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珊蠻的道則之力,擊碎五彩神爐之后,便直接裹著謝玄衣二人,徑直落向古城核心那一小點!
整座大月國,橫平豎直,與大褚皇城構造極其相似。
只不過…
這里沒有皇宮!
最核心處,便是這口大月井!
青芒消散。
謝玄衣腳步微微搖晃了一下,待到站穩身子,看清面前景象之后,他神色稍顯蒼白。
“這就是…大月井?”
眼前是一口直徑至少數十丈的巨大黑井!
謝玄衣沒想到,傳說中的大月井,竟如一面湖泊,如此寬闊,無垠深邃,并且散發著引人踏入的無形魔力。
此刻站在井邊,即便是他,也感到了一陣眩暈。
謝玄衣向后退了兩步。
“嗚嗚…”
泣不成音的嗚咽之聲,自耳畔響起。
被謝玄衣緊緊抱在懷中的青鯉,握攏雙拳,捶打著謝玄衣肩頭位置,小家伙滿面淚水,望著青芒消散的方向。
謝玄衣神色復雜。
珊蠻只是一介“凡俗”之軀。
燃燒生命,迸發道則之力…已是一樁仙跡!
油盡燈枯,回光返照。
如今青芒散去,道則燃盡,便意味著她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謝玄衣沒有開口安慰,只是輕輕拍著小姑娘的后背。
生離死別,他也經歷過…這種時刻,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的。
啜泣之聲持續了小片刻。
謝玄衣神色凝重,望著遠方,被珊蠻道則裹送抵達此處之后,他心湖并不太平,大月國主城內部的建筑保存相當完整,與外面破碎街巷相比,這里簡直的一切都像是被歲月鍍了一層金色。
或許是因為手握護身石符的緣故。
并沒有殺意降臨。
但謝玄衣能感到…遠處的殺氣,正在快速逼近。
珊蠻以道則之力,強行擊碎五彩神爐。
鳩王爺絕不會善罷甘休。
以這位陰神巔峰的妖王實力,踏入大月井,只是時間問題。
所以…
這份不安,只是來自于鳩王爺么?
謝玄衣能感到,北部方位,還有一股不詳正在飛快靠近。
或許是也感受到了這份危機,青鯉小姑娘深深吸了口氣,收拾好了情緒,她用力抹了一下面頰,示意謝玄衣重新靠近大月井。
謝玄衣再次站在井邊。
他向著黑色深邃盡頭望去。
一片幽暗之中。
熟悉的記憶,在腦海中回掠。
若干年前。
只是驚鴻一瞥,他的神念穿過數層秘境,無比巧合地落在了這口井中…
他看到了虛空之中罡氣圍繞的那枚神明果。
這一次。
時隔多年。
一模一樣的畫面,在腦海中浮現。
大月井井水搖曳,倒映出漆黑虛空,以及那枚臣服飄搖的金燦果實。
數十年過去。
這枚果實,比起當年,要更加成熟,也要更加誘人。
“呼…”
謝玄衣搖了搖頭,連忙收回目光。
他注意到了肩頭青鯉小姑娘淳樸干凈的眼神。
青鯉與自己一樣。
也注視了大月井。
謝玄衣有些好奇,輕聲問道:“你看到了什么?”
小啞女沉默片刻,搖了搖頭,以手勢回應。
這口井里。
什么都沒有。
她只看到了一片漆黑。
謝玄衣有些遺憾,他不知道這大月井倒映的景象,到底是何造化,但按珊蠻之意,應當是可以折射出觀望者內心最大的寄愿。
青鯉拍了拍謝玄衣肩頭。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謝玄衣,最后是青芒消散逝去的方向:“我看到了很多人,有我,有你,有珊蠻,還有木牛他們…”
謝玄衣眼神柔和。
或許。
兩甲子前尚未迎來“天人五衰”的青鯉,會看到另外一副景象。
可這一世。
她最在乎的人,還是身邊之人。
謝玄衣剛想開口說些什么。
嗖一縷風聲,從遠端疾馳而來。
謝玄衣瞇眼抬頭,只見一襲紅衫,被光火包裹,劃出一條長線,直接撕碎虛空,貫穿主城,擊碎數十座樓屋,向著大月井疾射而來!
