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死人復生,是醫學和生物學的范疇吧?雖然現在所有學科都需要AI介入。”
“醫學和生命工程可以支持物理軀體重生,但要想賦予軀體人格,還是依賴數據。”
“就算能讓她復活…”
“對不起,鄒仁上校遺留數據過少,無法支持這種技術…”
“不,就算能讓她復活,我也不會提出這種要求。以后我死了,也不要讓我復活!”
“可以告訴我原因嗎?據我了解,求生是生物的本能。”
“因為…即便那個人和我一樣,他也不是我。”
的確,即便現在的技術支持復活趙欣言,并給他同樣的記憶和性格,他也是一個“死人”的復刻。
這時,周荏想起009對他說過的話——
“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我知道機器人的死亡是什么感覺,我再也不想體會了。”
生與死,是機器人最難理解的事情。周荏沒有想到機器人會害怕死,也沒想到人類會放棄生。
接下來,他斷開了通話,向基地匯報,由于溝通未果,建議先讓方辰休假,給他一些時間。
歐陽熙讓周荏將他與方辰之間的交互數據,以及方辰本身的獨立數據悉數導出,然后形成了一個微小的可視化模型。
歐陽收起一貫的笑容,觀察了一會兒模型,然后對周荏說,“必要的時候,放棄他吧。”
“如何定義‘必要的時候’?”
“你應該比我知道如何判斷。”
第二天,方辰收拾好了行裝,他打算前往N市。之前周荏告訴他,他父母的骨灰被撒在了該市轄區內的沙漠中——這是他們決定結婚的地方。
在種種風波之后,方辰突然想去看一看。
他走向門口,家門自動打開,車輛已停在門口,為他滑動座艙及后備箱門。
如今,方辰已經習慣了自動化的生活,包括自動駕駛系統。但是身邊那些隨時隨地都在捕捉他一舉一動的智能設備,以及就算再睡覺也會被收集的數據,還是讓他覺得被科技包裹得透不過氣。
他看著車窗上投射出來的行程信息,點擊了盡可能遠離城市的目的地。他帶足了野外生存的各種設備,只希望能過上幾天完全沒有AI的日子。
車輛行駛到了一座山上,這里能夠俯瞰下方的河流,也適合扎營。其實汽車已經可以自動轉換形狀為一座“小屋”,但方辰還是更希望搭個帳篷。
現在已是晚秋,氣溫比起悶熱的夏天不知好了多少。方辰就坐在山上,看著下方河流靜靜流淌,體會著久違的放松。
這時,身后傳來了腳步聲,他回過頭去,看見孤身一人的沈偲云正向他慢慢走來。
方辰回過頭,繼續看著河流,似乎一點兒也不驚訝。
“原來是沈叔叔,”他戲謔地說道“你來看老同事嗎?”他看向下方緩緩流動的河水。
“你看,雖然我在你小時候抱過你,可咱倆現在歲數也差不多吧?”他一屁股坐在方辰身邊的地上。
“這回你不是投影了吧?我聽見你踩到枯葉的聲音了。”
“不是了,而且今天我只是一個人過來的。”
方辰知道這不太可能。現在的機器人可以以任何形態存在,所以他并不能單純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還沒想通嗎?”沈偲云問,“既然你也不喜歡這個濫用科技的年代,為何不一起改變它呢?”
“我想不想得通,為什么那么重要呢?”方辰反問道。
“因為,你絕無僅有…”沈偲云似乎欲言又止。
“你們每個人都像藏著天大的秘密,簡直要把我逼瘋了!現在我也不想知道了,就讓我清凈幾天行不行!”
“你也讓我挺不明白的,你既不想加入軍方,也不想加入我們,你的信念感去哪了呢?你當年豁出命去救一個陌生的孩子,難道不是因為有某種信仰嗎?”
“有沒有信仰關你屁事,現在這個時代不允許任何人擁有信仰了。”
“怎么跟長輩說話呢!”
“你自己說咱倆沒差幾歲的!再說了!”方辰拉下外套拉鏈,扯開衣服,露出胸前的傷疤。“有長輩這么對晚輩用子彈打招呼的嗎?”
沈偲云的表情似乎露出少有的尷尬,他抬起手,似乎想要觸碰那處傷疤,但方辰又打開他的手,合上了衣服。
“那時,我以為013能連第一發子彈也可以接住,看來我還是高估了IR架構了。”
如果從表面來看,他們倒像是相識很久的熟人,一起在露營罷了。
“我不喜歡這種巧合,為什么偏偏是你呢?我本想研究你的大腦,但得知你是老周的兒子后,我沒法這么做。”
“為什么是我的大腦?我又不是愛因斯坦。”
“但是你很特別,所以研究院也是在用你做試驗罷了。”
“什么?什么試驗?我有什么特別的!”
“這么說吧,在你醒來之前的修復過程中,他們發現你的腦中存在有待激活的潛能;其實所有人類都存在這種潛能,但沒有人能承受這樣的激活。”
“激活什么?怎么激活?”
沈偲云聳了聳肩,“這些都還是未知。我能拿到這些資料就很不容易了。原本我是發現你與我的離線設備之間有種莫名的反應,在首次襲擊時,并非所有設備都是因為013的操控才死機的。那時,我才開始調查你的背景。”
“什么意思?
“也許只是錯覺,但我也一直想搞明白你的神秘之處,我是個比較軸的人。”
“他們一直在利用我,所有人都是,你也是。”
“也不能這么說吧…人類之間的關系不就是利用來、利用去嗎?所有人的人生都是一場試驗。”
“不要突然扯上哲學了,你現在到底想怎么樣?趙欣言已經死了,下一個就輪到我了么?”
“說實話,如果你不是老方的兒子,你現在已經死了。我會打開你的頭顱,查遍你腦中的每條神經,找出答案。”
沈偲云云淡風輕地說著這句話,就像是在說如何烹飪一道家常菜。方辰不敢相信,這樣的人居然曾經還是自己家的常客。
“是嗎?”方辰站起來說,“那你女兒呢?你有沒有用她做過試驗?”
不出所料,沈偲云立刻就站了起來,瞪著猩紅的雙眼,舉起一把槍指向方辰的額頭。
他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氣,然后扣動了扳機。
一聲槍響,驚到了正欲南飛過冬的候鳥,撲著翅膀四散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