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2日,臘月二十四,星期五。
昨晚刮了一宿的西北風,但沒有下雪,今兒又是個萬里無云的大晴天。
早上,唐植桐和小王同學帶著兩個妹妹先去了椿樹胡同,該學音樂的學音樂,該補課的補課。
兩項年前都是只學到臘月二十八,然后年后再繼續。
在這段時間里,唐植桐打算只要自己有時間就把做菜的任務接過來。
早上做完飯,唐植桐終于去了押運處,工作上并沒有重要事情,練練大字,處理下日常工作,然后下班。
年關在即,單位里一點要發福利的跡象都冇。
眼下無論是工人,還是行政單位的人員,年底有福利的非常少。
下班回去的路上,唐植桐路過了一下修車鋪。
眼下修車鋪還有兩種,一種是公有的,一種是公私合營的。
公私合營的修理鋪還要再下去幾年才會被收編。
“同志,給裁兩條內胎的皮吧。”唐植桐放下自行車,先給修理師傅遞上顆煙。
雖然氣門芯彈性更好,但一個彈弓最起碼得用四條。
不是唐植桐不愿花錢,是因為現在啥東西都缺,人家修車鋪不整根往外賣。
再說氣門芯用起來有點扎眼,容易給葉志娟帶來不太好的非議,所以唐植桐選擇讓小舅子用內胎皮鍛煉麒麟臂。
“做彈弓?大人用,小孩用?”修理師傅正在補胎,抬頭看見有煙,先用抹布擦擦手上的水,然后用滿是油污的手接過煙,夾在耳朵上,問道。
“小孩,勞駕您費費心,剪兩根平直的。”公私合營嘛,相對來說好說話一些,所以唐植桐才選擇這邊。
“稍等會,我把這個活干完。”修理師傅說完繼續干手里的活,不再搭理唐植桐。
一顆煙,能買到就不錯了,不敢強求人家服務態度良好。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自行車跟其他的物件不一樣。
眼下四九城的自行車普及程度遠遠高于其他城市,城鎮居民家庭每百戶擁有自行車數量為37.2輛。
只要有自行車的家庭,差不多每天都在騎,一旦哪兒有點毛病,就得找修車鋪,絲毫不敢耽誤。
因為公交車更貴!
單次的公交車車票就得好幾毛,如果路程遠一點,倒個車很輕松就能超過一塊錢。
所以,這年頭很多單位都是給職工報銷公交車錢的,不報銷壓根坐不起。
除了出差公干可以實報實銷外,絕大多數單位都只是給職工報銷公交車 ,坐好幾路車就得辦好幾張,當然,一般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雖然自行車的百公里“油耗”得有十來個窩頭,但唐植桐依舊更偏愛自行車,不是公交車坐不起,而是公交車會越來越擁擠。
接下來幾年里的經濟情況不太好,公交車不僅不會增加,還會出現油改氣的現象,車次也保障不了,但上班的人卻沒少多少。
公共運營車輛私有化那段時間,老百姓最常聽到的一句話是:后門上!后門上!后面還有空!
眼下的公交車是這樣的:別擠了!別擠了!后面那輛馬上來!