那身影面色蒼白,懷中死死摟著一縷猩紅長影!
隱約有龍吟之聲,震蕩而出!
來者正是敖嬰!
被她死死摟在懷中的猩紅之影,正是從謝嵊體內抽出的“赤龍氣運”。
與此同時,謝玄衣心湖先前感應到的,那來自北方的危機感,也在飛快接近!
很顯然。
敖嬰正在被崇龕追殺,她拼了命催動熾翎城秘寶鳳眸,撕裂虛空,試圖從這位陽神大真人的殘念手中逃脫。
這種級別的秘寶,自然不是那么好駕馭的。
敖嬰早就想往大月井逃了!
但鳳眸已然萌生出靈智,直至此刻,才帶著它逃至此處!
“來不及解釋了!快跳!”
敖嬰看到謝玄衣,神念聚音,倉促開口。
幾乎是神念抵達的第一時間。
謝玄衣就看到了那出現在主城上方的高大飄搖黑衫,崇龕真人這縷殘念給人的壓迫感極大,遠非萬夫長這種級別的普通陰神可以媲美的!
他毫不猶豫,抱著青鯉,跳入大月井中!
緊接著,紅衫敖嬰在鳳眸加持之下,趕上了謝玄衣下墜的身形。
敖嬰的狀況很糟糕。
她神色蒼白到了極致。
先前那一戰,她雖然掠走了謝嵊的真龍氣運,看似收獲豐厚,但還沒來得及煉化,就將不少氣運,送入這鳳眸之中…
除此之外。
她還透支了本就疲倦的魂靈。
催動鳳眸墜井,便是她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那縷猩紅跳動的豎瞳,徐徐消散。
敖嬰想要保持清醒,但她的意識已經開始飄忽。
那搖曳的赤龍之影,從她懷中掙脫而出,向著井外飛去——
敖嬰意識到了不妙。
但應付崇龕殘念,已經將她掏空…
看著那飛掠而出的赤龍游龍,妖女神色露出不甘,她咬緊牙關,竭盡全力揮袖,衣袖崩碎之后,紅衫成綾,她試圖兜住赤龍氣運,但那紅影極其靈活,大袖扯回,拽了個空。
“嗤!”
便在此時,謝玄衣伸出手掌,一把直接將其攥住!
赤龍躲開了敖嬰的紅綾,卻沒躲開謝玄衣的神念,它劇烈震顫,奈何謝玄衣掌心猶如鐵鉗,將其攥死。
敖嬰看到這一幕。
懸著的心,此刻放下。
下墜妖女幽幽吐出一口濁氣。
她閉上了雙目,整個人放松下來,癱軟地掛在了謝玄衣身上,雙腿纏在謝玄衣腰間。
謝玄衣微微皺眉,身子一僵。
他倒是沒想到,敖嬰會這么做。
這妖女如此信任自己?
雖然兩人如今算是盟友關系,但人妖終究不兩立,難道就不怕自己一劍殺了她?
下意識的,謝玄衣引出眉心金燦洞天。
“嗡嗡嗡!”
哪怕劍鳴聲音響起。
敖嬰依舊沒有睜眼,吐氣均勻,看樣子是累壞了。
也是。
逃脫崇龕追殺,代價極大。
這熾翎城秘寶,看上去是“吞噬骨血”的邪門妖器,想來敖嬰即便吞了謝嵊所得,依舊自身填補了不少骨血進去…
能撐到此刻與自己相見,也虧是這妖女意志足夠堅定,外帶運氣不錯。
劍鳴消散。
由于先前在龍文大陣,簽訂神魂契約的緣故。
謝玄衣并沒有出劍誅妖。
他固然討厭妖族,可也救下了姜凰。
而且…從目前情況來看,青鯉小姑娘與千年前的那尊“龍裔大妖”有莫大關聯,能夠活上兩甲子,迎來天人五衰的存在,很可能是已經晉升到最終一步的半步真龍。
青鯉小姑娘眨了眨眼,望著敖嬰的面頰,不知在想些什么。
興許是感受到了謝玄衣的劍氣。
她輕輕捏了捏謝玄衣衣衫,傳遞出自己的意念。
“你讓我不要殺她?”
