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殿中侍御史周然的辦公房時,林楓就看到趙十五身旁,有個微胖的中年男子,正來回踱步。
見到林楓和孫伏伽到來,周然連忙上前,熱情洋溢道:“孫郎中…這位就是破獲了皇宮鬧鬼案的林楓吧,久仰大名。”
林楓看著周然一副自來熟的社交達人模樣,滿腦門問號。
這畫風不對吧?
御史臺這種地方,他下意識就覺得,所有人都該和魏征一樣,不說天天板著個臉吧,也該是不茍言笑,不開玩笑的。
剛剛的鄭峰,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可沒想到,眼前的周然,卻完全是另一副神情。
看來自己也是先入為主,被經驗主義影響了…
林楓連忙掃除自己對御史臺的偏見,向周然拱手。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周然對自己如此熱情,他自然不會冷著一張臉。
萬一周然不是縱火犯,那相處好了,也許以后就是自己的一個人脈。
“讓周御史久等了。”林楓道。
周然忙搖頭:“不久不久,只要能破了案,抓住縱火犯,那就比什么都好。”
林楓微微點頭:“周御史說得對。”
他轉身看向前方的辦公房,道:“哪一間是周御史的辦公房?”
周然指著西側第二個房間,道:“那里。”
林楓笑道:“我們去周御史辦公房瞧瞧。”
“請!”周然毫不遲疑,一點都不扭捏。
林楓幾人在周然熱情的帶領下,進入了他的辦公房。
這個辦公房沒有任何特色,與臺院的辦公房一樣,都是四張桌子的標準間。
就連地面上的泥巴,都和吳敏邢辦公房的泥巴一脈相傳。
林楓都不知道該怎么吐槽了,怎么說也是三個機構,就不能有點差異?
周然來到靠窗位置的桌邊,道:“這就是我的桌子了,昨晚我在這里辦公,因為任務繁重,也是準備熬一夜的。”
“后來到了下半夜,我實在是熬不住了,困得不行,就打開窗戶想著吹吹風,順便學下那些文雅之士賞個月,若是能迸出靈感,寫出一首詠月詩就更好了。”
“可沒想到,我對著月亮盯了半天也沒蹦出半個字來。”
竟有此等抱負…林楓大為敬佩。
“不過,雖沒蹦出半句詠月詩來,這期間,倒是讓我看到了兩位同僚先后經過這里。”
都不需要林楓詢問,周然就十分主動將他昨夜所做的一切,以及發現的事說了出來。
這讓林楓都不由感慨,要是所有人都如此配合,這世上的案子就沒那么難斷了。
林楓看著周然的桌子,他的桌子要比鄭峰的桌子整潔一些,但比吳敏邢的還是差了不少。
毛筆放進了筆筒內,可硯臺里仍舊有些墨汁,且墨汁還不少。
書本紙張被疊放在一起,不是那么散亂。
林楓視線從桌子看向窗外,這里視野極佳,的確能清晰的看到路上的情況。
“說說當時的情況。”林楓道。
周然道:“大概是丑時后沒多久吧…我聽到了打更的聲音,然后不久,我就看到了吳御史從我這窗前走過。”
“他向哪個方向走的?”
“東側,就是卷宗室的方向。”
“只是去了卷宗室?沒回來?”
“回來了。”
周然道:“不到一刻鐘,就回來了。”
林楓若有所思的點著頭:“他去與回來,可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周然搖了搖頭:“這我倒是沒注意。”
“那鄭御史呢?”林楓繼續問道。
周然說道:“鄭御史在吳御史回來后也就一刻鐘的時間吧,從我這里經過,也是向東側走去。”
“然后過了一小會兒,我就忽然聽到有喊聲,我連忙跑出去看,結果就看到了火光,知道了卷宗室起火的事情。”
“一小會兒?”林楓道:“一小會兒是指多久?”
