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五,星期六。
吃過早飯,唐植桐和小王同學照例來到椿樹胡同。
“姐夫,彈弓呢?”敬民一看到唐植桐,立馬貼了上來,眼里全是迫切和期待。
“喏。”唐植桐帽子都沒來得及摘,從挎包里掏出彈弓,但沒有立馬給到敬民。
“不許打到人家玻璃,打到玻璃就沒收,還得揍你一頓,玩的時候自己掂量。”小王同學一起進門,同樣沒有摘下圍巾,因為她馬上就出去,臨出門前對弟弟耳提面命。
“保證不打!”挨了大姐兩次重打,敬民這回識時務,知道大小王是誰,立馬舉著拳頭保證道。
小王同學滿意的點點頭,帶著兩個笑敬民反應麻利的妹妹出了門。
三位姐姐一出門,敬民立馬軟塌下來,撇著嘴跟唐植桐吐槽:“姐夫,我肯定不會故意打人家玻璃,但不小心打到怎么辦?”
“不小心也不行,現在天多冷啊,玻璃又難買。打了人家玻璃,人家不得挨凍?
你打了人家玻璃,不光你彈弓得沒收,我還得帶你去賠禮道歉,你姐得打你,也得打我。”
唐植桐肯定不會松口,玻璃這玩意,只要不是故意去瞄準,其實打到的可能性不大。
“我才不信,只要你一笑,我姐都不會用力打你,打我才叫一個狠。”敬民眼珠子一轉,思量著用彈弓打點什么玩。
“伱這熊孩子,讓你姐聽到這話,高低得再打你一頓。”唐植桐樂了,把彈弓交給小舅子,交代道:“不用非得打鳥,在下面院子里,豎起一塊磚頭來,打磚頭唄。等什么時候練的百發百中,就能給家里打個斑鳩吃了。”
“行!”敬民覺得姐夫這主意好,拿著彈弓,先細細端詳了一會,問道:“姐夫,我現在能出去玩一會嗎?”
“先把厚衣服穿上,換下鞋子來。喏,我給你準備的‘彈藥’,撿人少的地方練,可不能打人身上。”唐植桐又從挎包里掏出一包報紙包著的泥丸。
七八歲的小孩子玩彈弓,只要不照著眼睛打,基本沒有危害性,孩子能有多大的勁?
敬民下去玩,鳳芝也想跟著,唐植桐沒攔著,讓他倆跟著老師一塊上來,自己鉆廚房里做起菜來。
今兒沒有肉菜,唐植桐燉了一棵白菜,為了方便下飯又腌了一個蘿卜。
按道理來說,蘿卜最好提前腌制,早上腌中午吃可能不怎么進味。
為了有滋味,唐植桐下了多放了點鹽,倒上醋,放上糖,中午就是一個帶酸甜口的咸蘿卜絲。
忙活完,等小古領著倆孩子上樓后,唐植桐打了個招呼騎車閃人。
從椿樹胡同到押運處,要經過小半個內城及整個外城。
一路上,唐植桐看到很多店門口都排起了長龍。
昨兒吃飯的時候,張桂芳說街道考慮到群眾過年,今兒一早發2月份的票據。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會很多人發牢騷:提前發又不是多發,這不是朝三暮四耍猴玩嗎?
甭管怎么說,得了票據的百姓生怕買不到,紛紛出門排隊。
從上次發票據就已經看出來了,今年憑票購買的東西比以前多了很多。
可能是發了票據的原因,街上過年的氛圍越來越濃,孩子不知何為愁,盡管有些吃不飽,但擋不住他們在大街上玩耍的興致。
當然也有懂事的孩子,唐植桐留意觀察了一下,不少放假的半大孩子摻雜在排隊的長龍中。
一般快排到時,這幫孩子會飛速的跑回家,喊大人拿票、錢過來。
排隊前、后的鄰居也都能表示理解,這時往往會夸上一句:你家孩子真懂事,能幫大人干活了,不像我家那個如何如何。
往往這時候,排隊小朋友及家長虛榮心都會得到極大滿足。
但家長往往會說:哎呀,哪有,也是個調皮的,如何如何。
放幾十年后,這種行為會被說成敗興,使孩子沒有自信云云。
但放眼下卻非常正常,因為絕大多數人都是這么自謙的。
這種做法會不會讓孩子沒有自信,各有各的說法,唐植桐覺得如果這樣就沒自信,那心理素質確實差了一點,而且只是一味的夸,非常容易讓孩子飄上天。
那位不可直呼其名的大佬在1956年的時候說過“虛心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后”。
唐植桐非常認同。
今兒單位依舊沒什么事,馬薇跟唐植桐商量:“科長,我年前把工資表做出來,年后想請幾天假,可以嗎?”
