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間,天光初現。
淡淡的云霧后面,一條紫髯白龍穿梭其中,吐息聲猶如低沉的雷鳴,緩緩蕩過整個澗陽府。
行云布雨乃是仙庭權責,有專門的仙家負責。
白龍與其說在布雨,不如說是在搬水,將別地之水運往此府。
若是一般的野妖來做此事,乃至于鬧出災禍,免不得被仙庭打殺,但它現在奉的是神朝之命,雖不合規矩,通常情況下也不會有人管。
“莫要發呆!”
土地廟前,老人拋出拐杖,那木拐騰飛上天,不輕不重的敲在了白龍的腦門上。
“哎喲。”
紫陽痛呼一聲,悻悻收回了找尋的目光。
沈宗主跟著那和尚一去不見蹤影,再加上土地爺先前說的話,他現在哪有心思布雨,只等個機會便偷偷溜走。
“別忘了你還有事要做。”土地爺重新攥住拐杖,意味深長的提醒了一句,隨即收回目光,在兩個老童子的攙扶下朝著廟內走去。
“畢竟是結伴而來的道友,一時半會兒哪里放心得下。”老童子搖搖頭,替其解釋了兩句。
土地公算是一個極為特殊的差事,領著仙庭的俸祿,卻很可能一輩子都沒有登過仙庭,反而與神朝的接觸更為緊密,平日里更多也是替神朝辦事,順便承擔個監管之責。
但如今的人皇乃是有大毅力之人,在其登位期間,整個神州大地也勉強算得太平安穩。
朝廷最近有了收服閑散野仙,納天下賢才為其所用的心思。
其中行云布雨算是非常重要的差事…雖然他們也不知道哪里重要了,畢竟此事雖涉及民生,卻有仙庭負責,花費如此大的代價,招納一大批祈雨使,好像也就只能在仙庭疏忽的時候,幫忙彌補一下不足。
但既然朝廷看重,他們也不介意替其搜羅賢才,補齊名額。、
這條白龍只需老老實實呆著,便有了條不錯的前程。
至于那位道境散仙,人家看不上這點俸祿,放不下身段,倒也不強求,只希望命數夠硬,別剛剛下山歷練,就栽進了渾水當中去。
澗陽府土地爺能罕見的晉升八品,經驗何其豐富,很少會做出錯誤的判斷。
比如這次的菩提教行者之爭,在他看來,就是一淌渾到不能再渾的惡泥潭,十死無生的那種。
這兩人既沒有犯天條,也沒有觸及神朝律法,單純的家務事。
他就算是想要上報都找不到門路。
連自己這個土地都不敢摻和的事情,那小子居然就這么痛快的答應了下來…要么是個蠢物,要么是個天生殺命的禍星,無論哪種,他都沒有多管閑事的心情。
只要澗陽府的百姓平安無事,這片地方的陰暗處,埋再多修士尸骨都跟神朝無關,全當看不見就行。
“總會習慣的,他倆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談何道友,就此別過也好。”
“若是這一雙都死了,連個回那片偏僻之地傳信的人都沒有。”
略微嘆了一句,澗陽府土地爺抬腳跨入了廟內,似這種小地方來的人,幾乎都承載著家鄉生靈的重望,他已經有些見怪不怪了。
然而第二只腳還未邁出,他卻是眸光一閃,緩緩回首看去。
轟——
只見白龍化作流光落地,顯出人形,滿臉驚喜的盯著遠處:“土地爺,他們回來啦!”