周然想了想,道:“也不算長,也就半刻鐘的時間吧。”
半刻鐘,也就是說不到八分鐘…
林楓雙手并攏,兩只手的大拇指來回環繞,這是他動腦的下意識舉動。
他的大腦內,在此刻迅速浮現相應的畫面。
根據周然的描述,幾人的先后順序,以及線索鏈條,開始漸漸浮現,并且開始組合了。
他想了想,道:“在鄭御史經過之前,吳御史離開之后這一刻鐘的時間,你可看到其他人影?”
周然搖著頭:“這倒沒有…不過也可能是我忽略了,中間我還給自己倒了杯水,視線沒有看外面。”
林楓點了點頭,他說道:“今夜周御史就一直都在這里辦公嗎?沒有出去過?”
“這倒不是,我也出去過。”
周然毫無隱瞞:“在亥時,有個同僚給我送來一份卷宗,這是我處理公務所需要的,我出去取了次卷宗,就再也沒有出去過了。”
“給你送卷宗…能問下,是誰給你送的嗎?”林楓好奇道。
周然笑呵呵的,因為有些胖,眼睛都瞇成一道縫了:“這又不是什么不能說的…是監察御史秦墨,他與我正負責同一個任務,不過我負責坐鎮御史臺,整理資料,他負責在外面奔波。”
“今夜亥時,他也是剛從外面奔波回來,因為魏公交代必須盡快完成任務,所以他一點都不敢耽擱,就將卷宗給了我了。”
林楓感嘆道:“你們真辛苦啊。”
周然笑道:“身為御史,這本就是我們的職責,沒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這簡直就是員工楷模,林楓都忍不住要給他豎起大拇指了。
他沉思片刻,見周然不斷打著哈欠,便道:“多謝周御史的配合,周御史辛苦一夜,先去休息吧。”
周然笑著擺手:“林兄才辛苦,若是有事可隨時問我。”
說著,他便轉身,跟隨衙役離開了。
孫伏伽忙問道:“子德,怎么樣?可有收獲?”
趙十五也忙看向義父。
林楓揉了揉額頭,道:“他的風評如何?”
孫伏伽道:“親善,勤懇,所以很多人若是要來御史臺辦事,都愿意找他。”
林楓想了想周然的熱情主動,點頭道:“確實夠親善的。”
他轉身向外走去,道:“走吧,最后去見見吳御史吧。”
林楓是在休息室見到的吳敏邢。
說叫休息室,其實就是一個房間里有三張床榻、一張桌子和幾把凳子。
除此之外,連個柜子都沒有。
簡單的不行。
最多就是能睡覺。
林楓坐在凳子上,看著吳敏邢。
吳敏邢的官袍有些褶皺,頭發也有些亂,發梢上好像還沾著一片樹葉…看來救火時,他真的很用心。
他手中抓著一塊帶繩的玉佩,眉頭緊鎖,顯得有些局促和緊張。
與那熱情滿是笑容的周然,簡直是兩個極端。
林楓看著吳敏邢,說道:“吳御史不必緊張,我們就是隨便聊聊。”
吳敏邢深吸一口氣,道:“好。”
林楓看著吳敏邢緊握著的玉佩,好奇道:“吳御史喜歡玉器?”
吳敏邢茫然了一下,繼而明白過來,他忙搖頭:“沒有。”
“那你這玉佩?”
“這…”吳敏邢道:“就是偶爾感興趣。”
“我能看看嗎?”