“可以啊,這大半年你辛苦了,是得好好休息一下。初七來上班,可以吧?”唐植桐痛快的準了假,初七是2月3日,押運處發工資的日子。
“用不了這么多,我初五就能過來。”一看唐植桐痛快,馬薇卻不好意思起來。
“放心歇著,這邊有我呢,就初七了,發工資你不在,容易給其他同事留下不好的印象。”發工資這事并不一定非讓馬薇在場,但作為財務科的一員,這種重要日子如果不在,誰知道別人在背后怎么非議?
“那就謝謝科長了。那個出差延后了,科長也能過個消停年了。”馬薇看唐植桐不僅給自己放了長假,還為自己考慮,心里很是熨帖。
“那感情好,你不說我心里老惦記著。”盡管唐植桐已經從郝仁那邊得知了事情始末,但還是裝作頭一回聽說。
“我從家里帶了兩盒罐頭,科長別嫌棄。”說完正事,馬薇從抽屜里拿出兩個鐵盒放到唐植桐桌子上,說完咬著嘴唇,臉上微紅,可能頭一回干這樣的事,有點抹不開臉。
“行,那我就不客氣了。”唐植桐看馬薇這副模樣,沒有拒絕,真拒絕她會更不好意思。
收歸收,唐植桐琢磨著明天得趁馬薇還上班,給她帶點回禮。
一出手就是兩個肉罐頭,可能人家真的不怎么缺肉。
這也給唐植桐提了個醒,昨天晚上郝仁好像看出了自己帶的不是野兔,瞞天過海在他那不好用啊!
李姨兩位那個級別,家里肯定是有廚師的,到時候再借口說這是野兔,恐怕會被他們知曉自己撒謊。
在這種級別的人物面前撒謊,emm…唐植桐不想給兩位大佬留下不好印象。
這事該怎么補救呢?
唐植桐想到了從上莊集上買到的公雞,就它了!
今天下班,唐植桐雖然沒事,但還是墨跡了一會,等天黑透才走。
等到花市的時候,路上行人已經不多。
這樣一來,即便從空間薅出公雞來,公雞有點動靜也不會有太多人聽見。
“今天怎么又這么晚?”盡管小王同學也是剛回來不久,但平常比較少見丈夫比自己回來的晚。
“被圓哥給拉住了,非得給只雞。沒敢讓我早回來,怕別人看到。”唐植桐將一切都推給方圓。
“雞?”小王同學疑惑的看著唐植桐空空的雙手,這時外面的公雞適時的叫了兩聲,宣告自己的存在。
“嗯,大公雞,放門外了,一會殺了。”唐植桐沒打算讓公雞過夜,母雞除了受驚和下蛋的時候會“咯咯噠”叫兩聲外,基本沒動靜,但公雞就不同了,從半夜就開始打鳴,生怕別人不知道它存在似的。
“也行。”小王同學小時候養過雞,知道公雞的習性,沒有反對,而且公雞養著純費糧食,不太劃算。
“我打算把兔子送給圓哥還禮。我一會把公雞殺了,咱帶著去李姨家吧,到時候就說咱自己個養的。”唐植桐繞了這么大一個彎,就是為了這個。
“行。”小王同學見丈夫說的有理,痛快答應下來。
“還有兩個肉罐頭,馬薇給的。明天上班的時候,我打算帶點干貨給她。”唐植桐摘下手悶子,從挎包里掏出那兩盒罐頭。
“你單位同事還真有東西呢。”小王同學嘴上這么說,嘴卻呶向張桂芳,示意這事自己說了不算,得問婆婆。
“媽,這罐頭你收起來,等年后沒肉的時候拿出來吃。我跟人定了一副豬頭,等年根的時候拿回來,咱再煮一回。我一會收拾點干貨給人家回禮。”唐植桐笑笑,小王同學還真可愛呢。
“嗯,別少了禮數。”張桂芳將飯菜擺下,答應下來。
“好嘞,您就放心吧。”唐植桐順手將燒水壺灌滿蹲在爐子上,現在燒上水,等吃完飯,正好用來給公雞燙毛。
吃完飯,唐植桐麻溜的給公雞做氣管切開術,順帶把動脈給割斷。
