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儀摩挲著鐵牌冰涼的表面,看著眼前直勾勾盯著自己的土地爺。
對方的意思很明顯了。
這塊鐵牌可以說是招攬,也可以說是震懾。
如果自己不打算加入這個所謂的斬妖司,恐怕就會成為受他們關注的目標…加入了好像結果也一樣。
想到這里,沈儀沉吟著低頭看了自己一眼。
不是,這到底哪里像個壞人了?
他搖搖頭,順手將鐵牌收了起來:“還有什么別的要交代的嗎?”
土地爺全然沒有想到這小子如此爽快,如果真是帶著鬧事的心思來的,在面對神朝的注意時,再怎么也會露出些忌憚神情,可對方甚至連待遇都沒有多問一句,便是徑直答應了下來。
這讓他一時間反倒有些錯愕,沉默片刻,同樣搖頭苦笑道:“抱歉,或許是老頭看錯了。”
一個渾身煞氣的修士,卻是個遵紀守法的老實人,這種事情可能嗎?
“老頭喚作閔知言,在得了這份仙差以前,也曾在神朝當差,你如今成了澗陽府斬妖司差人,與老頭算半個同僚,往后若是無事,可以多來我這兒坐坐。”
土地爺前一句還在道歉,后一句卻還是免不了流露出幾分“自己會一直盯著你”的意味。
沈儀掃了眼這擰巴的小老頭,不僅不惱,眸中反倒多出些許感嘆。
運氣還行,初入神州,遇到的人無論是智空大師,還是這位澗陽府土地,其實都是不錯的人。
和這樣的人打交道,總是要輕松許多。
若非身上還掛著施仁的命案,沈儀都有種干脆就在此地安然生活的念頭。
“去吧。”
閔知言擺擺手,所謂疑罪從無,他知道自己對這位沈仙友有些過于苛刻了,人家一身高深修為,能忍到現在,算是給足了自己這糟老頭面子:“帶著這牌子回城里,三日內,自會有人聯系你。”
“告辭。”
沈儀轉過身子,正準備推門而出。
這位土地爺卻又是輕聲提醒了一句:“入了斬妖司,離智空遠些,三教門人不缺善類,但似他這般善的終究只是少數,莫要以為教中的都跟他一樣,盡量避開,沒壞處。”
“還有,斬妖司不算什么光明正大的身份,莫要讓他人知曉。”
沈儀沒有回頭,只是輕點下頜,隨即邁步而出。
土地爺這是擔心自己把智空大師這種特例當做了三教常態。
他當然知道能修至高深境界的生靈,其絕大部分不可能是什么純粹意義上的好人。
但還好。
自己也不是。
“怎么樣?”
紫陽見沈儀出來,趕忙沖過來,滿臉好奇問道。
窮鄉僻壤來的生靈,想在神州大地留下不難,畢竟凡人都能安居樂業,更何況是身懷修為之輩,但想要尋一條路往上爬,那可就難了。
更何況是需要關起門來聊的差事。
“半個同僚。”沈儀順手將那枚祈雨使牌子遞了過去。
“啊?”
紫陽接過牌子,如獲至寶,小心收了起來,如今沈宗主歸來,原本不重要的差事就變得無比重要了起來,畢竟想要打造出洪澤生靈來到神州的第一個暫留之地,自己總是需要有個身份的。
緊跟著他臉色古怪的看了過去。
半個同僚?自己布雨,沈宗主行云?
他實在很難想象出來,那道揮袖判了北洪無數修士妖魔死刑的身影,規規矩矩替一地百姓行云布雨的樣子。
“無妨,先干著也行,以兄長的本事,遲早會被別處看上的。”
有外人在場的時候,紫陽便以兄長相稱,只不過聽他的語氣,顯然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這句話。
這種苦差事就和土地爺是一個類型,養老還成,想要往上爬…哪個大能會去關注一個負責搬水的苦力。
沈儀并沒有過多解釋的意思,倒不是信不過紫陽,主要是不愿讓對方摻和到這事情里來。
他不是傻子。
土地爺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了。
斬妖司屬于八司以外,需要隱藏身份的存在,那做的活能干凈到哪里去?