聞言,兩個老童子面面相覷,趕忙低頭干咳了幾聲。
土地爺臉色一紅,所幸本就生的黝黑,倒是看不太出來。
他目光微凝,朝著那個方向看去。
隨即便是看見了前方結伴而行的兩人,以及后面滿臉驚慌的紫云宗道侶。
后面兩者的神情,顯然是代表出事了。
但四人盡數完整而歸,甚至身上連點傷痕都沒有,氣息也無變化。
據他所知,這位智空行者雖比那位靈光行者要強,但別的地方可就差遠了,絕對達不到那種碾壓的程度。
再看智空行者對那年輕人的態度。
雖去之前也同樣溫和,但那是因為智空德行俱佳,對誰都謙遜有禮,此刻則明顯是將那年輕人當做了好友對待,甚至攜帶了幾分感激之情。
澗陽府土地爺走至廟外,重新看向了墨衫青年。
神情逐漸變得復雜了起來。
既不是蠢貨,那就是天生殺命的禍星了。他相信自己的鼻子,這年輕人身上攜著的那抹血腥味,哪怕是用仙漿也很難洗去。
如此存在,若是再配上相應的實力…
“事情辦完了?”土地爺略微抬眸。
“回土地爺,辦完了。”智空和尚點點頭,雙掌合十道:“多虧有沈仙友相助,否則差點讓小僧釀成大禍。”
此言一出,紫陽終于是長出了口氣,差點被那土地老頭嚇到了,他就說嘛,能靠殺伐手段,敢于行弒仙之事,讓洪澤重歸平靜的人物,怎么可能栽在一個澗陽府上面。
如今不僅全身而退,更是連智空大師這般行者都贊不絕口。
“土地爺,我都說了,我這兄長擅斬妖除魔,您還不趕緊給他尋個差事,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廟了。”他轉過身,朝著土地爺又是說起了好話。
相較于紫陽,那兩個老童子卻是被智空行者的話嚇得臉色都變了。
多虧了沈仙友?
要知道,這行人此次可不是去對付什么妖人的,對面的乃是另一個菩提教的行者,即便犯了錯,難保沒有幾個同門師兄弟或者長輩掛念著。
這散仙前輩初出茅廬,上來就往三教得罪?!
這膽識,真不是一般小廟敢收的,還是快快錯過為好!
不過他們仍舊是有些好奇,一個不入真仙的道境修士,到底能在行者之爭中起到什么作用。
“差事…”
土地爺深深看了沈儀一眼,攥緊了拐杖:“勞煩仙友移步,到廟內一敘。”
有實力且殺意較重的人,他見過,但那些人無不是大教門徒,跟腳清晰,哪怕惹出什么麻煩來,至少也能找到其師父長輩,該責罰責罰,該賠償賠償。
但這年輕人可就不一樣了。
如果沒猜錯的話,對方應該同樣是來自洪澤。
若是這姓沈的年輕人,真擁有參與行者斗法的本事,就洪澤那窮鄉僻壤,怕是連施仁都管不住對方,也賠不起什么東西。
與其說想給沈儀找個差事,不如說想給對方身上加些約束。
“呼…”
土地爺伸手探入懷里,摩挲著那枚冰涼的牌子,漸漸定下了主意。
既然擅斬妖,那就去吧。
他轉身等待沈儀走入廟內,隨即輕輕關上了廟門。
沈儀安靜看著這位土地爺的舉動,并未說話。
他確實發現了對方的神情有異。
但先不說門口還站著個菩提教行者,若是發現不對勁,大概率不會袖手旁觀。
土地爺僅是八品,實力只相當于道境,就真動起手來,沈儀也不是很畏懼,退一萬步,自己仙庭上可還有個弼馬溫罩著。
“這個,勞煩仙友替我轉交給那白龍。”
土地爺先是掏出了一塊鐵牌,其上金鉤鐵劃落下“祈雨”二字。
他簡單解釋了一句:“人皇于朝廷六部之外,新設一部,麾下共設八司,祈雨司便是其中之一。”
說到這里,土地爺直視著沈儀的眼睛,想從其中看出點什么,片刻后,卻是一無所獲,只得嘆口氣:“不錯,我幫著知府看管澗陽府許多年,只希望此地平穩,信不過你這樣的人。”
“你既然能活著回來,我這區區八品小仙,大概也是管不住你的。”
“但有人能管你。”
土地爺臉色嚴肅了許多,終于是掏出了另一枚鐵牌:“八司之外,其實還有一司,在整個澗陽府僅有知府一人知曉,也只給了一塊牌子。”
“今日給你了。”
他將牌子塞入沈儀掌中。
只見牌子上的花紋異常古怪,就像原本寫了一個字,然后落下了一道深深的刀劈痕跡,將那字斬的支離破碎,看上去倒像是肆意生長的初生嫩芽,攜著幾分異樣的美感。
“什么司?”沈儀垂眸盯著牌子。
聞言,土地爺笑了笑,悄然移開目光。
“斬妖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