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從屋里走出來,外人看見也不會驚訝,只以為她是與趙懷真一道來的同伴。
但趙懷真卻吃驚不小,因為他就是一個人來的,包下這個小院點了只烤全羊,方才屋里并無別人,怎么無聲無息突然冒出來一個?
待看清來人后,他的反應也很快,隨即露出笑容起身道:“林大姐,您怎么來了?”
林大姐徑自坐下道:“你為何而來,我就為何而來。你一個人吃一整只烤全羊,也不怕撐著?”
趙懷真有些尷尬道:“我今天是來找這位彭老弟問點事情…這位是興神門的彭咸、彭道友。”
然后他又沖彭咸介紹道:“這位就是觀身門的林青霜前輩,德高望重的林大姐…二位稍坐,我去取兩套餐具過來。”
林青霜是觀身門術士、三階醫學家,已年過六旬,但修煉觀身術最善養生,看上去比年近四旬的趙還真竟還要年輕一些。
觀身術一階,人稱“診斷者”。
觀身術二階,俗稱“灸客”。
觀身術三階,自稱“醫學家”。
觀身術四階,戲稱“郎中”。
觀身術五階,號稱“祝由人”。
觀身術六階,尊稱“醫師”。
林青霜雖只是一名三階術士,卻是貨真價實的觀身門前輩。她的道侶也是觀身門術士,但早年因意外亡故。
道侶亡故后,林青霜有些心灰意冷,不太理會術門中事,于家鄉恒州開了家藥鋪,平日在藥鋪中坐堂,只想在有生之年能突破四階修為,成為傳說中真正的修士。
林青霜本人并無子侄,但其道侶生前收了一名弟子也姓林,名叫林化雷。林化雷如今也是一名二階灸客,極孝敬師娘,為了便于照看甚至也搬到恒州就近居住。
林青霜雖不問術門中事,修為不算很高、門中地位也有限,但潛在的人脈影響卻不小。觀身門中如今的長老、執事,有的就是她當年的同門師兄弟。
嚴格地說,趙懷真應該叫她一聲師叔。但到了現代社會,非同一術門弟子,平常場合的輩分稱呼已沒那么嚴謹。
趙懷真叫她林大姐也有討好之意,總不能再厚著臉皮叫林妹妹吧。
趙還真原本心情就不好,今日多少有些擺架子,彭咸過來的時候,桌上只有他自己面前一套餐具,甚至都沒招呼服務員多擺一套,所以林青霜才有那句吃獨食的諷刺。
但趙還真再大的架子,也不好在林青霜面前擺譜,立刻親自去取來兩套餐具,順便給彭咸面前也放上了。
彭咸并不認識林青霜,但也聽說過她的名字,感覺很不自在,因為他曾冒充觀身門弟子還收了個徒弟傳授觀身術,潛意識中就不想與觀身門術士打太多交道。
但此刻也不好走開,彭咸只得道一聲久仰恭謹陪坐。
趙還真重新坐好后才問道:“我此來是為調查梁凱之事,難道林大姐知道什么嗎?”
林青霜面如冰霜,眼眶還有點紅:“日前突聞噩耗,我徒兒林化雷遇難,尸身被江水沖到崇光島東灘。我親自趕往驗看,他應遇害于七日之前,遇背刺而亡…”
一旁的彭咸插不上話,腦袋卻嗡嗡響,屁股和凳子之間也很別扭,感覺坐不住,因為這事好像鬧得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復雜了。
崇光島位于大江入海口處,在棲原下游約三百公里。它是一片由泥沙淤積而成的島嶼,面積很大,其東部灘涂如今已劃為自然保護區,有多種鳥類棲息。
崇光島東灘也被稱為觀鳥勝地,平日有很多游客特意前往觀賞各種鳥類,還有不少人帶著各種器材前去拍攝。
林化雷的尸身,就是由一位鳥類拍攝愛好者發現的,當即就報了警。
警方確定死者身份后設法通知了其親友,觀身門隨即得到消息,一位執事趕到,林青霜當然也去了。
他們設法驗看了尸身,推斷其死于上周六,死因是遇背刺后落水,可能是想跳入大江逃生,最終卻未能幸免,遺體被江水沖到了下游。
林化雷和師娘關系很好,幾乎什么事都會告訴她。恒州就在棲原旁邊,前段時間林化雷也聽到風聲,來棲原來尋找隱蛾。
林青霜還曾勸他別摻和這事,隱蛾自是隱蛾,何必奪人機緣。林化雷卻說他只是想去試試手段,至于成不成無所謂,只當歷練了。
林化雷與錢固然一樣,也把目標鎖定為何考,暗中出手偷換了何考的獸爪吊墜。
有意思的是,他還被錢固然暗中發現了。他就是在錢固然之后第二個偷換獸爪之人,曾租住在芝麻公寓一號樓911。
實際上所有曾偷換獸爪的人,老錢都發現了,算上他自己在內共有六位。
林化雷得手之后曾與林青霜有過視頻通話,講述了調查隱蛾發現的各種線索,懷疑何考的隨身掛墜就是隱蛾之物,已經成功偷換到手,卻不知如何使用。
林化雷與錢固然一樣,拿到掛墜后在那里瞎琢磨,認為有什么儀式或特殊方法才能啟用此物,或者需要長期佩戴以心神溝通…要么就是搞錯了。
林化雷在視頻里還把掛墜拿給師娘看了,他研究了許久不得要領,也想請教林青霜。
林青霜在視頻里當然也看不出什么玄妙,只說既然無用,那就不是隱蛾之物,最好把東西給人家還回去。
林化雷卻說用不著還,若不是隱蛾之物,他已經調換了一件贗品,普通人戴著都一樣;若是隱蛾之物,還回去恐怕仍會被人取走,因為也有別人盯著何考。
林青霜當時就覺得有些不妙,追問林化雷調換獸爪之事有沒有被人發現?