這玩意兒和曾經的大乾鎮魔司完全是兩碼事。
再深思一下,以人皇的身份,到底還有什么事情是見不得光的。
答案極其明顯。
人皇造了一柄喚作斬妖司的刀,平時里砍砍妖邪,必要的時候,怕是也要對準三教門人。
將這柄刀藏起來,就是不愿把事情鬧大,引得仙庭不滿罷了。
但凡是個跟腳干凈,腦子正常的人,估計都不愿加入這種勢力。
可惜沈儀不同,他真的很缺時間,也沒有太多挑揀的資格。
連正兒八經的仙官都宰了,難道還不敢對三教門徒動手嗎,只要報酬給夠就行。
念及此處,沈儀收斂心神,朝著澗陽府城中而去。
澗陽府,一間客棧。
沈儀端坐于床榻間,自從修習了神岳鎮青天以后,他已經很久沒有身處這種環境的時候去推演過了。
心里總有些不踏實。
剩余妖魔壽元:兩百零一劫 稍微調整了一下心態,沈儀凝聚出一尊妖魔鎮石,隨即開始重塑妖魂。
消耗九劫壽元,換一尊七品的大妖,平日里能幫忙辦辦事情就不算虧,更何況還能通過其了解許多自己不知道的東西。
隨著妖魔壽元流逝,一只巴掌大的灰毛老鼠瑟瑟趴在了沈儀掌心。
就這跟腳,也就是在神州,放到洪澤,怕是連成妖的資格都沒有。
此刻更是連人形都不敢顯露,足矣見得它對自己被一棍一棍砸成肉泥的心理陰影有多大。
“把門看好。”
沈儀放下手掌,這老鼠便是竄到了門旁角落。
隨即終于是將眸光落在了三劫蓮臺法上面。
他現在算是理解了,在神州大地,道境之上至少分作了兩條路,若是繼續修法訣,便可躋身真仙境界,若是改修肉身,就被人喚作行者。
但無論行者還是真仙,同屬七品之列。
“為何智空大師看著比你強了那么多?”
“回稟我主,智空三劫蓮臺圓滿,已經在修六劫蓮臺法,每多一劫,蓮臺便多出一品,添三花九瓣。”
靈光老鼠有些愧疚回道:“他乃是五劫蓮臺,我…我兩劫。”
“需幾劫蓮臺,可盛果位?”沈儀想起先前智空大師的提醒,再看這老鼠,分明竊了龍虎大經,但實力顯然沒有絲毫提升。
提及此處,靈光老鼠已經帶了些哭腔:“哪怕是最尋常的果位,至少也需九劫蓮臺,單論實力,已經能與六品仙官相當…我那日豬油蒙了心,本想竊一本六劫蓮臺法,卻不知怎的頭昏腦漲,取走了這本龍虎大經。”
“呼。”
沈儀安靜聽完,緩緩吐出一口氣來。
雖龍虎大經在手,但想要取得龍虎果位,中間還缺了些東西,就是不知道自己運氣用完沒有,能不能再碰到幾個智空大師。
亦或者…
沈儀悄然看向了靈光老鼠,既然耗子都能入教,說明菩提教中也不盡是修士,多來幾尊鎮石,一樣能湊齊這條路。
當然,除此之外,若是能直接拜入菩提教,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今剛加入了一個底細不明的勢力,還需多準備些保命的本事才行。
沈儀將靈光行者收入面板,又將妖壽迅速灌入了那本三劫蓮花法當中。
第一劫,靈光行者講法授經,你聽在心里,默誦經文,以此無上高深法,護住一顆慈悲心,開始行走世間 十二萬九千六百年的行走,體會的是這天地的變化。
此乃肉身劫。
對于其余修士而言的老黃歷,最浪費時間的肉身劫,對于沈儀而言,卻是最容易的一種。
他的眸光逐漸渙散,又不斷的重聚,直至愈發澄澈,其中盛滿了雷霆與狂風,山野與湖泊,乃至于細微到了一花一葉。
花折葉落,自他眸間褪去,飄然落于體內胸腹之間。
三花九瓣,通體玉白,緩緩綻放,露出了其間的蓮臺。
隨即花瓣紛飛,涌入四肢百骸,全身血脈當中,好似要重新洗滌一遍這身軀。
沈儀端坐床榻間,面容逐漸平靜。
那是歷經一劫,閱遍了山海的沉淀。
在墨衫之下,他的肌膚間開始煥發瑩瑩金光,映得整個人好似初陽。
隨著妖魔壽元的繼續灌入。
蓮臺間又生出新的花瓣,繼續著上一個過程。
直至三劫結束,這經文再護不住心神,沈儀的眼中涌現出了迷茫,原本清晰可見的天地,此刻好似被無數虛影籠罩,朝著自己探出了爪牙!
他渾身一顫,悚然醒來。
經文失去了效果,便要直面真正的劫數。
“嗬!嗬!”
他喘著粗氣,僅是多看了一眼,渾身墨衫早已汗濕。
肌膚間的金光散去,玉白花瓣重新聚攏于蓮臺。
九花二十七瓣,微微開合間,總感覺臺上缺了點什么東西。
七品.三劫蓮臺法:圓滿剩余妖魔壽元:一百八十九劫 沈儀調整著氣息,重新看向自己的掌心,好似和先前并無區別,但五指虛握間,他的呼吸和體內蓮臺的開合竟是保持著統一的節奏,仿佛多出了一顆心臟。
花瓣乃是天地最精粹的靈氣所化。
這方蓮臺所帶來的力量,已經遠遠超出了道境的范疇。
七品,行者境!