謝玄衣挑了挑眉。
青鯉緩緩點頭。
其實不用她說,謝玄衣也不會對敖嬰出手。
雖然這妖女先前算計自己…但已經為之付出了巨大代價。
修為下跌,骨血拋灑。
現如今她替自己殺了謝嵊,心甘情愿吞下崇龕這樁惡果,在謝玄衣心中,這兩筆賬大致已經勾兌消除。
若是在此刻趁其不備出劍,攫取造化,自己又算是什么人?
豈不是與方航,謝嵊之流,淪為一談。
這出自謝嵊體內的區區赤龍氣運。
就算主動投懷送抱,謝玄衣也懶得多看一眼。
念及至此,謝玄衣壓下劍氣洞天金芒,伸手攔住敖嬰的腰身,讓其能夠平穩下墜。
轟隆隆!
一紅一黑兩道身影,幾乎交疊合一,如螺旋墜落的流星,向著大月井無垠深處墜砸而下!
謝玄衣抬起頭,望著大月井上方。
原來跳入黑暗之中,自身也會成為黑暗,此刻往上看去,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原先寬闊如湖泊的大月井口,此刻變成了一小粒細小黑點,而且還在變小,越來越小。
不過跳井之后,謝玄衣心湖中的不安平緩了許多。
那追掠而來的一襲黑衫,懸停在大月井上方。
崇龕真人殘念,在大月井上方猶豫徘徊。
顯然是有所忌憚,并沒有直接跳入其中。
謝玄衣不知道該不該慶幸。
如果只能從“現在死”,和“之后死”兩個選項中選擇一個。
那他必定選擇后者。
過了許久。
砰一聲。
水花濺開,謝玄衣一手托著敖嬰,另外一手摟著青鯉,穩穩落“地”。
他站在水面之上,神念隨漣漪蕩開。
謝玄衣本以為,這是一座枯井。
不過如今來看,這口古井顯然另有洞天,腳下井水并不是死水,而是從遠方源頭流淌而來。
這井底似乎有一座完整世界,早早被開辟而出,千年歲月過去,這座世界依舊保存完好。
仿佛時間都被凍結,凝滯。
不出所料。
井底世界并沒有被罡氣與道則纏繞,謝玄衣也并沒有看到那枚蘊養虛空之中的神明果。
大月國。
就像是包裹在幻夢中的古國。
這里的一切,都被淹沒在歷史塵埃中,讓人感到不太真實。
謝玄衣放出的那些神念,不過數息,便碰壁而返。
并不是井底世界太小。
而是大月井下,藏著一座鎮國之陣,將踏入者的神魂限制禁錮起來。
謝玄衣帶著兩人,默默向著水源上游走去。
神念被極大幅度限制之后。
便只能依靠雙眼。
謝玄衣行走在這座極其空曠的井底世界之中,神色復雜,眼神之中滿是震撼之色。
井上的大月國,破敗,荒蕪。
井下則是雕梁畫棟,無數參天立柱,雕刻精美神像,晦澀古文。
原來大月國并不是沒有皇宮…而是皇宮就藏在最隱秘的井底洞天之中!這位執掌九百萬生靈性命的古國國主,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會有天道崩塌的一天,國破人亡,城池淹沒,但唯獨這座極盡奢華的皇宮未曾受損!
青鯉默默看著這一切。
小家伙的神色有些茫然,她怔怔看著參天立柱上的畫像,古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井底世界,不僅封鎖了神念,也極大程度封鎖了元氣。
謝玄衣就這么走了許久,許久。
心湖一片平和。
崇龕大真人的殘念沒有追來。
鳩王爺也未曾入井。
他知道,這一切只是暫時的…但緊繃的精神,終于是可以迎來片刻放松。
“這是哪?”
被謝玄衣扛在肩頭的敖嬰,也悠悠醒來。
妖女緩緩睜開雙眼,端詳四周,休息的這片刻時間,讓她恢復了不少氣血,也面色也紅潤了不少。
“大月井底。”
謝玄衣語氣平靜回應,準備將妖女甩下來,讓其自己走路。
“累得很…再抱會唄?”
