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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勛收到消息時,尚未回梁縣,而是臨時拐到了新近完工的檀山塢。
這是幾年來建成的第三座塢堡,也是短期內最后一座。
他第一件事是盤賬。
在經歷了兩年小心翼翼的經營后,今年云中三塢進行了首次兩年三熟制試播種。
去年秋收后種下的越冬小麥,在五月間收獲。
畝產么,只能說還行吧,與粟差不多。
云中塢收獲了11.2萬余斛,金門塢收獲6.4萬余斛,檀山塢收得6.5萬余斛。
夏收后種了一季雜糧,入冬前收獲,三地總計收15萬斛出頭。
三個塢堡的大小牲畜數量增長到了733頭。
以上是宜陽縣的產業。
在陽翟縣,邵勛還有個禹山塢,為了養護地力,今年只種了一季粟,收得11萬斛,另有大小牲畜892頭。
洛陽的三座莊園,因為兩年三熟制執行的時間不一,今年以金谷園收糧最多,約9.2萬斛,三地總計收得粟麥糧豆15.8萬斛,另有牲畜735頭。
梁縣則有綠柳園,今年只草草收了1.8萬斛粟,置辦了百余頭牲畜。
廣成澤的數據尚未匯總而來,但邵勛不太抱指望。
總體而言,他治下的百姓分布四個縣,總計已有42000多人,最長的統治了五年,最短的統治了一年,絕大部分統治了三年左右,全年消耗了六十多萬斛糧食,盈余極少。
好吧,事實上沒有盈余。
銀槍軍一年發放的糧賜就超過13萬斛,另需萬余匹絹。
再加上戰死士兵的撫恤,以及承諾給府兵養部曲一年的開銷,幾乎把去年從關中搶來的糧食消耗一空。
唯一的存糧進賬來自賣馬收入,總計賣給南陽樂氏、新野庾氏、潁川陳氏一千匹馬,總進賬21萬斛糧食,再加上花錢采買的部分高價糧,總計約三十萬斛存于梁縣,算是多年來第一次有糧食儲備。
搶回來的馬兒,去掉本次出征損耗,以及部分生病而死的,總計還剩六千三百余匹。
明年會繼續賣一部分,換成糧食儲備,免得繼續貶值。
盤完賬后,邵勛微微點了點頭。
他早知道自己的財政沒那么緊張了,但直到看完賬本之后,才最終放下心來。
“毛二,云中三塢就這樣了,明年檀山、金門二塢可少少收攏一些流民,云中塢就不要進人了。”邵勛讓人將竹簡、木牘一一收好、抬走,然后說道:“新來之人,幾年內都是虧的。雖說長遠有益,但邵師變不出那么多糧食,如今這年月,金銀器、錢帛乃至器械甲仗,不一定能換來糧食,就算能買到,也虧得很。”
“邵師你把洛陽的糧價都買上去了,很多人罵呢。”毛二全面管理三個塢堡后,氣度不一樣了,居然敢和邵勛開玩笑了。
邵勛聽了哈哈大笑,道:“罵吧,邵師不在乎。明年邵師要重點管著廣成澤那邊,魯陽縣也要兼顧。別看有三十萬斛存糧,但那個動不得。”
“明年會有戰事嗎?”毛二敏銳地想到了什么,問道。
“你啊,心思細膩得像婦人。”邵勛笑道:“什么都瞞不過你。”
邵勛還記得五年多前,毛二腳踝受傷,當時都哭了。
這么一個秀氣的學生,本身又有讀書做管理的天分,今后就往這條路上走吧——東海一期一百五十人中,就數他最出色,毛二也算是百里挑一了。
“若有戰事,確實需要精打細算。”毛二說道:“邵師今歲俘虜了八千人,養他們也需要糧食。”
“沒有八千。”邵勛說道:“也就七千多吧,剩下的是工匠,分到諸塢堡及廣成澤安置。汲桑賊眾,就在廣成澤屯田,給戰死兒郎們掙撫恤。王闡、郝昌等河北軍士三千余人,亦在廣成澤、魯陽,半屯田半訓練。”
對于河北軍人的安排,粗看起來有點黑心資本家的味道。但他們不降,也逃不過個死字,如今自己給自己掙一部分口糧,邵勛再補貼一部分訓練用的糧食,等到時局變化,他們也可以苦盡甘來嘛。
邵氏軍政集團的軍隊,在邵勛心里其實是分三六九等吧。
銀槍軍是當之無愧的核心,現有六幢3600人。出征后傷亡了一部分,包括部分學生兵軍官。這會已另行招募新人,再抽調一部分學生兵充任軍官,把編制完善了起來。
到了明年二月,會有新一批學生兵學滿兩年且年齡達標,銀槍軍第六幢就地擴編為第六、第七幢,另組建第八幢——此為軍官培養部隊。