林化雷當時回答,他在芝麻公寓碰見了丹鼎門弟子梁凱。梁凱也盯上了何考,他有可能發現了,也有可能沒發現,因為林化雷自覺做得很隱秘。
林化雷留在棲原沒走,他應該也是想暗中觀察何考的反應,能否發現掛墜已被調換?假如何考真是隱蛾,肯定會嘗試使用掛墜,那么他也能發現掛墜的使用方法。
可惜林化雷并沒有什么發現,卻在上周突然斷了聯系,接著便傳來他遇刺身亡的消息。
林化雷可能也遇到了別的術士,但他只說了梁凱的名字,可能是因為只認識梁凱吧。誰叫梁凱平日交游廣闊,在萬鐘樂門下很嘚瑟呢。
林化雷遇刺于上周六,而梁凱是在本周一上午出的事,從時間上來看,梁凱也完全有作案的可能。不論兇手是不是梁凱,反正在林青霜看來,梁凱的嫌疑最大。
趙還真聽得直冒冷汗,林青霜前輩分明就是懷疑梁凱殺人奪寶,連他都不敢保證,自己這位師弟絕對沒有嫌疑。
想了一會兒,他才很小心地組織語言道:“林前輩這是懷疑我梁師弟刺殺了令徒嗎?您也沒有證據,更何況我師弟已死,是什么情況也沒法再問。”
這時候他也不敢再叫大姐了,老老實實地稱呼前輩。
林青霜:“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可聽說警方的定性仍然是失蹤,你怎么就敢斷定梁凱已死,難道是巴不得他已經死了,好來個死無對證嗎?”
趙還真連連搖手道:“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您可千萬別誤會!只是家師推測,梁師弟已兇多吉少,而我當然希望他還活著。
我師弟的事,可以推斷是隱蛾所為。您看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令徒與我師弟都是被同一人所害,想查清謀害令徒的兇手,首先就要找到謀害我師弟的隱蛾。”
林青霜:“我不關心什么隱蛾和隱蛾之物,我徒兒本不該有此貪念,以至于送了性命。我今日只想查出是何人害了他,不弄個水落石出決不罷休!”
如今他們掌握的確切線索有這幾條——
第一,何考并非隱蛾,就算曾經是,也失去了隱蛾之物,如今的隱蛾另有其人。
第二,梁凱失蹤,應該就是被隱蛾帶走了。此隱蛾并非何考,他也可能是剛剛得到隱蛾之物,并知曉使用方法。
第三,林化雷生前偷換了何考隨身的一樣東西,是一枚獸爪掛墜。他曾以為這是隱蛾之物,卻不知如何使用,有可能是搞錯了。
第四,林化雷曾在芝麻公寓碰到了梁凱,梁凱也在暗中窺探何考。他偷換掛墜之事,很可能也被梁凱發現了。
林青霜推測,梁凱應該是發現了林化雷偷換獸爪,以為那就是隱蛾之物,故此謀害了林化雷。然后梁凱發現獸爪無用,又持槍潛入何考的房間,逼問何考如何使用獸爪。
雖然沒有證據,但林青霜懷疑那夜的持槍闖入者就是梁凱,因為時間就發生在周日凌晨、林化雷剛剛遇害之后。
結果何考居然報警了,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也激怒了真正的隱蛾。隱蛾出手懲治了梁凱,令其至今生死不知。
可惜這些都林青霜的推斷,并沒有確鑿證據。
一番分析后,趙還真沉吟道:“林前輩,聽您的意思,已斷定何考并非隱蛾,且不是失去了隱蛾之物,而是原本便非隱蛾。
可是您要知道,他的父親名叫周度,應當曾是隱蛾。”
林青霜面無表情的望了斜對面一眼:“其父死在獄中,那時他才幾歲?根本沒機會把隱蛾之物傳給他!
況且距周度之死已有二十年,這二十年間隱蛾之物也可能轉手,如今的隱蛾可能早已與他無關。
你看他現在還戴著一枚獸爪掛墜呢,應該是被替換的,明顯是血氣未消的新近之物,他卻渾然不覺就似平常。你們覺得他是隱蛾、那東西是隱蛾之物嗎?”
趙還真:“確實不像,但架不住有人這樣猜測,旁人也不想錯過機會。其實前輩想追查令徒之事,倒是有一條線索。
令徒盜換了那人的掛墜,但我師弟的遺物中,并沒有發現那枚掛墜。
那消失的掛墜便是線索,出現在誰手里,誰就有可能是謀害令徒的兇手,甚至也有可能是謀害我師弟的兇手。”
就在這時,斜對面有人大聲喊道:“彭總,第一只羊已經考好了,您還不過來吃?”
已不太敢大喘氣的彭咸冷不丁被嚇了一跳,趕緊大聲答道:“你們先吃吧,我在這邊陪朋友再坐會兒。”
這時林青霜扭頭問道:“彭總,方才伱們說的話我也聽見了。你在這里早有布局,應該了解更多情況,難道就沒什么可以告訴我的嗎?”
彭咸暗道一聲壞了,這么問分明就是起了疑心,他也成了嫌疑對象,腦筋急轉中趕緊答道:“其實有一個人很可疑,他叫錢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