但敖嬰卻并沒有下來的意思,她而是就這么保持著“親密”姿勢,語氣帶上了些許嬌嗔。
謝玄衣瞥了眼妖女,毫不客氣,將其丟在地上。
“既然長了腿,就自己走。”
敖嬰長嘆一口氣,望著趴在謝玄衣肩頭的青鯉,好奇問道:“她是誰?”
先前跳井之時,敖嬰就注意到了青鯉的存在,只不過事態緊急,來不及開口詢問。
謝真很明顯是個獨來獨往的人。
這小姑娘是誰?
怎么會被他帶在身邊,還這么親昵?
最重要的是…
自己為何會對這個陌生小姑娘感到“親切”?
“不該問別問。”
謝玄衣并沒有打算回答這個問題,他沒工夫和敖嬰解釋鐵鎖巷發生的事情。
不過青鯉卻是咧了咧嘴,主動對敖嬰露出了一個友好笑容。
敖嬰怔了一下。
她神色有些復雜,行走妖域多年,她第一次感受到心湖被直擊的滋味。
猶豫片刻。
敖嬰對青鯉點了點頭,眼神柔和了許多。
“幸好幸好,崇龕沒有追來…”
她圍著謝玄衣轉了一圈,碎碎念打量一圈,忽然跳了一步,伸出手掌。
謝玄衣停下腳步,挑了挑眉。
“謝嵊剩下的那份赤龍氣運呢?”
敖嬰毫不客氣道:“我看見你伸手拽住了,這是我的。”
謝玄衣平靜問道:“你確定現在就要?”
“姓謝的,別想賴賬!先前龍文大陣那筆交易,可是用神魂做了保證的!”
敖嬰頓時大怒:“要不是這份赤龍氣運,誰愿意處理這樁爛攤子?你知道崇龕真人追了我多久嗎?”
“伱知道自己快死了么?”
謝玄衣淡淡開口。
這一句話,讓敖嬰再次怔住。
“啪”的輕輕一聲。
謝玄衣指尖點在妖女眉心位置,那正是鳳眸棲身之處,這件熾翎城秘寶頓時浮現,無數黑線化為一張大嘴,向著謝玄衣指尖咬去…原因無他,謝玄衣將赤龍氣運拘在劍氣洞天之中,此刻點指,指尖蘊了小小一縷。
這一縷氣運。
便足以讓鳳眸瘋狂!
跳井之后。
謝玄衣便感受到了敖嬰眉心的異樣。
這鳳眸,許多年前便誕生出了自主意識——
它“看”到了赤龍氣運被謝玄衣掠走的畫面。
也感受到了謝玄衣深厚的魂念。
很顯然,這是比敖嬰更合適的宿主!
這一路上。
鳳眸都在主動散發氣息,示意謝玄衣將其取走。
謝玄衣向來對這種妖器不感興趣。
這就是他將赤龍氣運扣押在劍氣洞天內的原因,若是如今還回,鳳眸大概率會想方設法將敖嬰連同這份氣運,一同噬去,連渣滓都不剩。
這一幕。
讓敖嬰面色難看到了極點。
“想要駕馭這種級別的秘寶,至少需要陰神境。”
謝玄衣悠然開口道:“你敢染指鳩王爺的秘寶,就沒掂量過自己的斤兩?鳩王爺可怕,難道這秘寶就不可怕?”
誕生靈智的寶器,可是會噬主的!
“這寶器,食人骨肉,吞人精血。”
“一旦上癮,想要回頭都萬分困難。”
“為了逃脫熾翎城追殺,你已經動用了不少次,此刻骨血空蕩,鮮血枯竭…”
謝玄衣頓了頓,問道:“我敢保證,現在拿回‘赤龍氣運’,這秘寶一日之內,必會噬主。你覺得自己有幾分概率,能夠從鳳眸反噬之中存活下來?”
敖嬰徹底陷入沉默。
“這份氣運,我不感興趣。”
謝玄衣平靜道:“你若信我,等從大月井離開,自會給你。”
敖嬰抬首望著眼前少年,神色陰晴不定。
內心一番天人交戰之后。
妖女咬緊牙關,一字一句道:“好…謝真,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