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這么不講道理。
不久之前,怨鬼嶺初逢,兩人還是敵人。
但如今,至少已算是半個盟友。
鳩王爺要殺謝玄衣,同樣也要殺敖嬰!
“崇龕和鳩王爺,一定也會踏入此地。”
謝玄衣平靜道:“我們得加快速度。”
“…好。”
敖嬰心有余悸地點點頭。
接連大戰,她體內精血被鳳眸吸噬不少,但她知道被鳩王爺和崇龕追上的后果,雖然腳步虛浮,卻也跟上了謝玄衣步伐。
“這大月國皇族,倒是底蘊豐厚。”
敖嬰打量著古國皇宮,忍不住感慨。
這座千年皇宮,極盡豪奢,散發著金燦光芒,哪怕是這些雕紋古文的巨柱,隨意拆走一根,都能夠在外面拍出天大價格。
“俱往矣。”
謝玄衣輕輕吐出三字。
大月國皇族,早就死盡了。
他將這古國的滅亡歷史,緩緩說給敖嬰。
妖女聽得很認真,她踏入這古國,最初只是為了伏殺謝嵊三位人族圣子,汲取骨血,搶奪造化。
她并沒有看到所謂的古戰場幻夢。
后來機緣巧合,發現了那座龍文大陣,敖嬰這才意識到…大月國曾經發生過一場與龍裔相關的慘烈大戰。
“所以…”
許久之后,敖嬰皺眉問道:“這古國國主亓帝,為了晉升真仙,想要煉化整個國度的子民,這才導致這座城池,如此多怨念匯聚,形成離魅?”
外面的怨鬼嶺。
只是大月國殘念投影的一小片戰場罷了。
謝玄衣道:“可以這么說。”
“那她呢?”
這句話,敖嬰并沒有直接開口,而是小心翼翼送出一縷神念,傳音詢問。
她很好奇,青鯉的身份。
“她當然…不是離魅。”
謝玄衣猶豫了一下,平靜傳音道:“我也不知道她是誰。我帶她來大月井,就是為了尋找身世之秘。”
敖嬰笑了笑,不再多問。
她心底門清。謝真這家伙對自己說的話,不能全信,必定是半真半假。
這小啞女的身份。
只怕與那龍裔大有關聯。
“所以,晉升真仙…需要付出這么大的代價么…”
敖嬰話鋒一轉,嘆聲道:“九百萬生靈,全都祭煉,得是怎樣震撼的畫面?”
話音落地。
兩人停住腳步。
謝玄衣低頭,腳下水流緩緩流淌,但面前卻是憑空出現了一座虛無壁壘。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點頭。
敖嬰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謝玄衣伸出手掌,按在虛無壁壘之上!
層層疊疊劍氣堆積,殘缺滅之道則匯聚成一點,就此爆發!
咔一聲!
虛空壁壘綻出裂紋的那一刻,謝玄衣皺起眉頭,他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氣味…這面虛無壁壘像是封鎖著尸山血海,被擊碎剎那,便有猩紅血光溢出!
“嗤”的一聲。
謝玄衣伸手捂住青鯉眼睛,同時祭出劍氣,將其化為光火大日,千絲萬縷匯聚合一,緩緩飄搖而起!
虛空壁壘被徹底擊碎。
滾滾猩紅之海,從壁壘破碎高空落下。
青鯉面色很是難看。
她沒有好奇張望,但濃郁刺鼻的血腥氣味,還是讓她猜到了外面的大概景象。
即便是習慣打殺的敖嬰,此刻神情也有些蒼白。
無數尸骸,堆砌成山。
那座虛空壁壘,并不是阻擋“來者”。
而是阻擋尸骸墜落。
這些尸骸密密麻麻堆積在一起,猶如一座高山,壁壘破碎的那一刻,這座高山開始傾塌,第一具尸骸墜落,掀動了第二具尸骸崩裂…整個過程猶如雪崩,謝玄衣的劍氣光火高舉在上,撐開周圍三尺清明蒼白。
但下一剎。
無數尸骸便紛紛墜下。
這場“雪崩”,直接將三人淹沒。
噼里啪啦的墜打聲音,密集如雨水,聽起來極其沉重。
敖嬰躲在謝玄衣劍氣屏障之中,她神色復雜,又驚又畏地看著這個眼前人族少年。
最初相見,她只以為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族劍修。
可現在她不這么認為了…
尸山血海,翻涌而下。
一縷劍光,從中劈開。
這一襲黑衫的年輕開海者,自始至終氣定神閑,若是換做自己,當真能做到如此鎮定嗎?
這一剎。
敖嬰發自內心懷疑,這謝真是不是殺過很多很多人,所以在見到這么一座巍峨尸山,崩于面前,還能做到無動于衷。
半晌之后。
“雪崩”結束。
尸山依舊在,只不過墜下的那些,被劍氣絞碎,成為了腳底的血海…
“好了。”
謝玄衣平靜說道:“前面就是路。可以繼續了。”
這座尸山,被劈出了一條相對狹窄的小徑。
“你…當真是人么?”
