏡玄和新帝只能將其放下。

  紙人道雖逃了。

  但南疆三大邪宗,被屠戮殆盡。

  十萬里大山,淪為空無一人的邪瘴之地。

  而今妖國,無數亂言流傳,紛紛揚揚,卻是幾乎無人將這兩條消息聯繫在一起。

  夜綾很聰明,立刻明白了崔鴆的意思。

  “您懷疑,天凰宮內那位神秘人”,與紙人道有關————”

  夜綾輕吸一口氣。

  “以不死泉籠絡人心,以南國權術合縱連橫。”

  崔鴆眼中掠過一抹殺意,冷冷說道:“那傢伙何止是置身於天凰宮中————若我沒有猜錯,他恐怕已是無處不在————”

  先前目睹懸北關那一戰。

  崔鴆心中一直有個困惑————

  劫主經歷當年那場慘戰,早已身負重傷,而且夢魔深種,怎能走出本命洞天?

  而今。

  這個困惑,得到了解答。

  倘若有人,給予劫主一滴不死泉————

  那么,懸北關一戰的所有疑團便全部解開了!

  事情至此。

  天凰宮中那位統御妖潮的神秘人,姓甚名誰,已不重要了。

  在大褚。

  崔鴆已經見識了紙人道手段。

  他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如此看來,懸北關這一戰失利,反倒是好消息了?”

  夜綾很快恢復了冷靜,她思索了許久,認真說道:“畢竟這場大敗————讓妖國就此損失了一位大尊”。想來諸方勢力,會重新考量這位執棋人”的水平。

  “————是么?”

  崔鴆自嘲笑了一笑,聲音帶著些許哀意。

  他心中隱有預感。

  事情發展,恐怕不會如此。

  死去一位大尊,尤其是“劫主”這樣的存在————對如今那幾位妖國大修而言,當真是壞事么?

  哮風谷沒有大尊坐鎮————就憑藉那幾位陰神妖尊,哪里招架得住其他幾座圣地的手段。要不了多久,哮風谷就會被毗鄰圣地吞併,淪為附屬————在妖國,弱肉強食乃是刻在骨子里的習慣。

  即便修成“人形”,許多大妖,依舊沒有“人性”。

  倘若戰死。

  大概便只能等來分而食之的結局。

  這也是他執意要抱走“劫主”的原因——

  與哮風谷毗鄰的,乃是蝕日大澤。

  向來喜愛吞食血肉的蝕日大尊,倘若得知劫主死訊,大概會在第一時間趕來確認,而后含淚將這位“兄弟”吞下,細細咀嚼。

  這樣的畫面,不是猜測,不是臆想。

  而是他親身經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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