修車師傅給別人修自行車的工夫,唐植桐步行去了旁邊的郵局。
1958年6月2日,二流報紙在第一版發表了《大開方便之門》的文章。
市局隨即響應,要求各支局、郵電所、郵政局為群眾“大開方便之門”,將營業時間提前,下班時間延后。
所以,哪怕唐植桐下班了,郵局也是有人的。
唐植桐買了本《工商行政通報》,并訂閱了一份,留的地址是單位,打算關注一下市場動態。
等唐植桐買完回去,修車師傅已經給唐植桐裁出來,看他過來,張口要了五毛錢。
唐植桐沒還價,交錢拿著走人。
現在內胎補一個洞是一毛五分錢,雖然一毛五含有手工費,但內胎不便宜啊,唐植桐目測自己手里這塊內胎皮能補六七個洞了,五毛的價格挺公道的。
“今天單位忙嗎?怎么回來的晚?”一進門,小王同學走上前,幫著唐植桐將帽子、圍巾取下來,家里沒有兩個小姑子在場,她不介意親昵一點。
“在路上買了塊內胎皮。”唐植桐炫耀似的掏出來給小王同學看。
“給敬民做彈弓的?你就慣著他吧。打了人家玻璃怎么辦?”小王同學輕輕地埋怨了一句,今兒早上她聽見弟弟問丈夫彈弓什么時候能做好來著。
“囑咐他一聲唄,真打了人家玻璃,就收回來,我拿著玩。”唐植桐樂呵呵的回道,自己小時候也有這么一把,由于后來打了人家玻璃就被沒收了,等再拿到手已經過了那個年紀,一直有些遺憾。
“玩心不退。咱媽都做好了,吃飯吧,一會還得出去呢。”小王同學放下帽子、圍巾,給丈夫倒水洗手。
張桂芳在一旁裝沒看見小兩口的恩愛,家和萬事興,她才不做掃興的人呢。
吃完飯,小兩口收拾了一番,帶上一只兔子,起身去郝仁家。
剩下的這兩只兔子已經都被唐植桐處理干凈了,內臟干干凈凈的塞在肚子里,都已經凍得硬邦邦。
小兩口到郝仁家的時候,他家里沒有外人,挺安靜的。
這要是放在交通發達時期,應該有追求進步的人登門拜訪,而且是絡繹不絕的那種。
唐植桐雖然沒有辦過那種事,但見識過各個重大節日時,某些省會城市市內交通擁堵的盛況。
從早堵到晚,而且車流中會多出很多外地車牌…
“自己家養的?這么稀罕的東西,干嘛不留著年底加個菜?”郝仁見到光溜溜的兔子,一副聊家常的模樣。
“他打到的野兔,專門處理好給郝叔叔送過來的。”小王同學將兔子交給郝家嬸子,幫唐植桐解釋道。
“謝謝,你們有心了,坐下說。”郝仁笑笑,盡管有所懷疑,但沒有根究,是什么兔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態度。
“你們爺倆聊吧,我跟嬸子說會話。”已經在一起一年了,小王同學不再事事參與,否則容易給人留下丈夫沒有主見的印象。
“我得謝謝你,幸好死信發現的及時。”倆人一坐下,郝仁就張口跟唐植桐道謝。
“郝叔叔,您這么說我就慚愧了,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您。”唐植桐連忙謙讓道。
“不用謙讓。以我對你的了解,如果不是我主持郵編推廣,你是不會把死信的往外捅的。
無論你通過哪種方式反應到部里,對我都是有利的。
再說,你按照流程來,做得很對。”郝仁一點都不以為意,反而誠心誠意的替唐植桐考慮。
“嘿嘿。”唐植桐傻笑,自己當時還真考慮過裝沒看到死信來著。
“死信的事情處理意見剛剛落實,凡是參與的,都會有不同程度的處罰,處罰意見已經發到了各個地區。
部里本來打算春節前派出幾個工作組下去轉轉,但因為處理意見的事情跟地方上掰扯了一陣子,時間就改在了年后。”
郝仁從書桌上拿過煙,從煙盒屁股上往前彈彈,彈出兩顆,示意唐植桐先取。
唐植桐捏出一顆來,隨即掏火柴,先給郝仁點上。
郝仁抽了一口,繼續說道:“聽領導的口風,這次伱得下去一趟,我不太好擋著。”
“嘿嘿,不用擋,去就去。”唐植桐無所謂道。
“這活不好干,容易出力不討好,你得有個心理準備。”郝仁感覺有些虧欠,本來郵編的事情就是唐植桐出的主意,自己當時也是一片好意,想給他積攢一些功勞,不成想被領導點了將。
“我覺得沒事。其實這事我提前好幾天就知道了…”郝仁不是外人,唐植桐將馬薇的事情說了出來。
“怪不得!那我就放心了。”郝仁一聽這機緣,手掌拍在了大腿上。
“所以我覺得,即便沒成績,應該也不會吃瓜落。”
“那你就不用擔心不討好了,但還是出點成績的好。”郝仁提點道。
“行,謝謝郝叔叔。”唐植桐點頭應下,至于怎么出成績,自己心里也沒譜。
“你想去哪?這點我還是能安排的。”郝仁從桌子上抽過筆記本,找到寫有本次巡視名單的那一頁,直接展現給唐植桐看。
唐植桐湊上前瞅了一眼,都是之前“衛星”放的又高又大的省份。
“要不去島縣吧,這里沿著海,情況能好一點。”郝仁自然清楚這幾個地方的區別,主動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島縣?不行,不行。我換個地方。”唐植桐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島縣啊,人尿性,一言不合容易動手。
喝青尿啤酒,打親朋好友。
吃青尿大蝦,挨嶗山耳刮。
橫批:名不虛傳!