沈儀闔上眼眸,仔細體悟許久,隨即便是發覺這力量距離白犀印還是有一定的差距。
想想倒也正常,白犀印代表的是仙庭的偉力,對比個人而言,可謂無窮無盡,只是仙官僅能使用自己職責范圍內的一部分而已。
乃是七品的上限。
而行者道,按照靈光鼠妖的描述,七品也分為兩個階段,自己如今的三劫不過走完一半而已,六劫才算盡頭,或許到這個境界才能與白犀印持平。
想要突破至六品,那得是九劫蓮臺才能擁有的實力。
不管怎么說,總算是踏上路了。
沈儀也并非貪心之輩,很快便是按捺住了動用龍虎大經的心思。
方才的經歷算是給他提了個醒。
這外面的功法,好用是好用,換在洪澤,區區三劫時間,換過來也就不到四十萬年,修個仙法都費勁。
但經文在手,同樣的時間,直接就能從道境突破至堪比真仙的境界,不愧是三教底蘊。
可危險也是真的危險。
一個不慎,便會墮入萬劫不復之地。
安靜的房間內。
沈儀閉目養神,渾身再次泛起金光,掌心小鼠盤臥,已然頗具幾分神佛之貌。
唯有那小鼠驚恐的眼神,給這近乎完美的一幕添了幾分不美。
不是…說三劫就真的剛好三劫,一天都不帶多的?!
哪怕是教中最出色的弟子,頌念經文時也會有神游天外的時刻,長達數十萬年的時間,心神毫不動搖,這般恐怖的專注力,乃是何等卓絕的天資!
自己這位主人,到底是哪里冒出來的天生佛子!
仙庭,御馬監。
偉岸的金身法相照例巡查著仙駕,經過上次的事情,無論是普通力士還是監正和監副,對其除了尋常對上司的諂媚外,眼里都是多出許多畏懼。
當然,這畏懼并非是畏懼弼馬溫本身。
單純只是害怕哪天一個不注意,便被這上司牽連著給拽溝里去,永世不得翻身。
太他娘的晦…硬氣了!
他們只希望,等青鸞宣威將軍回來的時候,上司也能一樣硬氣。
要知道那位紫菱仙子能替將軍處理事務,除了深得信任以外,還有個原因,那就是青鸞將軍確實很忙。
人家忙著辦事呢,辦完事回來,大概率可就是升官了。
待其回了仙庭,瞧見紫菱仙子把事情辦得如此妥帖,到時候幫這仙子要個差事,不就是順口的事情。
在這種情況下,自家上司跑去得罪人家深受信任的女官,純吃飽了撐得!
幾人心思飄忽間。
一道魁梧身影快步踏入了御馬監,觀其打扮,顯然是青鸞將軍麾下的仙將,與弼馬溫同級。
只見其神情漠然,從青花夫人面前大步踏過,隨手將一封仙令拍在了監正的懷里,直奔馬廄而去。
“這…這次…沒問題…”
監正抖抖索索的拆開仙令檢查了一下,將其獻給了青花。
馬廄中,那貌若天仙的姑娘已經施施然起身,朝著仙將行了一禮。
“紫菱姑娘莫要多禮,你受苦了,本將這就帶你出去。”仙將徑直扯開了馬廄大門。
“您別這樣說,這有什么苦的,本就是紫菱忘了規矩,仗著青鸞將軍所托,忘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紫菱輕輕搖頭,臉上看不出絲毫不滿,僅有深深愧疚:“只希望不要耽誤了青鸞將軍的事情,否則紫菱的罪過可就大了。”
聽聞此言,那本來打算接了人就走的仙將,終于是深吸一口氣,眸光陰沉的看向了青花,冷冷道:“既然有人不通情理,喜歡拿規矩壓人,那就希望某日規矩壓到他身上時,他也莫要叫苦。”
“否則就有些貽笑大方了。”
“咱們走!”
他冷哼一聲,扶著紫菱仙子便是離開了御馬監。
只留下幾個仙官咽了咽唾沫,悄然離那道偉岸金身遠了一些。
青花夫人輕輕將那封仙令迭好,一絲不茍的收在了仙簿當中。
她曾在南陽的時候,便深知背景的重要性。
也明白這位紫菱仙子的背后,站著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但青花卻是絲毫不懼。
因為她不信,有人能比自己的背景更大。
主人只是暫困淺灘,終有騰飛之日,且一旦飛起來,便是這群人望塵莫及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