吳敏邢猶豫了一下,旋即將玉佩遞給了林楓。
林楓接過玉佩,玉佩十分澄澈,入手微暖,看得出來材質很好,不過上面沾了點什么黏糊糊的東西。
上面刻著幾個字。
正面是:“文成武德”。
反面是:“健康順遂”。
林楓看著那玉佩,又看了看吳敏邢,笑道:“吳御史,你這玉佩寓意很好啊。”
吳敏邢抿了抿嘴,旋即道:“就是圖個好兆頭。”
林楓點頭:“我理解。”
他又看了看玉佩,然后將玉佩還給吳敏邢,說道:“好了,那我們開始吧…吳御史,請說說今夜伱都做了什么。”
吳敏邢一邊握著玉佩,一邊低頭道:“在子時之前,我一直在辦公房處理公務,子時左右,我將公務終于處理完畢。”
“因為外面已經宵禁了,我不能回家休息,所以便來到這里休息。”
“可睡了沒多久,我肚子忽然疼了起來,便連忙起身去茅廁。”
林楓道:“茅廁?”
吳敏邢道:“我們這附近沒有茅廁,最近的茅廁就在卷宗室前方的小樹林內。”
林楓看向孫伏伽,孫伏伽點頭:“是這樣。”
吳敏邢繼續道:“我不知道是著涼了,還是吃壞了肚子,一出恭就是好一會兒。”
“上完茅廁后,我就返回休息室休息了,之后就沒有再出來…一直到我聽人喊走水了,這才出去查看情況。”
“有人看到你去茅房了嗎?”林楓問道。
吳敏邢搖了搖頭:“都后半夜了,哪能遇到人。”
“不過我在上茅房時,聽到了幾聲十分嚇人的叫聲,就仿佛是嬰兒啼哭聲,我當時被嚇了一跳。”
“之后我連忙循聲找去,我就發現在月亮里,有個貓。”
趙十五一愣:“月亮里有個貓?”
“不是!”
吳敏邢忙說道:“我說錯了,是樹上站著一個小貓,小貓的后面是月亮,所以乍一看,就像是月亮里有個貓。”
“那個貓被困在了樹上,下不來了,我上完茅廁后,還專門爬了樹,將那個貓給抱了下來。”
“這不…”
吳敏邢指著自己的官袍:“當時也沒多想,結果下了樹才發現,這官袍都被磨出了個小口子。”
林楓目光看去,果然,腿的位置有個小口子。
他還以為吳敏邢是救火太努力了,原來是爬樹爬的。
頭發上的樹葉,倒也能證明這一點。
吳敏邢道:“也許其他人也看到那只貓了,或者鄭御史后來經過,也能聽到貓叫。”
林楓眉毛一挑,道:“吳御史怎么知道在你之后,鄭御史也經過了?”
吳敏邢直接道:“我們救火時,他們隨口說起的。”
林楓能想象那種場面。
吳敏邢說,我剛才拉粑粑時,還沒著火呢,怎么現在就燒起來了。
周然說:我就看到你們兩個經過了,你們有嫌疑。
鄭峰和吳敏邢同時搖頭:“我沒有,你別胡說!”
林楓想了想,道:“我會讓人去詢問貓的事…還有一件事,吳御史在辦公時,可曾發現外面有人走動?”
吳敏邢搖了搖頭:“我沒有注意。”
“那吳御史昨夜處理公務,有沒有離開過辦公房?”
“這個…我處理公務時也去過兩次茅房。”
看出來了,你肚子是真的不舒服…林楓點了點頭,他看向吳敏邢,只見吳敏邢仍是沒有放松下來,還在緊握著玉佩,一直低著頭。
林楓指尖輕輕在桌子上磕了兩下,旋即露出笑容:“吳御史去休息吧。”
吳敏邢這才長出一口氣,離開了。
待吳敏邢離開,趙十五和孫伏伽迫不及待看向林楓,趙十五道:“義父,這是最后一人了,怎么樣?”
林楓想了想,道:“吳御史風評如何?”
孫伏伽道:“吳御史有魏公之風,兩袖清風,為人勤儉,十分樸素,評價比鄭御史還要高。”
林楓聞言,沉思了良久。
旋即,他拿起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涼水,一杯入肚,終于舒坦了。
他啪的一下將杯子放下,道:“我已經知道是誰縱火的了!”