好家伙,那啪啪的耳光子,看著就疼。
雖然眼下還沒發生,但這種事情要說沒根子,誰特么信啊!
在其他省份,是以省為單位散裝,但在島縣,是以區為單位散裝,鄙視鏈很明確。
市南/嶗山>市北>四方>滄口>李村>城陽。
在島縣有句老話:不嫁即墨猴子,不娶嶗山鱉。
在鄙視鏈的排序影響因子中,戶口本>財富值,并不是說你有錢就牛逼,這個很神奇。
唐植桐以前在島縣待過一陣子,還聽說過血統歧視。
聽那時的同事講,有個島縣車模,一個勁的強調自己有著四分之一阿三血統、四分之一法蘭西血統,開價2000。
那時候還沒舉辦奧運會呢!
同事嘲諷說,頭一回見以阿三雜交自豪的,這價都能騎純種大洋馬了,誰找一串兒啊?
反正就很雜亂。
“那你想去哪?”郝仁見唐植桐排斥,征求意見道。
“江城吧。”唐植桐選了一個情況相對來說不那么糟糕的城市,那里也有個江大橋,但還不是市長。
“到時候部里會統一安排,臥鋪去,臥鋪回。”郝仁點點頭,這事就算定下來了。
“那感情好,還沒坐過臥鋪呢。”唐植桐咧著嘴笑道。
“加把勁,爭取三五年能有資格買臥鋪票。”郝仁將筆記本放回去,表達著對唐植桐的期許。
“不敢想,這樣就挺好。我這個年紀,太快未必是好事。”唐植桐搖頭,出頭的椽子先爛,總會有人看不慣用歪招。
“嗯,穩扎穩打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郝仁明顯想歪了,贊同道。
唐植桐笑笑,沒有反駁,算是默認了。
接下來,郝仁著重給唐植桐講了一下這次下去的目的,以及可以出成績的角度。
唐植桐認真聽,聽完很感慨,站的高度不同,角度就不同,關注點自然也不同,能給自己提供不少參考思路。
倆人聊完正事,又聊了一些家長里短。
大概九點過一刻的時候,小兩口告辭回家。
眼下各家各戶睡覺都早,真有事情可以回頭再來,但不能影響人家休息。
到家后,唐植桐沒有立馬就睡,小舅子對彈弓很稀罕,催的緊,今兒得給他做完嘍。
唐植桐一邊跟小王同學說著年后出差的事情,一邊將鉗子、細鐵絲拿出來,準備做彈弓。
彈弓并不難做,在彈弓架子上用小刀剜出兩個綁內胎皮的凹槽,然后把內胎皮拉緊,接著用細鐵絲綁在架子上,用鉗子擰緊即可。
包裹“子彈”的皮兜用的是之前的廢皮子,剪成十來厘米長、三厘米寬,兩邊帶眼的模樣。
最后把內胎皮綁在皮兜上,一副彈弓就做好了。
有彈弓沒“子彈”是不行的。
唐植桐見過有人拿鋼珠當子彈,那玩意不僅不好買,而且殺傷力巨大,所以唐植桐選擇用泥丸來代替。
泥丸不難做,兩把土,摻上水,和成泥,然后揪一點放掌心揉,覺得搓圓了,就能放窗臺上晾曬了。
唐植桐等不及,直接把泥丸放在了爐面上,打算熥一宿。
肯定會有裂的,但只要不碎成渣,就能湊合用。
“行了,別做了。大不了明天不給敬民,快睡吧。”聊完了出差的事情,小王同學也沒走開,洗了個腳,換了盆水,等唐植桐再洗。
“嗯,睡。”唐植桐揉完,低頭找盆:“你的洗腳水呢?咋倒了?我好歹先洗洗手啊,全是泥。”
“用這個洗,洗完我再給你換一盆。一盆洗腳水有什么好稀罕的。”小王同學打個哈欠。
“那可不一樣,有人就是喜歡女人的洗腳水,視作把喝洗腳水當成獎賞呢。”唐植桐胡言亂語道。
“不是你胡說八道,就是那人大毛病。”小王同學白楞唐植桐一眼,壓根就不信。
“嘿嘿,你先上床躺著,我一會就過去。”唐植桐洗洗手,自己去倒水、換水。
無論小王同學信不信,喝洗腳水的人都存在,
西門大官人只是喜歡捏捏三寸金蓮,到了某些人身上就成舔腳了,也不知道這里面經歷了什么變遷,不怕舌頭得腳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