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姑市距棲原有二百多公里,如今坐高鐵也就一個小時出頭。崖湖位于太姑城南郊的上方山山麓,碧波蕩漾風景宜人。
山腳下鄰湖的位置,有一個休閑度假村名叫串月山莊。聽名字有點奇怪,有串糖葫蘆的、串羊肉的,難道還有串月亮的?
這是取名于當地著名的風景崖湖串月。崖湖中有一座行春橋,橋有九孔,據說每年農歷八月十八日,在岸上某個特定的位置,可以依次看到九個橋洞中各印月影一輪。
還有一種說法,就是九個半圓形的橋洞加上其倒影,遠觀就似排成一串的九輪月亮。
串月山莊是入微門術士葉回控股的產業,葉回也是當地很有實力的一位企業家,只是平日很低調,聽說過他的人并不多。
武巖駿刑滿釋放后,按師父的遺言來找葉師伯,葉回就把他安置在串月山莊暫居,在名下企業給他安排了個技術顧問的頭銜,每月有一份還不錯的工資收入。
這就是上個月的事情。武巖駿第一次來到串月山莊看到名字時就吃了一驚,感覺冥冥中仿佛自有天意,因為根據諧音,這分明就是穿越山莊啊!
山莊主樓是一棟六層建筑,設有標準客房、大小會議廳等各種設施。主樓后面的沿山腳地帶,則依山勢分布著幾片別墅群。
一號至三號別墅群是地產項目,早就賣出去了,但物業管理還由山莊負責,算是標準的酒店式物業。四號與五號別墅群則是旅游度假區,是酒店項目。
每個別墅群中都有一個相當于前臺的建筑,并配有活動室和小型自助餐廳。這里有帶回廊的小路與該區域的每棟別墅相連,同時又與山莊主樓相連。
哪怕是下雨天,每一名住戶都可以通過這些回廊走遍整個山莊區域,從不同角度欣賞湖光山色。
這天沒有下雨,武巖駿沒有走回廊步道,他穿過林間草地來到五號別墅群的活動廳門前,掏出一塊小石子朝天空打了出去。
旁邊有一棵大樹,一枚人頭大小的柚子應聲而落,其外皮已發黃,被武巖駿伸手穩穩接住。
活動廳里正一位姑娘坐著等他,形容青春靚麗頗有活力的樣子,見他手托柚子走進來,忍不住笑道:“怎么每次見你都跟獻寶似的,總是拿著東西。那柚子不好吃,挺酸的!”
武巖駿:“這不是吃的,把皮剝下來放車里,是天然的空氣清新劑。”
姑娘:“快跟我說說,昨天是怎么回事?”
武巖駿:“師妹啊…”
姑娘擺手打斷他道:“別總是師妹師妹的,聽著我都懷疑,自己穿越到封建社會了。”
師妹這個稱呼跟封建社會有啥關系?分析其腦回路,估計是在古裝片里經常聽見這種稱呼,然后從古裝就聯系到封建社會了吧。
武巖駿:“那我叫你啥?”
師妹:“直接叫名字就行。”
武巖駿笑了:“上次到學校給你送東西,樓下喊了一聲語暄,結果七、八個人從窗戶里把頭冒出來,有女還有男!”
師妹:“那就叫我全名,葉語暄。”
語暄這個名字,包括讀音近似的宇軒、雨萱、玉軒…等,在她這一代人中重復率還挺高的,有點像其父輩中的濤、偉、強、紅、愛華、衛東。
見武巖駿沒吱聲,葉語暄又仰著脖子問道:“小武,你有沒有發現,我今天哪里不一樣嗎?”
武巖駿仔細看了看:“又變漂亮了,皮膚更好了?”
葉語暄眼角眉梢都在笑:“別這么膚淺,再仔細看看,考驗你的眼力。”
武巖駿恍然道:“你晉升二階墨客了!”
這哪能一眼看出來,他是猜的。葉語暄開心笑道:“算伱聰明,就是昨天夜里晉升。我如今是和你一樣,都是二階術士。”
聽見這句話時,看著師妹的神情語氣,武巖駿莫名勾起一段回憶。
在他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有次路過一年級教室的窗外,看見里面的小學生,一股自豪之情莫名油然升起。因為他已經是二年級了,不再是一年級的學生!
術士晉階當然值得高興,師妹說話的樣子更好玩,于是小武也笑得挺開心,他笑著問道:“我的建議不錯吧,這次果然成功了!”