敖嬰神色復雜,緩緩吐出這么一句話。
“如假包換。”
謝玄衣淡然回應:“你一個妖,怎么會問這么無聊的問題?”
敖嬰沉默片刻,誠懇說道:“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的怪胎。”
“怎么,我應該被嚇得動彈不得么?那樣你會覺得更開心?”
謝玄衣一只手捂著青鯉眼睛,他袖袍中劃出一張符箓,元氣點燃,擴散籠罩在青鯉面部,這符箓叫“凈氣符”,也是道門最低階的符箓之一,可以隔絕污穢氣體,青鯉面色依舊蒼白,但整個人狀態好了許多…如果不是符箓遮掩氣息,只怕小家伙當場就會嘔吐出來。
他緩緩走入尸山之中。
敖嬰連忙跟上。
劍氣屏障的范圍很小,謝玄衣并不想浪費元氣,所以留給妖女的空間并不多。
兩人側著身子,貼著尸山走過。
敖嬰看著一枚枚頭顱,一張張扭曲面孔,心情復雜到了極點。
雖然妖族生性嗜殺,但也是趨吉避兇的。
平日里。
沒幾位妖修,會跑到古戰場找晦氣。
這么多“死人”放在眼前。
即便是她,也感到了晦氣。
“這些人死了很久了。”
謝玄衣在前面走著,尸山很長,他觀察著這些死者,得到了一些信息:“他們尸體早該腐爛,但卻被道則之力保存起來…這座井底洞天,似乎已經有了一座完整的規則,可以凍結時間,凝固他們的尸骸。”
“這是什么意思?”
敖嬰挑了挑眉:“當年的亓帝不會沒有死吧?”
“死肯定是死了。”
謝玄衣平靜道:“但這種級別的存在,往往可以留下神魂…這井底洞天的道則既然可以封存皇宮,保存尸骸,便一定是為了滿足更強大者的欲望而存在。”
他不知道,當年大月國國主亓帝,抵達了何等境界。
但玄水洞天里的初主,不會在亓帝之下。
初主能留下那么一道具備意識,神覺的神魂殘身。
亓帝,也可能留下。
“這些人,就是被祭煉的生民?”
敖嬰不忍去看。
謝玄衣反而停下腳步,他伸出手掌,輕輕觸碰著一顆干枯頭顱。
神念掠去,空空蕩蕩。
無法讀取魂海。
但也無需讀取魂海…
這副空蕩軀殼,符合那場大戰最終的結局。
大月國生靈被祭煉,肉身落入大陣,怨魂升上虛空。
“很顯然。這里就是亓帝用來飛升的大陣。”
謝玄衣垂下眼簾,緩緩說道:“或許…再走片刻,我們就能看到當年‘伐龍之戰’的真相。”
他緩緩抽回那枚搭在死者頭顱上的手掌。
“姓謝的。”
敖嬰終于忍不住了,她十分認真地問道:“你是不是殺過很多人?”
這個問題,謝玄衣不是第一次聽到了。
他輕嘆一聲,陷入短暫的回憶之中。
當年,四境之中,無數人都說。
大穗劍宮,出了一位殺胚劍仙,劍道資質舉世無雙,但殺心太重!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自己當年獨自一人,去北國狩妖,去南疆蕩魔。
殺了多少人?數千,上萬?
或許堆在面前,也能形成一座小山。
可與此刻這座九百萬生靈落成的巍巍高山相比,實在顯得太過渺小。
很難想象。
真仙二字,會讓一國之君,甘愿犧牲全部子民…
難道亓帝在這世上,當真就沒有其他留戀?
謝玄衣的沉默。
在敖嬰眼中,便儼然是一種回應。
她對“謝真”的身份,早就產生了懷疑,什么樣的資質,能在十六七歲修成半步陰神?
想走到這一步。
似乎只有道門的轉世真人,佛門的涅槃佛子,才能做到!
又是什么樣的身份。
可以面對如此尸山血海,神色不變?
這少年…
當真是少年嗎?
“敖嬰。”
一道很輕的聲音,在尸山盡頭響起,前面就是猩紅肉山的盡頭了。
謝玄衣忽然開口,這聲音打斷了敖嬰的思緒。
妖女回過神來。
“你我簽過神魂之契,大月國內,我不殺伱。”
謝玄衣平靜說道:“我這人向來言出必行,先前答應你的赤龍氣運,離開之時,也會還你。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從今往后,不會對你出手。”
這一番話,讓敖嬰后背汗毛炸起。
她神色陰晴不定地看著眼前少年,精神重新緊繃起來。
“看得出來,你對我的身份很感興趣。”
謝玄衣繼續道:“若真想知道答案,你大可以當著我的面猜,只要猜對了,我絕不否認。”
這家伙有讀心術嗎?怎么會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敖嬰額頭冷汗已經開始凝聚。
謝真讓她猜?
她哪里敢猜!
這家伙說自己信守諾言,可行走妖域多年,敖嬰就沒見到一個真正信守諾言的修士!
“很好。”
謝玄衣面無表情道:“看來你也有害怕的事情。既然你怕死,怕招惹我,就不要打聽,不要猜測,有些時候當一個傻子,比當聰明人要活得更久…知曉太多,對你而言沒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