右手小拇指及手掌捏住雞翅根,大拇指及食指捏住雞冠,左手拿菜刀在雞脖子走個來回,將切口對準早就放置好的空碗。
這時候,雞肯定會掙扎,手一定要穩,否則雞血就會濺一地。
接出來的雞血也不會浪費,連同公雞的內臟,處理干凈,明兒能做個葷菜。
公雞放完血,扔院子里撲騰一會就伸直了雙腿。
唐植桐將公雞放進大盆,施展“澆給”大法。
“甭看了,外面冷。”唐植桐準備給公雞褪毛,這玩意得趁熱,但趁熱燙手,小王同學又在一旁眼瞅著,他也沒法作弊,只能把小王同學支走。
“不用我幫忙?那你快點,時間不早了。”小王同學拿起燒水壺,借著院子里的燈光看了一眼手表。
“嗯,給我十分鐘,足夠了。”唐植桐立馬裝模作樣下手,待小王同學轉過身后,直接作弊,將雞毛整整齊齊的擺在了垃圾筐里。
這些都不會丟掉,張桂芳留著賣錢。
有外掛就是快,前后三分鐘的功夫,唐植桐就將公雞處理的跟得了“無毛癥”似的,除了一身雞皮疙瘩,一根毛也冇。
菜刀順著雞胸骨劈兩刀,兩腿一掰,公雞立馬識時務的張開了雙腿。
唐植桐將里面的內臟掏出來,先把雞內金揭下來。
雞內金薄薄的一層,只有趁熱才能揭的下來,稍微一受涼就麻煩了。
“行了,你洗洗手,收拾一下趕緊出門吧,剩下的我來洗。”張桂芳剛才問了一嘴小王同學,今晚去哪,一聽說是那種大佬,又驚又喜,激動的不行。
“好嘞,馬上。”唐植桐從諫如流,將公雞肚子里面的血跡沖洗一下,進屋洗洗手,和小王同學收拾利索,推著自行車出了門。
昨天晚上小王同學騎車回來的時候,被磚頭硌了一下自行車,嚇了一跳,所以今天唐植桐就沒讓她騎車。
小王同學坐在后面指揮,到了什么路該往哪拐,唐植桐主打一個聽指揮。
到了地方,唐植桐難掩心中激動,生怕說錯話,所以開口說話的時候不多,大部分都是聽著。
對于李姨兩口子,唐植桐是打心眼里敬重、欽佩,因為他們值得!
作為小老百姓,唐植桐覺得“滿門忠烈、私德無虧”的評價非常恰如其分!
李姨的家人幾乎都為革命付出了生命!
他們只有一個孩子,按照李姨當初的意思,這個孩子也不要,但她母親強烈反對,這才有了唯一的一個孩子,因為后面李姨為了堅持自己的革命事業和偉大理想,毅然做了絕育手術!
“多、快、好、省”中的“省”是李姨丈夫提出的,包括即將出臺的“調整、鞏固、充實、提高”,也是他提出的。
可謂是為了國家盡心盡力、嘔心瀝血、鞠躬盡瘁。
兩人青年相識,相伴一生,相濡以沫,逝世后一分錢都沒有留給子女,實乃楷模!
對于這種大公無私的大佬,唐植桐怎么能不敬佩呢?
從李姨家出來,唐植桐依舊心潮澎湃,意難平,如果人人都能做到他們這樣,社會大同就不遠了。
“李姨對你挺認可的,你怎么光笑,不說話?李姨多和氣啊。”出了門,小王同學難得的埋怨道。
“嘿,沒見過這種場面,緊張唄。李姨不是讓咱們常來嘛,興許下回就好了。”唐植桐沒想到李姨知道自己那么多事,今晚聽了很多認可的話,心里除了美滋滋,也頗受鼓舞。
“傻樣,掛車把上。”小王同學將李姨最后硬塞給自己的罐頭遞給唐植桐,李姨收下了公雞,但也沒有讓小兩口空著手出門。
“你坐穩了,咱回家。”唐植桐先跨過腿,勾起腳蹬子,等小王同學坐下后,才用力一踩,啟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