葉語暄點頭道:“真是無心插柳啊,沒想到這樣完成了儀式,這次真得感謝你!”
遠在棲原的何考不知道,自己被這對師兄妹給小小滴算計了,葉語暄竟借助他完成了入微術一階到二階的晉升儀式。
假如何考就在現場,聽見了這兩人的話,以他的細膩敏銳,估計也能推斷出這個晉升儀式的大體內容——
入微術從二階晉階三階,儀式要求是親手制作一件物品,在大庭廣眾下替換掉原物,使民眾無法分辨。那么從一階晉升二階,很可能就是調包一件物品,使某個人無法分辨!
儀式內容確實如此,但這件物品和這個人都有特定的要求,想符合條件并不容易,有時甚至需要反復嘗試。
葉語暄確實換走了何考的獸爪掛墜,算下來她是第六個也是最后一個動手的,所以她換走的也不是原件。原件早就被錢固然調包了,只是這師兄妹兩人不知而已。
一個多月前,武巖駿找到師伯葉回,他當然也要詢問師父的案子。葉回已經調查過了,還通過關系拿到了卷宗副本,從中判斷出一些蛛絲馬跡。
順著線索查下去,恰好查到了周度當年的案子。調查周度有點費勁,因為他二十年前已經去世了,很多資料也都缺失了。
葉回關注到周度有個兒子叫何考,但他首先排隊了何考的嫌疑。因為近來幾次有隱蛾出沒的事件線索,都有證據表明與何考無關。
他們調查此事,也引起了葉語暄的興趣,于是葉語喧就想去棲原找隱蛾,葉回則告誡她不要輕易卷進這種事。但葉語暄已經是成年人了,不聽話自己跑去了。
武巖駿不放心師妹,所以也跟著去了棲原。他總感覺師父明面上勸阻師妹,但實際上是默許的,還叮囑他到棲原后要保護好師妹、別讓她亂來、有事及時聯系云云。
葉語暄和錢固然一樣,也盯上了何考佩戴的獸爪掛墜,但她去晚了,拿到的已經是第六手掛墜。
葉回的調查已經排除了何考的嫌疑,為何葉語暄仍然盯上了何考?因為她發現,有好幾位術門中人在暗中窺探何考。
另一方面,她自認為該有獨立思考,誰說父親的判斷就一定是準的?她將調包的獸爪帶回了太姑市,武巖駿全程只在暗中保護并未做什么。
回到太姑市之后,葉語暄感覺這獸爪確實有點講究,但也算不得稀罕物品,更談不上是傳說中的神器了。
葉回聽說消息,也把東西拿去做了鑒別,很肯定地判斷她搞錯了,并且批評了她的行為——這么做無論從哪個方面說都不應該。
于是武巖駿就勸師妹把東西還回去,可是怎么還呢,難道找到何考當面承認自己做賊?武巖駿自告奮勇,并出了另一個主意。
這個這主意就是——借機嘗試晉升儀式。
葉語暄的入微術一階修煉已圓滿,就差完成一個這樣的儀式。她曾設計了兩次,但是都沒有成功,這次不妨順勢而為。
武巖駿這么說,才真正打動了葉語暄,否則她咋能那么聽話呢。
獸爪是何考貼身佩戴了二十年的東西,被葉語暄替換之后,他居然毫無察覺。等到武巖駿把東西還回來了,真品、贗品放在一起,他仍然無法分辨。
這個儀式的設計感簡直都拉滿了!葉語暄果然晉級成功。
術士的晉階儀式,就是這么玄學。許是因為術法本身就是玄學吧,很多東西說不清、道不明,每個人只能自行去體會。
比如說何考未察覺到自己的掛墜被人替換了,這算成功嗎?算,又不完全算,只是成功的前提條件之一。
至少在小武找到何考之前,葉語暄自我感覺儀式并未成功。
但是小武找到何考,拆穿了葉語暄的把戲,又把掛墜“原件”還給了何考。何考拿到手里仍然無法分辨真偽,又特意來詢問小武,這一步好似才是儀式真正起效。
葉語暄聽說消息后,宛若福至心靈,當天夜里于定坐中便自知火候到了,剎那間身心合一、形神合一…說普通話就是身體與感官歸于和諧,術法境界更上一層。
假如小武沒做這件事,或者做完了沒告訴她真正的結果,情況又會怎樣呢?這一點沒法假設,理論上也不應該發生,因為術士對結果的觀察,本身就是儀式的一部分。