吳前新募的一千二百人,就是為擴軍做準備的。
長劍軍現有石橋、永興、南山三防。在過去一年,陸陸續續有部分禁軍老兵愿意舉家南下,開過年后會新組建兩防,這也是明年工作的重點之一。
簡單來說,長劍軍(府兵)多招募“成品”,即有底子、有戰斗經驗的老兵。
銀槍軍就當前而言,一個老兵不要,全部招募一張白紙的新人自己訓練,幾乎已經成了傳統。
這是兩者最大的區別。
牙門軍算是第三等的部隊,裝備較差。五千多人撐死了四百多副鐵鎧。
邵勛打算再觀察觀察,確定這支部隊不會在一道圣旨下發生混亂時,便給他們改善一下裝備,提高戰斗力。
至于王闡、郝昌、樓權、樓褒乃至陳眕這些人,其實算是“外系雜牌”了。但他們來得早,將來未必沒有變成嫡系的機會。
而既然是雜牌,待遇當然是不行的,混口飽飯就差不多了,全按銀槍軍的待遇來,邵勛會破產。如果轉為府兵,一時間又沒那么多地和部曲給他們。
軍隊建設,還是得循序漸進。
不過,看著實力慢慢增加,一點點變強,終究還是很讓人愉悅的。
邵勛喜歡這種感覺。
呃,他的興奮勁并沒有持續多久,當接到吳前的匯報時,心情一下子惡劣了起來。
“哪個孫子在害我?”這是他第一時間冒出來的疑惑。
首要懷疑對象是越府的一些不知所謂的幕僚。
他都不知道跟那些人哪來的仇怨。
司馬越都沒放話說要對我怎么樣,但你們就喜歡揣摩上意,不知所謂。
漢國大鴻臚范隆的嫌疑稍小一些。
畢竟劉淵對自己好像還可以?但也不能排除。
以前的劉淵是一個人,當了漢王后的劉淵則是另一個人。
人是有可能被環境、權力異化的——不,不是有可能,而是必然。
總之,大概就這兩家了。
其他人也不會搞我…吧?
邵勛轉身一看,才想起盧志去了魯陽,檀山塢這里只有毛二。
“毛二,此事你覺得該如何處理?”邵勛決定考一考他,問道。
“邵師,此事不如找侯相相詢。”毛二回道。
“別躲,邵師就要聽聽你的意見。”
“不如上表自辯?”
“伱啊…”邵勛有些失望。
毛二算術不錯,文采也可以,管理水平雖然一般,但也在合格水平之上,可惜還是理工男的直線思維。
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
“上書自辯,便是心虛,落了下乘。”邵勛說道:“可懂?”
“那怎么辦?”毛二撓了撓頭,道:“那就列一份名單,找人多編幾分童子歌,給每個人都弄一份,混淆視聽。”
“不是很妥當。”邵勛搖了搖頭,道:“你還是好好整頓這三座塢堡吧。這是許多銀槍軍兒郎的家,不可輕忽了。”
“諾。”毛二臉色一正,沉聲應道。
他看出來了,邵師對他的回答不是很滿意。
但自己確實不太懂這些東西,還是做好本職工作要緊。
能力有限的話,勤可以補拙。
他比不了那些世家子眼界開闊,他是軍戶家的孩子。
他手下還有二十余人,多出自東海、洛陽,要么和他一樣是軍戶家庭長大,要么是戰爭孤兒,他們都有這樣那樣的不足,但他們還可以學習,可以成長。
邵師讓他們這幫不適合上戰場的學生管理云中、金門、檀山三塢的庶務,其實也是在培養他們的能力。
萬不能讓邵師失望了。
十月十四日,刷完存在感的邵勛打算離開檀山塢,返回梁縣了。
讖謠之事,他打算靜觀其變。
反正這種事的發酵還需要一段時間,最終傳至天子和太傅耳中時,可能已是過年前后了——如果司馬越沒干這事的話。
這兩位也不可能單憑兩句童謠就拿他怎么樣,但有所警惕是肯定的。
尤其是天子。
本來關系處得好好的,這下可能要前功盡棄了,但邵勛也無所謂了。
說句搞笑的,現在最能拿捏邵勛的,不是天子,不是司馬越,而是王衍。
但王衍又是三人中最勢弱的,他是司馬越的軍師,也是政治上的盟友,屬于東海王一系中的半獨立勢力。
他當了北軍中候,想必對軍權也有點想法。
他需要合作對象。
所以,短期內應該問題不大。
至于長期么——呵,長期的話,無論天子、司馬越還是王衍,都會更加迫切地需要我的合作。
風浪越大,魚越貴。世道越亂,武人越值錢。走著瞧好了,王彌會教訓所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