一階模仿者與二階墨客,都有什么講究呢?入微術起步追求的就是心靈手巧,一階可謂心靈,二階可謂手巧。
葉語暄制作的獸爪掛墜,連何考都分不出真假,難道還不算心靈手巧嗎?這與普通人的理解不一樣,修成一階入微術俗稱模仿者,主要能力體現在感官方面。
比如要制作一件贗品,首先就要對原件有細致的觀察,這種觀察有時還不是拿在手里琢磨,往往就是驚鴻一瞥,這就需要相當敏銳的感知能力。
感知能力又涉及到神經反應速度、精神專注度等多方面因素,而且所有感官是相互協調甚至是互通的,到了某種程度身體往往就會跟不上。
有一句俗話叫“意識到了,動作跟不上”,常見于運動場中。比如踢球時有些反應很快的加速、急轉,容易把自己拉傷或扭傷。
各門術法雖各有講究,但一階術士所面臨的問題是類似的。日益強化的感知能力總會到達一個極限,超出極限便會導致身心、形神不協調。
就像欲在米粒上刻一首詩,眼力是足夠的,但是手卻不夠穩。
葉語暄前段時間一直在解決這個問題,昨夜定坐之中豁然而成,就像在日漸炎熱的季節里終于換上了涼爽的輕衫,整個人由內到外都精神了。
修行入微術也要打坐嗎?在很多情況下倒不必如此,又不是和尚參禪。但定坐卻不可少,主要是為了在某種狀態下進行內觀,把握與掌控自身的狀態。
武巖駿是過來人,看見小師妹的樣子,他一下就猜到了。其實他當初提議如此設計晉階儀式時,心中已然有了六、七成把握。
那么從一名普通人成為一階術士,比如入微門的模仿者,需要不需要晉升儀式呢?當然也有。
獲得敏銳的感知能力,前提是要冷靜的觀察,而冷靜的前提是要控制情緒,這一步武巖駿是在看守所里完成的,師父張燕飛給他設計的。
想想看守所那地方關的都是什么人?有不少“房客”戾氣很重,稍微有點摩擦就可能爆發,在那樣的環境里,極端情緒更容易被放大。
控制情緒是張燕飛教會武巖駿的第一件事,當然了,如果不是師父暗中幫忙壓制沖突事態,武巖駿的第一步晉階儀式也不容易成功。
不能說一階術士就沒有情緒,敏銳的感知能力讓他們的情緒遠比普通人更豐富,比如他們并不一定比普通人膽子更大,但往往并不會驚慌失措、尖叫暈倒啥的。
這一點很重要,因為隨著感知能力的強化,會察覺到很多以往發現不了的東西,甚至還會看見普通人看不見的玩意,并有一些莫名的感應,這被稱為靈覺。
一階修士就有靈覺,只是尚不清晰而已,在這種情況下假如不夠冷靜,往往會受到各種驚擾。
葉語暄晉級二階,師兄妹兩人的計劃成功,可是何考的問題還沒解決呢。
武巖駿:“你這次能晉階當然是好事,但這種事以后可不能干了。無論怎么說偷東西都是不對的,就算真想要,也可以找他花錢買嘛!”
葉語暄眨了眨眼睛道:“小武,你有沒有想過另一件事?我那么做,其實對他是有好處的!”
武巖駿:“什么好處啊?”
葉語暄:“也有別人在暗中窺探那個何考吧?”
武巖駿:“有啊,應該是有的。”
葉語暄:“他原先那個掛墜,連我爸都感覺有問題,拿去之后仔細甄別,才發現不是那么回事。我做的那個掛墜,雖然手藝差點,但誰都看出來不值得注意。
他若是還戴著原先的掛墜,難免還會有人打主意,弄不好會發生危險。我給他換掉了,換成一個不惹禍的,對他也算是一種保護。”
武巖駿:“我怎么感覺…你這是強行說自己有理呢。”
葉語暄:“你就說有沒有道理吧!”
“頂多算歪打正著!”武巖駿想了想又說道:“既然是這樣,我還得再找他一次,把這話說清楚,因為東西已經還回去了。”
葉語暄:“你倒是挺關心他的。”
武巖駿:“這人還不錯,我們一起喝過酒,處得也挺好,值得交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